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一個出名的人當然容易,所以昔殤很快就找到了南宮涵。而此時他不過用去了三天時間而已。
原本昔殤真的不想見這個人,尤其是不想見到莫陽。那樣的一段過去已經成了他心裡的隱傷,他不願再觸及那隻要一碰就還是會流血的傷口。但他別無選擇,只有找到南宮涵並將他帶去見那個所謂的天主,他纔有可能知道自己究竟是誰。所以即便如何不願,他還是來了。
南宮涵的房間,莫陽也在。所以昔殤只能讓自己的視線儘量避開莫陽,而莫陽也在儘量躲避他的視線。他用最簡練的句子說明了自己的來意,然後南宮涵居然就那麼簡單的答應了。也許是因爲他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吧,但是還有兩天,兩天的時間也可以做很多事,但也會發生很多的變化。
昔殤可以找到南宮涵,旁人自然也可以。
比如斷了一隻手卻仍是一帶梟雄的蚩尤大帝。
他找的不是南宮涵,而是莫陽,只不過他知道如果想找莫陽就必須要先找到南宮涵。
“要離,要離!”蚩尤一見莫陽就喊出這個只有他自己知道是誰的名字。
莫陽本能的躲在南宮涵身後,南宮涵的劍已橫在蚩尤面前。
蚩尤手中雖然已經沒有了那柄能讓他力量無限的破軍魔刀而且只有一隻左臂,但他依舊是蚩尤,能與黃帝一爭高下的蚩尤!
傳說蚩尤出生之地便是盤古熱血灑下之處,故而天生神力,據說其一聲啼哭便驚醒了沉睡千年的赤虎神獸,並讓其甘心爲自己坐騎。今時今日的蚩尤雖然少了一隻手,卻依舊有稱霸天下的野心,和永不言棄的鬥志,更有着不遜當年的力量!
“她不是你要找的人,而且你也不是我的對手,你走吧。”南宮涵無心要與蚩尤在此時爭個高下,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蚩尤亢聲道:“我知道你比我強,但要離一定要跟我走。”
南宮涵道:“她不是你要找的什麼要離,她是莫陽,我的莫陽。”他將那兩個字說的很重,重逾千鈞。
蚩尤道:“所以我今天來,就是要弄清楚這一件事。”
南宮涵問:“你這話什麼意思?”
蚩尤道:“你們,隨我去見一個人。我只想知道她是誰,如果她不是要離,我也懶得在她身上多花心思,至於這斷臂之仇,我遲早要找你算清!”
南宮涵道:“你要找誰?”他對那個人不感興趣,他只想知道那個人會不會傷害到莫陽,他不瞭解蚩尤的爲人,對於蚩尤要找的人自然也要十二分的提防。
蚩尤道:“放心,我不會那麼卑鄙,我只想弄清她的身份。”他此時雖然表現的對這個他一心認爲是要離的女子開始懷疑,但每每他看到莫陽時的眼神,卻依舊柔情無限。
南宮涵道:“那個人到底是誰?”
蚩尤道:“忘川。”
忘川是一條河的名字,那條河被稱作“奈河”。這條河不屬於人間,而屬於地獄。在六道輪迴的入口前有這麼一條河,河上有一座橋喚作“奈何橋”,靈魂若想輪迴就要經過這座橋,橋上有一個女子喚作孟婆,據說有地獄的那一天就有這條河,有這條河的時候就有這座橋,有這座橋的時候橋上就有這麼一個女子。她會給每個經過這座橋的人喝這河裡的水,喝下這水就會忘記前塵往事。
這個人會叫這樣一個名字,是爲了什麼?
三生齋,一間看上去很普通的書齋。
門前有一副對聯,不是一副,只有上聯:
三生結,三生怨,結怨三生,結緣三生。
這上聯出的很巧妙,但卻不是什麼絕對。南宮涵只看了一眼心中就有了至少三副下聯,莫陽至少有了五副。只是這樣的上聯卻爲何沒有下聯?
“這對聯你們就算對得出也別對,因爲這不是要你們對的對聯下。”蚩尤站到門前,三急三緩的扣了六下,然後門就自己開了。
“進去吧。”蚩尤沉着聲音說道。
南宮涵莫陽,還有昔殤三人就跟在蚩尤身後並肩走了進去。
三生齋內是一套兩進的宅院,前院似是客房,分做東西兩邊,看上去古色古香卻不是本朝的建築,只看那小口高窗卻似唐時庭院。院內有口天井,卻是青苔遍生,似乎無人打理。但除了這一口井之外這裡卻是有人每日打掃整理,庭院之中不着微塵不見落葉,只是鮮有人居住。蚩尤不在這裡停留,直朝內院走去,南宮涵等人也跟了進去,昔殤一直跟在莫陽身後,卻儘量讓自己的視線避開莫陽。南宮涵則走在莫陽前面,他一直盯着蚩尤,他一直都在提防着這個人,儘管他只有一隻手卻仍是不可輕視的對頭。
內院房舍也是分做東西兩邊,卻在正中單出一間小屋,小屋是對開的門,但卻只有一邊,窗戶也只有左邊纔有,右面卻只是一個窟窿,屋頂的瓦片也是一片隔一片的鋪設,就連四角的主樑只有前左和又右後兩根。南宮涵仔細看了眼這小屋的一切,
卻發現這裡的一切原本該是成雙成對的一切,此時都是形單影隻。看見這小屋,南宮涵心頭不知何明居然泛起一股酸意,不僅僅是酸,還有苦,那種愛到無奈的苦。他曾經體會過這種感覺,所以他能看出來。
“是你,他們是誰?”小屋之中傳出一個孤零零的聲音,這聲音卻彷彿也只有一半,只有一半的聲音又會是什麼樣的?
蚩尤道:“希望你幫我一個忙,看看這個女子的前世是誰。”
“前世!”昔殤不禁叫出聲,“他能看到人的前世!”
蚩尤回過頭瞪了昔殤一眼,道:“這裡沒你說話的份。”
若是平日昔殤決不會嚥下這口氣,但他此時卻不能生事,因爲他發現也許裡面的那個人能夠解開他的心結。
屋裡那孤零零的聲音又自這孤零零的房中傳出:“原本你開口我該幫你,但此時我卻也無能爲力,你若不信,自己進屋看看吧。”
蚩尤一步衝到門前推開半扇木門,憑他蚩尤身份卻也不免大驚出生。
南宮涵等三人一齊衝了過來,卻只看到一個人,這人坐在半張竹椅上,他的人卻也彷彿只剩下了一半。身上不見傷口,但自眉心向左一半身體卻是一片死氣沉沉,瞳孔渙散翻白且微微凸起,就如死魚眼一般。
“是誰傷了你?”蚩尤見這人如此,卻竟有些心痛。想來這人和他必定有着不淺交情。
那人用一半嘴脣微微張頜,道:“是誰都無所謂,如果她不在,我如何又能怎樣。只是幫不到你,對不起了。”
蚩尤道:“我一定要殺了那個人!”他的牙幾乎都要咬碎,眼中的憤恨就連站在他身後的南宮涵都能看得到。
“天下能將靈魂切割且不傷肉體的兵器只有一柄,是鴻蒙紫氣凝聚而成,只是如今這把刀在什麼地方我卻不知道。”說話的是昔殤,他知道這些是因爲那個天主告訴他的,也許不是有意,只是無意間提及。
南宮涵道:“若是說鴻蒙紫氣,我知道是誰。”
莫陽也知道。
如今天下間身懷鴻蒙紫氣的只有一人,或者說只有一條蛇。
——烏虺。
“我會找到那個人,不是爲了弄清莫陽的身份,只因爲你也是一個性情中人。”南宮涵的聲音鏗鏘有力,是那種撒謊的人絕不會發出的聲音。
蚩尤轉頭,眼中絲毫沒有感激。
南宮涵道:“你留在這裡照顧他。”他說的你當然是蚩尤。
那人卻擠出一半笑臉,道:“小兄弟,多謝你的盛情,只是我怕無福消受。也許這是我命中註定要孤苦一生,只剩一半靈魂未必是件壞事。”
南宮涵卻道:“你若心中有所愛之人便該告訴她你愛她,即便她是你只能仰視的人又如何,若你永生永世將那份所愛的人藏在心裡,那你的愛就不是愛,是懦弱!”南宮涵聲音愈往後愈響亮,這話他原本也曾對自己說過,當自己還是劍輪迴的時候,當他給莫陽留下那寫着“段痕”二字的紙條時,他何嘗不是如面前這人一般懦弱。
那人苦笑一聲,道:“我忘川虛活了這幾千幾萬歲,卻不及小兄弟你看得通透。多謝你這一番痛罵,如此就有勞小兄弟將我那一半靈魂尋回,到時必有重謝。”
南宮涵卻冷笑了一聲,道:“我所爲只是這份情誼,卻是要你什麼重謝。你如此說,這是在罵我嗎?”
忘川道:“是我折了小兄弟人品,在此賠罪了。”
南宮涵忙道:“如此倒是我受不起了,一日之內,我定然將你的靈魂找回來。”
忘川卻道:“沒有一天,只有六個時辰。那已經是兩天之前的事了,靈魂離體本有五日壽命,但此時離體的靈魂只有一半時間也當減半,原本我想再多活這六個時辰便就了此殘生,此時我卻想活,有老小兄弟了。”
南宮涵道:“你可知道那人去了什麼地方?”
忘川用那一隻還能動的右手拋給南宮涵一塊純白玉石,道:“這是奈何橋上的石頭,遇到我的靈魂就會變成黑色,它會指引你方向。”
南宮涵接過玉石,看了眼莫陽,莫陽的目光不移不轉。
南宮涵微微一笑,拉起莫陽的手便朝門外走去。
忘川看着這二人的背影,感嘆道:“時間還有幾對這樣的愛侶,便真是隻羨鴛鴦不羨仙。”
而見莫陽離去,蚩尤的目光也隨之而去。他已認定莫陽就是他的要離,此時答案尚未明朗,也許他認定的事未必是錯。一個人若能始終堅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這雖然是一種盲目的自信,但很多時候這種盲目的自信卻能給人已無限的希望和動力。
走出三生齋南宮涵卻發現昔殤也跟在自己身後,便道:“我一個人足夠對付那個傢伙了,你還是留在這裡吧。”
昔殤道:“我來不是爲了幫你,而是我自己。我此來只是爲了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如果他能夠看到我的前世,只要我幫了他這個忙,他
就不會拒絕我。”
南宮涵道:“只希望你真的能如願以償。”
奈何橋的石頭微微泛起了紅光,南宮涵將它握在手中卻能感覺到它似乎有意要朝北方走去。南宮涵此時若要自己找烏虺無異是大海撈針,此時這石頭無論是不是在給他指引他都只有跟着這石頭的感覺去尋找。
北方有人,除了烏虺卻還有別人。
他在看着這把劍,這把他自己手中的劍,這把劍的護手原本是一個四芒星,但此時卻只剩下三芒,因爲其中一芒已被段痕削去。他無法讓自己相信這一劍會是面前這少年使出,前日的他還對自己的劍道之一束手無策,但此時他卻能夠破解自己的劍道之三。除了承認他是個天才之外,即便如展玄也找不出任何一個理由解釋段痕能行此事的原因。
“劍道之三,不過爾爾。”段痕得意的在笑,這次他勝了,是憑藉自己的實力戰勝的展玄他如何能不得意。要知道從古至今能夠打敗他的只有不求第二一人而已,段痕戰勝他便已證明他已佔到了與不求第二同樣的高度,即便尚有不及,但他至少已經能夠窺得些許門道。
展玄道:“那你可有信心接下我這劍道之四?”
段痕道:“未嘗不可。”
劍道之二的奧妙之處在於無你無我無天無地,只有一劍。段痕破去這一重是因爲他以修羅之心超脫物外,雖然身敗但卻心勝。而這劍道之三卻是連這一柄劍都沒有,一切的一切都不存在,不存在對手,不存在自己,不存在招式,甚至不存在劍道。而段痕能夠在這之中削去木劍護手上的一角,因爲他的有,有形有式,有招有意。他用自己的“有”填滿了展玄的“空”,然後將他的空脹破。空方可容物,但卻終究有極限存在,段痕所做的就是超越展玄的極限。
此時,劍道之四已經襲來。
這一次是有,還是無?
“你也想要這個東西?”烏虺旁邊那人問道。這人看上去十分普通,卻唯獨身後揹着一個巨大無比的鐵葫蘆,這葫蘆上圓下方,上端五彩斑斕下半截卻只有一片蒼白之色。而此時這人的手中正捏着一個羊脂玉瓶,玉瓶極薄,幾乎透明。能夠打磨的這麼薄卻不見裂痕的玉自是好玉,而能夠將一塊玉打磨的這麼薄的工匠也必定是萬中無一的聖手。
南宮涵看着手中那塊已經黑了的石頭,他已確定了自己的判斷。切割下忘川一般靈魂的人必定是烏虺無疑,而他究竟要忘川的靈魂又有什麼用,而且既然要需要卻爲什麼不全都拿去,而只要一半?
烏虺一見南宮涵便已是怒火中燒,但在這人面前他卻居然不敢發作,只能用一雙幾乎噴出火來的眼神盯着南宮涵,只希望自己的眼神可以將這個人殺死。
南宮涵只是淡淡說道:“把它給我,我不殺你。”
背葫蘆的人道:“給你也不是不行,被你殺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我怕就算我肯給你,他卻未必肯答應。”
“他?”南宮涵瞥了眼一旁的烏虺,問道:“你是說他?”
背葫蘆的人道:“怎麼敢勞煩烏虺兄弟替我出頭,我說的他,是他。”
這個他,卻是他身後那隻鐵葫蘆。
葫蘆放在地上卻不見揚起絲毫塵土,這葫蘆就好像沒有重量一樣。
那人拔起葫蘆塞,卻見葫蘆上截的五色線條如星雲一般流轉,卻同時從葫蘆嘴噴薄而出化作五顆星辰以五芒陣式圍在那人身旁。五星按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數排列,又以五行相生之序結成一五芒星。星之正中則是那揹着葫蘆的神秘人物。
那人露出一絲邪笑,道:“原本我真的不想動用這五芒大陣,但我看得出幾位都是身懷絕技之人,若我一時大意輕敵,只怕到時候我都未必有機會使出這陣法就已經被幾位殺得身首異處了。”
南宮涵卻問:“那你的意思是說,只要在這陣法之中,我就拿你沒有辦法了,是嗎?”
那人道:“至少在六個時辰之內你拿我沒有辦法,六個時辰之後,就算你能殺了我也沒本事讓這瓶中的靈魂得以重生,但對於我來說,這靈魂的生死卻無關緊要。”
南宮涵道:“你可知道有很多人明明已經勝券在握最後卻功虧一簣的原因嗎?”
那人道:“該不會是大意輕敵吧。”
南宮涵道:“不是輕敵,而是過於高估自己的斤兩。”
那人道:“希望你說的那個人不是我。”
南宮涵只是微笑,
左手捏訣,長劍出鞘,右手出掌,拳衝掌心。
通訣劍心已完結,染塵應聲出鞘。
但那人的表情卻在見到這一個手勢之後變了。
“通訣劍心?”那人問道。
南宮涵道:“想不到你也知道。”
那人道:“那你就該知道我的名字。”
“哦?”南宮涵道:“不知閣下高姓大名。”
那人恨恨道:“水——岸——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