藥廬,藥廬裡的藥罐,藥罐裡的藥人。
藥罐下燒着炭火,藥還在咕嘟嘟翻着氣泡,南宮涵煮在這藥罐裡,身體已經紅透。
梵天奇看不到,但卻能聞到,也能感覺到。空氣中瀰漫着藥味,藥味中還摻雜着傷的味道。
傷也有味道,聞着南宮涵的傷,就連梵天奇也不禁皺起了眉頭。
“怎麼,大哥。”雖然被煮的螃蟹一樣通紅,南宮涵居然還是清醒的:“我的傷很難治嗎?”
梵天奇道:“不是,而是你的傷基本上已經好了九成,真是奇了,你是怎麼做到的?”
“是了。”南宮涵這才憶起在金剛輪頂上,那婦人給自己的藥丸,原來那藥丸當真具有療傷奇效。將本末講個明白,梵天奇也不近嘖嘖稱奇。
“看來當真是你的造化,那藥丸不但治好了你的傷,同樣的也改造了你的身體,原本讓你與這琉璃心結合尚需廢些心力,但現在卻容易得很,造化,當真造化!”梵天奇手捧着那顆純青色的琉璃心,那的確只有一顆心的大小,雖然已死,看給人的感覺,他卻隨時都好像會再次跳動一般。
“這心……”梵天奇又似遇到了什麼難題。
南宮涵苦笑一聲,問道:“這心難道也有問題嗎?”
梵天奇道:“通常迦樓羅死後,所留下的心也是死的,但你這顆心卻是活的。”
南宮涵又是一笑,道:“是不是隻有活着的琉璃心才能和我融合,而且要讓一顆死了的琉璃心重新活過來,也需要廢上一番力氣。”
梵天奇道:“所以我纔不懂,就好像冥冥中註定了這琉璃心是屬於你的一樣。但是,爲什麼?”
南宮涵又是一聲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的運氣吧。”
“不,不是運氣,”梵天奇十二分肯定的說道:“絕不可能是運氣。”
“當然不是運氣。”聲音透過沒有門的山壁傳來,南宮涵脫口叫道:“兄弟!”
展天雄穿山而入,道:“你還記得我這個兄弟。”
南宮涵道:“還沒有和你痛飲一千大碗,我怎麼能忘了你。”又向梵天奇引薦:“這位,就是在那金剛輪頂上將琉璃心贈與我的展天雄,展兄弟。這位是我大哥,梵天奇。”
梵天奇道:“幸會,幸會。”
展天雄道:“有酒,就是兄弟。”
梵天奇道:“可惜,我酒量不佳,待到我這兄弟傷勢痊癒之後讓他陪你痛飲一番。”
“傷?”梵天奇故作驚奇狀,問道:“他哪裡來的傷?”
梵天奇道:“他難道沒有傷嗎?”
展天雄道:“沒有。”
梵天奇忽的感覺面前一陣清風拂過,他手中一直把弄的琉璃心卻不見了。
下一瞬,裝着南宮涵的藥罐爆碎開來,藥汁流了滿地,南宮涵卻依舊懸在空中,保持着那泡在藥罐裡的姿勢。只是他的胸口卻好像被開了一個洞,洞很深,深的足以看清他原本還跳動着心。
原本,只是原本。
因爲在這一刻,他的心卻枯萎了,凋謝了。
心會枯萎?
會,不然還有哪個詞藻能形容他的心在這一刻發生的變化。
啪……
原本光潔如玉的琉璃心,此刻表面卻出現無數裂痕,就如瓷器上的開片,只是這片開的太深,然後一片片剝落下來,露出來的卻是一顆鮮紅的人心!
“天龍八部,非神非人,除了天部超脫輪迴之外,其餘七部皆要受這六道轉生之苦,原因所在,就是這一顆心。”展天雄眼見這琉璃心飄到南宮涵心口,與他原本經脈連做一處,又見那開口癒合,才又說道:“原本這琉璃心不屬於他,但我給了他那一顆藥丸,吃下那藥丸就能讓他這身體完全與琉璃心融合,方纔琉璃心吸光了他原本的心氣,另自己復生,他便與南宮兄弟的生命連成一體,現在他已經完全屬於南宮兄弟了。”
梵天奇道:“這我倒是不難明白,讓我不懂的,是爲何是他。”
展天雄道:“不知梵兄這話時什麼意思?”
展天雄道:“因爲他,是被佛看中的人。迦樓羅本就是佛的坐騎,這你該是知道的吧。”
梵天奇道:“被佛看中,你怎麼知道。”
展天雄道:“因爲他眉心的印記,只有佛能夠給人留下那樣的印記。”
沒錯,正是眉心那一點紅印,這一刻,那紅印已經不是紅色,而是金色。
金色的光芒彷彿是自南宮涵的骨頭裡透出一般,透過紅印,將這屋中的一切照的輝煌!
“啊!……
……啊……!”
引天一聲長嘯,彷彿極其痛苦,卻又好像充滿了渴望。
就是這感覺,就是這感覺!
展天雄面上露出喜色,因爲他看到南宮涵那一條被絞碎的右臂竟又重新生長了出來,如蝴蝶的翅膀,破繭而出!
金光褪盡,南宮涵重重的摔在地上,一動不動。
展天雄道:“好好照顧他吧,現在的他就好像新生的嬰兒一樣虛弱。而且如果想完全恢復往日的功力,將琉璃心中的力量化爲己用尚需一段時間。”
梵天奇卻道:“爲什麼要我這個瞎子來照顧他。”
“瞎子?”展天雄這一次的驚奇卻不像是裝出來的,難道他真的沒有看出來梵天奇其實是個瞎子。
梵天奇笑道:“怎麼,你看不出來?”
展天雄道:“看不出,更想不到。你雖然看不見,但你一顆心卻通明的很,雖然看不到,一切的一切卻都逃不出你的心眼。”
梵天奇道:“如此,當真要謝謝展兄弟誇獎了。”
展天雄道:“並非誇獎,而是事實。看來靈系一支這些年來,當真出了不少人才。”
梵天奇道:“我算什麼人才,不過庸才一個。”
展天雄道:“若是連你都算是庸才,那這天才該去哪裡找呢。”
梵天奇道:“如果展兄弟有興趣,不如陪我這庸才喝上幾杯,如何?”
展天雄道:“你不是說,不會飲酒嗎?”
梵天奇道:“不會用嘴喝,但敢用命陪。”
展天
雄不再說話,只是大笑,梵天奇也只是大笑。
有朋友,有酒,不笑難道還哭嗎?
“這,世上居然還有這麼一招劍法,居然是我不知道的。”七殺看着此刻依舊鮮活的段痕,也不由得稱奇。
段痕當然還活着,能在那足以消抹一切的劍無界下逃生的,段痕應該是第一個,也很可能是唯一的一個。不,不對,逃這個字不對。因爲段痕根本沒有逃,他也不需要逃,壓倒性的實力,讓段痕在這一劍之下生還。
這一招有一個很特別的名字——敗第二。
這原本不存在世間的一招,原本不該存在的一招,原本超越了一切極限的一招。
不求第二將這一招創出卻未來得及使用,敗第二藉由段痕的身體將這一招發揮出來,爲的就是將這一招傳給段痕,只是段痕能夠揣摩到其中多少神髓便要看他的造化。現在看來,段痕並沒有讓敗第二失望,因爲他已經能用這一招來對抗劍的劍無界。
而這無極限的一招,究竟還藏着多少威力,也許能揭開這答案的人只有段痕一個而已。
“爲什麼一切都要你知道呢。”段痕收起星傑,又問:“不知現在,我有沒有資格與你一戰。”
七殺哼笑一聲,道:“想和我交手,可以,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方纔你所見到的並非是他的實力……”
段痕道:“我不想知道這些,我只想知道我該怎樣才能與你一戰。”
七殺道:“不難,只要你再打敗一個人就可以。”
段痕道:“誰。”
七殺道:“天煞——孤星。”
十四,十三。
第十三暗公然在留榭香居對面建起了一片莊園,無論大小氣派,都是留榭香居的兩倍不止。這莊園好像不是建起來的,而是從別的什麼地方搬過來的,因爲這莊園出現在這裡根本只在一夜之間,一夜之間拔地而起,好像一顆種子在一夜間長成一棵參天大樹一般。
而第十三暗給自己這莊園起了一個很配自己的名字,叫——暗香居。
暗香居的格局很是平常,不一樣的是在這暗香居里有一處很高很高的建築,那是一根擎天柱一樣的建築,高至少百丈,粗細也有丈許。而且這柱子不止一根,一共十七根,分別立在這暗香居的十六個方位和正心一處。此柱內部是死的,外表也是光滑如鏡,顯然這建築根本沒有攀上頂端的任何借力踏腳之處。。
但此時,第十三暗正站在最前端的一根石柱之上,一件黑色的斗篷裹在身上,蒼白的石柱,黑色的斗篷,只是這麼一點黑卻足以抵消一切白。
眺望眼前那留榭香居中的一切變數,那一切變數原本都已在他心中。
“這小子,”第十三暗訝然道:“這小子,居然已經能將這一招發揮出來,雖然不及上次傷我那一劍,卻已具雛形。這小子,難道真是我的剋星?看來我要早些對你動手了。可惜,可惜廿一也無法領悟這一招,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又遇到什麼問題了?”斗魁飛身直上,天都蹬得,這百丈的高度又算得了什麼。
第十三暗未聽聲音,只是憑着氣息便知道是斗魁,所以也不回頭,只是冷冷問道:“難道你有什麼解決的辦法?”
斗魁道:“根本就不需要解決,不是嗎?無論他變得多強,他的目標始終只是屠善無間,至少在殺死屠善無間之前,他還不會來對付你。”
第十三暗道:“那殺死屠善無間之後呢?”
斗魁道:“你難道認爲,他真的可以殺死屠善無間?”
第十三暗道:“不過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斗魁道:“那你認爲殺死屠善無間對於她來說,需要多少時間。”
第十三暗卻閉口不語,因爲他不知道怎麼回答。
斗魁道:“但你,你只需要等到重月之日,一切便大局已定。到時不管是屠善無間或者是這個叫段痕餓小子,都不足爲慮,不是嗎?”
第十三暗卻道:“但是,你別忘了還有一個人。”
斗魁道:“你是說那個叫做南宮涵的人?”
第十三暗道:“若論潛力,他絕不在段痕之下。而且,比起段痕,他更多了一份佛性。”
斗魁道:“既然你知道如此,卻爲何還要讓他治好自己的傷。因爲你手中有一枚可以牽制他的棋子,不是嗎?”
第十三暗道:“那只是因爲,我需要一個幫手。只是誰能保證那棋子可以牽制他一輩子。”
斗魁卻笑了,笑得那般詭異。
第十三暗道:“這不是笑話。”
斗魁道:“你認爲你現在說的話有幾句我會相信。”
第十三暗道:“那是你的事。”
斗魁道:“南宮涵和段痕,他們之間遲早會有一戰,這你不必擔心。若是你想知道勝負如何,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兩敗俱傷。但如果你想坐收漁人之利卻萬萬做不到,因爲他們是同一種人,都是沒有極限的人,即使兩敗俱傷,他們聯起手來一樣可以置你於死地。”
第十三暗歎息一聲,不再開口。因爲他的心事,全都被這個人說了出來。
斗魁又道:“但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連屠善無間都不放在眼裡,卻爲何爲了這兩個人而如此大費周章。難道他們有什麼地方會威脅到你,究竟是什麼地方呢?”
第十三暗道:“人如果太聰明,是會短命的。”
斗魁道:“這我相信,但我不信你會下手殺我。因爲現在的我對你還有些用處,因爲知道四天轉升關鍵所在的,只有我一個人,不是嗎?”
第十三暗道:“但你若是比我殺了你,我不會拒絕的。”
斗魁無所謂的聳了聳肩,道:“至少今天的你不會。”
斗魁離去,第十三暗恨恨道:“早晚有一天,我要殺了你。”
可在此時目光一轉,第十三暗卻好像換了一個人。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第十三暗陰沉着聲音問道,雖然陰沉,那一股恨意卻不見了。
一股黑風不知從何處捲來,最終停在第十三暗面前,黑風旋轉,最終自風中也只是出現一件黑色斗篷。
“已經辦好。
”那黑色的斗篷陰陰的回答,聲音吐出來就如霧般飄忽,確如冰般沉重。
第十三暗居然露出一絲笑意,滿意的笑:“屠善無間,這次看看是你厲害,還是我高明。”
轉眼,天已陰沉。
月色極淡,這樣的夜原本該是滿天繁星,但此時與這月色爲伴的卻只有一點星光,而且這一點星光比起那極淡的月色更淡更輕,那不不該是屬於星光的顏色,那是屬於沉默的顏色,也許星光也會沉默,不然他爲何是這樣的顏色。
沉默,且孤獨。
段痕站在這片夜空下,擡頭仰望那一點淡淡的星光,仰望那一份沉默與孤獨。
“這原來就是天煞孤星,原來他是這樣子的。”段痕喃喃自語,卻被旁邊的人聽了去。
七煞走到段痕身旁,仰望夜空,同樣看着那一點沉默的星光問道:“你看到了什麼?”
段痕道:“你看到什麼,我就看到了什麼。”
七煞道:“明天你真的打算要挑戰天煞孤星嗎?”
段痕道:“不是挑戰,而是我必須要贏。”
七煞道:“爲了可以挑戰七殺?”
段痕道:“爲了可以挑戰鬥魂。”
七煞道:“鬥魂,因爲他搶走了那一把鑰匙?”
段痕點頭。
七煞道:“然後你要把鑰匙交給第十三暗。”
段痕依舊點頭。
七煞道:“等到明天,你會知道自己的決定是有多愚蠢的。”
段痕道:“你是說將鑰匙交給第十三暗?”
七煞道:“我是說,你挑戰天煞孤星的決定。”
段痕道:“你認爲我會輸?”
七煞道:“因爲天煞孤星,絕不會敗。”
不敗,自古以來又有誰是真正的不敗?
七煞獨自離開,段痕卻還留在那裡,垂下頭,段痕看到自己的腳面,卻看不到自己的影子。這樣的夜,如何會有影子。
會,真的會。
當段痕擡起頭的時候,他當真看到了一縷影子,孤獨的影子。
那影子不但孤獨,而且沉默,就好像,就好像天上那一刻孤獨的星。
——天煞孤星。
“難道,他就是天煞孤星嗎?”段痕想去追尋那人的身影,但卻怎麼也找不見了,在這樣的夜色中本就不論什麼都難以尋找,更何況是那樣一縷孤獨的影子。段痕不禁去想,像這樣的一個人是如何活下來,一個註定孤獨的人,他是用什麼來支持自己活下去的。
孤獨,註定沒有家人,註定沒有朋友,同時也註定沒有敵人。
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把劍,就連他的劍都是孤獨的,兩個天生孤獨的人即使在一起也依然是孤獨的,因爲他們的骨子裡早已種下了不可救藥的孤獨,他們的相同點也只有孤獨嗎,因爲每個孤獨的心都是不同的。而一個獨孤的人和一柄孤獨的劍在一起,他們的相同點也只有孤獨。而他們駕馭對方的關鍵,也只是誰更孤獨而已。
孤獨,本身也是一種力量,一種同樣可以置人於死地的力量!
看到那身影,段痕似乎已經看到了他的孤獨,其實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經見識過那種孤獨。現在,段痕忽然間想去體會一下這種孤獨,因爲在見到這孤獨身影的一瞬間,他居然感覺到了恐懼。
孤獨的恐懼,真是來自於骨子裡的那股子沉默。
當沉默到了極點的時候,這個人的存在就會變成一根刺,如果這根刺不那麼尖銳則可被忽略,但若這根刺已經入天煞孤星那般強大,那將會成爲天下人心中的一根刺,一根足以讓天下人恐懼的刺!
又望了一眼天際那一點孤獨的星光,段痕卻又低着頭離開了。
夜,更深了。
雖然還沒喝夠一千大碗,但這幾個人已經醉了,也許不是因爲酒,而是因爲朋友。
有朋友,有酒,還需要什麼?
“兄弟,你有心事嗎?”展天雄又幹了一大碗竹葉青,眼中的醉意卻被沖掉了。
南宮涵嘆息一聲,道:“算了,沒事。”
展天雄道:“因爲女人?”
南宮涵道:“因爲愛。”
展天雄道:“兄弟,現在的你該想的不是女人。佛選中了你,你有你該做的事。”
南宮涵道:“我知道,不然我何必再找回這隻手臂呢。”舉起嶄新的右臂晃了晃,但看他的表情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展天雄卻真的在笑:“這是佛送給你的手臂,和你要做的事情無關。”
南宮涵道:“那你呢,你要做的事是什麼?”
“他要做的事,就是去死。”不知是誰,不知何處,一道寒光激射而來,南宮涵正欲伸手去接這一點寒光,展天雄卻擡手阻止。翻手,那一點寒星已被他抄在手中。
攤開掌心,寒星原來不是暗器,而是一塊冰,被體溫融化的冰並未攤成無形的水,而是聚成三個字——殺絕情。
“你還是找來了。”展天雄無奈的說道。
自寒星飛來處,一襲白色身影緩緩走來,南宮涵雖然醉了,但還能分辨出那是一個女子的身影。雖然在夜色中看不清這女子面貌,但看她一步步走來的樣子,那樣的曼妙,那樣的楚楚動人,再配上這一襲白衣,宛若仙人。
南宮涵忽然想到了莫陽,莫陽豈非也正是一個這樣的女子。
“我當然會找來,因爲我要親自挖出你的心,看看那究竟是什麼顏色。”女子舉止優雅,說出話來竟如此狠毒!
只這一句話,南宮涵便已將整件事猜到了七八分,他當然知道這個時候該閉嘴。
展天雄道:“並非是我要拋下你,只能怨造化弄人,你我有緣無分。”
女子道:“收起你的造化,我來不是爲了和你再續前緣,我來是爲了殺你。”
展天雄苦笑了一聲,卻打了一個響指。
下一刻,三道寒光從天而降,並排立在展天雄面前。
這是三把苗刀,無論長短樣式都一般無二,唯一不同的就是刀的護手處,一爲狗,一爲虎,一爲龍。
展天雄拔出那把狗頭護手的刀,說道:“你來動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