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嗎?”有人問。
“嗯。”有人回答。
“是不是該到了我們出去走走的時候?”先前那人又問,聲音甜美是個女子,但卻低哀,似懷着無數心事。
“嗯。”那人又答,聲音渾厚低沉,力氣充沛。
屋外是一片空地,屋裡的燈也早已熄滅,月光也早已被氤氳不散的烏雲遮擋,但任這黑雲如何濃密,只要有一絲月光射下都足以照亮她的美。她的美不似莫陽,是塵世的美,也不似若塵,是如天霞般的美,而她的美,卻是超脫的美,美的淡雅,美的清麗。
初看她不過二十幾歲,但再看時一雙眸子如深不見底的寒潭,卻非得四五十年的閱歷才能給人以這種感覺,她手中時刻提着一把胡琴,胡琴老舊,卻乾淨,上面的蟒皮也脫了顏色,卻惟獨那兩根琴絃卻在月光下映着寒光。
跟在他旁邊的是個身形魁梧的漢子,一身古銅色皮膚更是無處不透着堅毅。而左手一柄鎏金銅錘右手一柄開山巨斧更是剛猛無匹的兵器。只是如此剛猛魁梧的漢子,跟在這女子身後,卻是連大氣不敢出一口。他不是不敢,只是不願驚擾了那女子的清淨。
“愚奴,”那女子輕聲道:“自從父親死後足足十年,你可曾覺得委屈?”
愚奴忙道:“不委屈,一點也不委屈。”
那女子淡笑一聲,笑中卻也是無限悲愴之意:“你保護了我十年,整整十年啊。”
愚奴道:“這都是我該做的。”
那女子道:“父親曾經說過,你是一個做大事的人,憑你的心計即便是要在人間做一個皇帝都不難,但你卻甘願折去自己的智慧換的這一身刀槍不入的皮囊和舉世無雙的神力,到今日,你可又曾後悔過?”
愚奴道:“我折了智慧,已不知道什麼是後悔。”
那女子道:“其實你的心事,我一直都知道,只可惜……”
她的話還未說完,愚奴卻道:“只可惜,我們有緣無分。我知道,你又要說這句話,我一直都知道。我也不求什麼,只求能如老爺吩咐的那樣,一直做你的貼身護衛,一直陪着你。”
那女子卻只是長嘆一聲,不再說話,邁步朝前走去。
“籲……”忽見一男子勒繮停馬,見一女子站在原地快馬奔來仍面不改色反而驚得自己的白龍神駒失蹄嘶鳴,也不禁爲之一奇。普天下騎着這樣一匹白龍神駒也只有一個人而已那人叫沈俊,卻是南宮涵曾經結下的冤家。此刻沈俊馬鞍上掛着一副一丈來長的金色硬弓,而他身後則揹着七竿丈八長矛。
這女子並未向他看去,也沒有看他這匹戴着龍頭面具的神駒,但她一旁的男子卻一步衝了上來,質問道:“你是何人!”
沈俊冷哼一聲,道:“讓開,我不殺你。”
愚奴看了一眼那女子,道:“你的馬驚了我家小姐,我要你下馬賠禮道歉。”
沈俊是如何高傲之人,從來只有別人向他道歉的份,他如何會向別人道歉。自從與南宮涵一戰之後,這半年來日夜苦練,只爲了能夠一雪前恥。此刻見到愚奴,卻忽然想在這人身上試試自己這半年來究竟有多少長進。遂取下馬鞍上的長弓,道:“讓開,不然休怪我不客氣!”
愚奴卻堅持道:“我要你下馬,道歉。”
沈俊恨恨道:“不識擡舉!”縱身一躍,足踏馬鞍向上借力,凌空翻身,卻取下身後一杆長矛認箜撘弦,但長弓拉開卻並非全靠膂力,而是靠足尖抵在長弓之上,雙手拉動弓弦纔將這硬弓拉開。拉開此弓尚且需要如此費力,這樣的弓射出的矢,定然威力絕倫!
強彎彈出飛矢,流星般射向愚奴。愚奴身子向左一動卻不是閃避沈俊這一箭,而是爲了替那女子擋下這一箭。與此同時手中巨斧依然飛擲而出,斧是雙面迴旋板斧,此刻飛旋而出似捲起一道龍捲,風聲鶴唳之間正與沈俊那一根利矢迎去!
只聽得雷電交擊之聲,一時間金光大盛,耀人目光。
金光散去,卻是愚奴的巨斧被彈到一旁。長矛餘勢不止,直向愚奴面門疾馳而去!
那女子立在一旁,卻是連看都沒看一眼。是她對愚奴的實力足夠相信,還是對於她來說。愚奴的生死,甚至她自己的生死,都是那麼無關緊要的事。
奪!
又見金光一閃,卻是一柄長劍。
——一把名叫染塵的長劍。
南宮涵!
普天下除了南宮涵還有誰配擁有這把劍!
只是南宮涵不是被關在百界千如之內,如何會到了這裡?
“是你!”沈俊自半空落回馬鞍之上,一眼便認出了南宮涵。
南宮涵道:“是我。”長劍回鞘,卻似不打算再出劍,方纔出手也不是爲了取勝,而是爲了救人。
“納命來!”
沈俊翻身一躍,卻取下三支長矛,箭在弦上,三道流星激射而出!
南宮涵左右閃避,雖未出劍反擊卻也未受傷。但三箭落空緊接着兩箭又來,南宮涵原本可以閃避但卻瞥見愚奴就站在自己身後,他當然能避開這一箭,但他也深知愚奴守護那女子而不肯閃避,這一箭之威他未必受得了。無奈之下,南宮涵唯有舉劍格擋,只是通決劍心未出,他也絕不肯讓染塵出鞘!
飛矢被擊偏,南宮涵身形也不免被阻,而此刻沈俊背後最後一根飛矢已經彈射而來!
長矛來勢凜烈,南宮涵放開手中長劍卻在其爲落之前便已將通決劍心做完長劍正巧落到他手邊,利刃出鞘自下而上斜斜劃出,卻是將那一根長矛自頭至尾劈成兩半。
但此刻,他卻纔看到,沈俊竟將自己橫在弓上。嗡一聲弓弦炸響,這射出的最後一根利矢竟是沈俊自己!
間不容髮,箭不容不發!
這一箭之威甚至比先前七箭之力合在一起更爲巨大。
南宮涵自可像劈開先前那一箭般將沈俊劈成兩半,
但他如何能夠對一個鮮紅生命下的去手,但面對這凌厲攻勢結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絕不容半分猶豫。
正當躊躇之際,南宮涵卻見一道身影擋在自己身前,這竟赫然是那愚奴。他剛要將愚奴推到一邊但沈俊如箭般的身體卻已飛來。南宮涵雙掌抵在愚奴背心卻一齊向後退了三步才站穩腳跟,原本他以爲沈俊這一擊必定要將身前這漢子開膛破肚,但當他越到愚奴面前時才發現自己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沈俊這一劍別說將愚奴開膛破肚,甚至連一道傷口也都沒有給他留下,只是在他小腹之處留下一點白印,白印片刻後消失,愚奴卻竟一點上也沒受。
“閣下這金鐘罩鐵布衫的本事,卻當真驚人的很!”南宮涵驚詫之際,卻似沒看到沈俊那陣青陣白的臉。自己苦練了半年之久的神功竟連一個無名的漢子都對付不了,而且他當然也看得出,如果南宮涵要出劍對付自己,只怕也難有生還的機會。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沈俊將硬弓搭在馬背上卻又疾馳而走。
南宮涵也不去追,卻只是拜別了愚奴與那清秀女子便繼續趕路。
一路之上,他只想儘快趕往天族,去那裡取得天地之精。
他之所以能從百界千如之內逃脫出來全是因爲那書生要他爲自己做一件事,這件事就是去往天族,取得天地之精。南宮涵自然知道這天地之精對於此刻天族的重要,但那書生卻也說了,若是他七日未返,那麼他就會收到莫陽的一條手臂,每遲一天他都會收到莫陽身上的一個物件。他當然不希望看到那些,所以他很急。
此時的天宮已經不再是半年前那狼狽模樣,雖然還沒有一位主事之人但易心與無痕還有末日三人卻也將這治理的井井有條,三十六位白衣守衛又重新站立於天宮大殿之中,而易心也正如他所說的,站在了原來少聽長老的位置。而末日則一如既往的站在王座右側。只是中間的王座,一直空着。
無痕看着此刻已經恢復了生氣的天宮,不由得欣然感慨:“這一生來,我只怕也只做了這一件還算有點價值的事情。”而當他還沉浸在自己的成就之中時門外卻有一小廝跑了進來,氣喘着道:“啓稟長老,門外有人求見。”
“誰?”無痕詢問。
“我。”未等這小廝回話南宮涵卻已經闖了進來。
一見來的是南宮涵,無痕便吩咐小廝下去,迎上去,道:“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南宮涵道:“我今日來,只是爲了求你一件事。”表情極是嚴肅。
無痕自然看得出這定然不是小事,便問:“有什麼事你只管開口。”
南宮涵道:“我來只想借天地之精一用。”
無痕道:“你說是借,只怕是要劉備借荊州,一去不回吧。”
南宮涵頓時低首。
無痕卻道:“原本取得天地之精也不過是爲了將我這天宮之中的人活命轉生,此刻留在我這裡也沒什麼用,你若想用拿去便是。只是我想知道,你又爲何對這東西有了興趣?”
南宮涵便將如何被擒和莫陽此刻的處境一一說清,末了加了一句:“如果取不回這天地之精,只怕莫陽就真的危險了。”
無痕一直未能夠在心中真正放下莫陽,此刻聽說莫陽有難立時拍案而起,道:“你爲何不找那人拼命!”他如此問,便是說若是自己,定然要與那人拼命!
南宮涵苦笑一聲,道:“若是可以拼命,我如何不拼,只是……”
無痕坐下了去,長嘆口氣,道:“既然如此,好吧,我將天地之精給你。但你給我記住,若是你不能換的莫陽平安,小心我要了你的命!”一句話說的憤恨已極,他當然是那種說得出做得到的人,只是他卻未曾估量一下自己與南宮涵此時的差距。
但南宮涵卻又如何能對無痕下得去手,只是應道:“若有一日我對不起莫陽,自當雙手將人頭奉上。”
無痕從懷中取出錦盒,交給南宮涵。
南宮涵取得錦盒就飛也似的的向那書生的宮殿奔去,他如何肯讓莫陽多等一刻。
而當他回到那書生宮殿之時,卻居然在那裡看到一個熟人。
——沈俊!
“你怎麼會在這裡?”南宮涵不禁問道。
書生身形一飄而忽出現在那王座之上,替沈俊答道:“他,是我新收的一個徒弟,他和我說有一個厲害的對頭,但他一定要將那個人殺死,我就想幫幫他。”
沈俊瞥了一眼南宮涵,卻忽然從背後箭囊之中取出一隻兩尺餘長的利箭,卻只是將其搭在臂彎處向後一拉,雖無弓弦,但鬆手時這利箭飛射之勢比起之前那巨弓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南宮涵與沈俊分開不過一個對時而已,但卻不成想他的本事竟有如此增長,心中不免一驚。但此刻沈俊若是與自己相比卻始終差上許多,只是身子一晃便避開了沈俊這一劍。
“這套武學叫流雲飛矢,我也不知從什麼地方看到的,與你是不合路,但與他卻是登對的很。”書生談笑間卻又從這宮殿之中消失,此刻這裡只留下沈俊與南宮涵。
“放心好了,我早晚會殺了你的。”沈俊邪笑一聲,卻也離開這宮殿。只是他並不是走出去,而是化身一縷黑煙。他原本不過是一個凡人,卻不成想不過一個時辰那書生卻能將他脫胎換骨,若是那書生有心要塑造一個超越自己的人,只怕是易如反掌。
“莫陽呢!”南宮涵忽然大喝。
“她,不就在你身後嗎。”書生的聲音自遠處傳來,飄渺不定。
南宮涵卻無心理會他的聲音究竟傳自何處,只是轉身,卻看到莫陽真的站在那裡。
只是,她的一雙瞳孔卻沒有絲毫精神可言,她雖然睜着眼睛而且還有呼吸心跳,卻與死人沒什麼兩樣。
“我只答應你救活她,卻沒答應你恢復她的意識,要是你想要一個活蹦亂跳的莫陽,就去幫我把名冥之
神也給我找來。”書生的聲音飄忽而來,卻壓的南宮涵心碎。
“名冥之神,帝幽冥。”南宮涵想到這兩個名字就不禁頭疼,他曾與帝幽冥對峙一次,只是那一次他卻連帝幽冥的面都沒有見到。只是那時他也根本無心要取得名冥之神,只是爲了敷衍那書生,但此番他若無功而返,只怕莫陽這一生都要入一個傀儡一般,無知無覺。
“怎麼,遇到什麼難題了?”正當南宮涵爲難之際,卻忽見一道熟悉的身影閃到自己面前。只是這身影給他的感覺既熟悉,卻又隱隱有些陌生。
“你怎麼會在這裡?”南宮涵詢問,問的正是那道身影。
段痕道:“百界千如之中有一出口,出來之後正巧就通往這裡。”
南宮涵上下打量段痕,只覺得段痕與先前分別之時並無什麼不同,但他卻就是覺得此時的段痕與那時的段痕,不同。
但段痕畢竟是來幫自己的,也沒有多想什麼,道:“我要去找一個人,你能幫我嗎?”
段痕道:“有什麼不能的,也好讓那人試試我的新劍招。”
聽段痕說話,南宮涵不由暗暗思量:“難道在這百界千如之內,他又有所領悟?”一時爲之欣慰卻也豔羨。
依舊是那座倒立的宮殿,段痕與南宮涵剛剛靠近,無求與無懼就已攔在他們二人面前。
無求開口道:“家主人說了,不會見你們的。”此話出口,段痕就已知道他們要見的人定然不簡單,居然能夠算到他二人今日會來此,當下卻也對那人又添了幾分好奇。
“我們來此不是爲了見你們主人,而是爲了要找名冥之神。讓開,不然別怪我不懂禮數,若是傷了二位可就不好了。”
無懼卻呵呵一笑,道:“年紀輕輕就如此猖狂,若是不讓你吃點苦頭,怕你也不知天高地厚!”上前便欲出手。
無求在一旁道:“小心些,別要輕敵。”
無懼道:“放心,我心裡有數。”
說罷雙拳如雷霆萬鈞一般轟向段痕胸膛,拳風呼呼大作,猶如風神之怒,全身骨骼噼啪山響,好似雷神之威!
段痕卻站在原地,靜觀其變,直等到無懼這一拳幾乎要觸及身體之時卻伸出右手,駢指向前一探,正點在無懼心口之處。只是一點,無懼根本無懼,但待再要發力之時卻感覺體內氣息全無,竟再提不起半分真力。
段痕後退一步,道:“我這一指只是破了你的氣門,回去靜養幾天你的功力還會恢復,但你若再行出手阻攔,就別怪我下殺手了。”
無懼當真想再出手,但眼前這人一招之間就已將自己制住,再出手也不過是自取其熱,嘆道:“罷了罷了,今日栽在你手裡,我無話可說。”轉頭便走。
無求看着段痕,頌了聲佛號,道:“施主年紀輕輕就有如此修爲,在下佩服。但你若想強行闖這幽冥宮,卻是癡人說夢。”
段痕道:“癡人說不說夢我不知道,但我卻知道,你若是再攔我,我就不知道會不會還這麼客氣了。”
南宮涵在一旁將一切看在眼裡,他只覺得段痕不但在修爲之上突飛猛進,心性卻似也變了。眼見段痕又要對無求出手,趕忙勸道:“段痕,與大師說話要客氣些。”
段痕道:“若是客氣只怕我們這輩子都進不去了。”
南宮涵上前,施了一禮,道:“還請大師行個方便,晚輩這次前來純粹只爲救人。”
無求道:“我知施主絕不會爲了一己私慾來求寶物,只是家主人有命,我也愛莫能助。”
南宮涵正欲說話,段痕卻一步搶上前去,長劍一揮卻已將無求格擋到三丈之外,隨即駢指一點,正是方纔點在無懼那穴位,力度方位拿捏得絲毫不差。
“現在你們攔不住我,你的主人也不會怪罪你。”段痕又向南宮涵道:“現在,我們可以進去了。”
南宮涵無奈搖頭,但要他一時間想出更好的辦法走進這倒立的宮殿,卻也是難。
走進去,一連推開三十六扇門,但此時南宮涵看到的卻不再是當初的那般模樣。原本這裡該有一處露天的書齋,裡面該有一個男人。但此時,這裡卻什麼都沒有,只剩下一池幹了的湖水,湖水乾了,還能被稱作湖水嗎?
“怎麼了?”段痕見到眼前場景也不禁問道。
南宮涵只是盯着那一池湖水,喃喃道:“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他這麼問,只是因爲他失去了能夠爲莫陽活命的唯一機會。
段痕又道:“難道除了這裡之外,別處就找不到那人嗎?”
南宮涵卻沉默不語,他當然知道黑暗存在的地方就一定有那人的存在,但若是想去別處找到名冥之神,卻是難於登天。
段痕見南宮涵也不說話,大聲喝道:“既然這裡沒有,我們還不快去別的地方!”
南宮涵卻只是凝望着眼前那一池湖水,不動,不語。
若是這裡找不到那人,再要他去別處找那人,無異是大海撈針,但他卻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候,也不知道莫陽還能等自己多久。
“窩囊廢!”段痕大喝一聲,長劍出鞘凌空劈落。這一劍竟是要將眼前所見一切劈成兩半,眼前一切,自然也包括南宮涵!
南宮涵原本也不打算閃避,但劍氣未至他卻感到另一股莫名的氣息向自己襲來,身後的毛孔不禁跟跟聳立,似嚴陣以待的士兵。南宮涵本能的將身子移向一旁,卻眼見面前這乾涸池塘被分成兩半。切口整齊,邊緣卻無一絲裂痕,這一劍已是妙絕巔毫。
南宮涵正欲轉身開口,卻見眼前池塘竟向左右分開,裂縫處的青磚方石紛紛陷落,裡面卻有一股黑暗如火山煙火一般噴薄而出!
“是了!”南宮涵驚喜過旺,隨即也抽出長劍又朝那裂縫一劍轟去!
劍光過去,驅散黑煙,卻只見一道淡淡寒光閃爍,伴隨寒光,還有一點微弱的呼吸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