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後花園,夏花爛漫,水流涓涓。
陳德興拉着身懷六甲的妻子李翠仙的手,在山石小徑當中穿行,跟着兩人的就只有一個楊婆兒。他們是從皇太后郭芙兒的德壽殿出來,準備回皇后的西秀宮。
他們剛剛和陳許氏見過面,現在正是滿腹心思的時候,因此走了一路也沒有說話。
陳淮清和陳德芳父子的身份特殊,不能當他們尋常藩王對待。而且,陳德興還知道自己那位生父的小算盤一直很精明,他和自己那位親大哥的矛盾或許是有意爲之的……
天竺大英國已經很大了!佔了孟加拉和恆河平原,那裡可是眼下天竺最富的地盤。現在全都歸了大英!還不知足,連德里蘇丹國的首都德里都佔下來了。
就是眼下這樣的形勢,就已經有了一統天竺的趨勢。要是再擴張下去,將來的天竺沒準就是個大印度國了!
這事兒,陳德興可不能不考慮。而且,陳德興也知道自己的親大哥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雖然打仗的手藝有點潮,但是政治手腕並不差。看看他在海峽殖民地總督任上的作爲就知道了……陳德興的那一幫便宜弟弟年紀又小,將來可不是他這隻老狐狸的對手,保管就被他整治得服服帖帖。
所以對天竺大英國的事情,一定要仔細考慮清楚了,決不能冒冒失失去支持陳德芳打天下。
不知行了多久,陳德興身邊的大肚婆李翠仙突然拉了他一把。陳德興擡頭一看,原來已經到了西秀宮外。
現在已經快到晚飯時候了,陳德興一般會在自己的乾清宮內和妻妾兒女和太后郭芙兒等人一起用晚膳。吃完以後,再在後妃中間挑一個侍寢。而李翠仙將要生產,吃的都是特別準備的小竈,因此不和衆人一起用膳。夫妻二人,應該在此分別。
陳德興看了眼西秀宮的門廊,笑了笑道:“今天就在這裡用膳吧。婆兒,去叫人準備一下。”
楊婆兒應了一聲。她知道陳德興一定是想和李翠仙商量天竺的事情,但還是問了一聲:“聖人,要喚哪位娘娘過來?”
“不必了,今晚朕就陪陪皇后。”陳德興一擺手。扶着李翠仙就進了西秀宮寬敞的屋子裡面。
……
“翠仙,你家的老爺子怎麼樣?身體還健朗嗎?”
陳德興把李翠仙送進了她的寢殿,夫妻二人就在兩張軟榻上坐下,自有伺候的宮女送上香茶點心。陳德興抿了口茶,就隨口問起了李璮的近況。
李翠仙笑道:“他可好着呢。和我大哥兩人整日介遊山玩水,大明的名山大川,都快被他們走遍了。”
李璮父子剛被“請”到北京時是富貴囚徒,不過現在早就沒有人管他們了。李家在南番也有了自己的國家,山東的地盤也收掉了,在大明本土也沒了軍隊,就是兩三百個看家保鏢的門客家臣,還有什麼好防備的?自然任由他們滿天下亂轉了。
“想想還是他們這樣好,”李翠仙又道,“若是當年讓他們當了封國之王。現在指不定鬧成什麼樣呢?”
這話也對,當日李家父子兄弟之間的問題一點不比陳淮清、陳德芳兩父子之間小。畢竟陳德芳的太子之位是沒有問題的,不僅是因爲陳德芳是陳德興的親大哥,還因爲陳淮清的其他兒子都很小,陳淮清的年紀卻已經六十多了。多半活不到其他兒子能接班的時候。而李家則是兩個成年兒子在奪嫡,而且這兩個兒子都掌握了一定的兵力。
陳德興苦苦一笑,“自古帝王家就沒什麼好事,父子相爭,兄弟相殘,都是尋常之事……彷彿也不是一部《陳禮》能管住的。”他嘆了口氣。“朕尚在世,非禮之事就不少了!朕若不在了,天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李翠仙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嫣然一笑道:“聖人擔心。妾身卻不擔心。兒孫自有兒孫之福,他們能生在帝王家,已經是莫大福氣。況且聖人還留了那麼多的國給他們,這個國呆不下去,換個國總有出路的。春秋戰國那會兒,諸侯公子亡命他國的還少麼?總之。出路咱們已經給他們留下了,怎麼走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了。”
這話倒也不錯。對一幫龍子龍孫來說,大一統有時候更容易要了性命!因爲他們連跑路的地方都沒有,一旦壞事兒就是抄家滅族之禍。而陳德興分封華夏諸國的辦法,至少能讓他們在形勢不利的時候,還有許多個可以逃避的去處。
陳德興微笑:“你倒看得開!仙兒啊,你說這次朕該怎麼料理天竺的事情?一個是親爹,一個是親大哥,而且都不是省油的燈。”
李翠仙笑顰如花,轉眼又收斂了,“聖人,有你這麼說自家父兄的麼?只是這天竺的事情,恐怕還得您親自出馬調和……只是不知道,天竺那裡,您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一句話讓陳德興蹙起了眉毛,半晌才輕嘆了一聲兒:“總要分得再細碎些纔好,英王國的地盤現在已經不小了,再擴張就是三分天竺有其二。翠仙,你說的對,朕的確得親自出馬去趟天竺了。不僅是天竺,波斯那裡也是要去一趟的。朱四九那小子陸虎肯定抓不到,必須朕親自出馬!”
西邊的麻煩的確不少,天竺的一對父子的矛盾是小麻煩。朱四九嘛,只算一箇中等麻煩。陸虎他可以不見,陳德興到了他敢不來?
他頓了頓又道:“朕百年後《陳禮》能維持多久不論,但朕在世總要設法維持。現在可不是禮崩樂壞的時候……”
一部《陳禮》永遠規範華夏諸國是不可能的。但是在華夏諸國建立之初,維持《陳禮》的權威性是非常必要的。因爲如今的華夏諸國多是初興始建,根基不牢,人口(漢人)不多,如果不能用《陳禮》規範自己的行爲,產生太多不必要的內部鬥爭。這些華夏國家很有可能會在發展壯大起來之前覆亡!
而在華夏諸國足夠壯大後,禮崩樂壞是肯定的,就像西周之後的春秋戰國一樣。而且,陳德興的分封是分封世界,大明再強大要管不了那麼遠在天邊的封國。一旦他們的人口和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就會互相展開競爭,甚至會和大明帝國本身展開競爭!
而競爭,肯定是有利於進步和發展的。
……
北京城,內閣府衙門。
就在陳德興爲了西征軍和天竺大英國的內爭操心勞神的時候。在大明內閣府北府(還有一個南府在江都)的一間小會議室內。這些日子也有一件意義極其深遠的事情,正在發生。
來自江都商市、塘沽商市和明都商市的商人代表,正在這裡和大明朝廷的代表商討一份和北明十六城(現在還不是建國的時候)的建設和發展密切相關的重要文件——《北明十六城盟約》。
“爲弘揚天道真理,爲使明洲入吾華夏,爲帝國及聖人之威名傳佈四海。吾等飄洋過海,在北明洲之土建立殖民之地。吾等在太一神面前歃血爲盟,結爲民衆自治之團體。爲始吾等之目的早日成功和發揚,將來自治團體依據《陳禮》而制定頒佈對於殖民地全體民衆和君主都最爲有利之法律、規章、條例、章程和官職,吾等都保證遵從……”
會議室中,代表江都市商會的大訟師劉升正在宣讀一份《盟約》。這份《盟約》現在聽上去彷彿沒有什麼,但是其歷史意義卻不容忽視。因爲這份《盟約》確定了“民衆自治之團體”可以“依據《陳禮》”制定和頒佈法律、規章、條例、章程和官職!而且還必須對殖民地全體民衆和君主都最爲有利!
也就是說,這份《盟約》不僅賦予了北明洲各自治城市全面的自治權,而且還明確了北明洲的自治城市當局必須同時對民衆和君主負責……而北明十六國的君主肯定會長期無法就國,也就是說未來的十六城自治當局將只對全體民衆負責!
“孔相公。您覺得這份《盟約》可行否?”劉升讀完了《盟約》的草稿,滿臉堆笑地看着坐在一張長方形會議桌對面的副丞相孔玉發問。
孔玉皺皺眉頭,《盟約》彷彿沒有什麼問題……按照劉升等人的提法,這份《盟約》是前往北明十六城的華夏移民,人人都要宣誓遵守的。聽着怎麼有點像是加入什麼江湖門派啊?
“錢知市,你怎麼看?”孔玉低聲問身邊的塘沽知市錢度,後者這幾個月除了處理市務,也忙着和塘沽市的商會討論投資北明自治城市的事情。
“相公,下官以爲這一紙《盟約》還是要的。”錢度微笑着回答,“明洲諸城距離大明何止萬里?朝廷法度難以通行。唯有讓百姓自治,讓百姓歃血爲盟,訂個規矩也是應該的。”
他頓了頓又道:“若不是如此,就怕沒有商人敢往北明十六城砸錢啊!”
孔玉搖搖頭。道:“這《盟約》分明規定的是對民衆有利,和投資之商人有何干系?這商人合股公行,不都是按照股份多少講話的嗎?”
錢度笑道:“這是十六城民衆《盟約》,各股公行另有規章的。”
劉升笑着補充,“相公,民衆自治《盟約》管的是十六城自治市府和議會……各個合股公行是管城市開發的。這是兩碼事。除非聖人預備授予合股公行組織軍隊、制定法律、建立政府之特殊權力……”
“這可不行!”孔玉連連搖頭。讓一個股份公行有軍隊、政府還能制定法律,這還了得?
劉升也道:“自是不行的。合股公行事務皆決於股東,若是允許合股公行有軍隊、政府,可立法,就等於將這些大權交給大股東了。這大股東……恐怕也沒有人敢去做。”
也不是沒有人,陳德興是能做的。但是陳德興分身乏術,根本去不了北明洲。因此北明洲之事就只能委託代理……這不就是將北明洲十六城交給臣子全權處理了嗎?誰知道這些臣子會不會變成第二個、第三個朱四九?
錢度也點點頭,“相公,劉士紳(劉升已經買了士紳牌)說的有道理。合股公行和城市議會是不一樣的,公行如果有了兵權、政權便和藩鎮無二了。這就不是生意了,只怕誠實商人皆不敢爲之。”
“也對!”孔玉思索了半晌,點點頭道,“這份《盟約》可行,吾明日進宮便上報給聖人。另外,合股公行組建的怎麼樣了?都募集到多少資本了?”
孔玉當然不會想到這份《盟約》將會產生何等深遠的後果,他現在最關心的還是北明十六城的大建設啥時候能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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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起草這份《盟約》的劉升一樣沒有想到……他只是就事論事,北明十六城的議會不能對商人公行負責,那樣商人公行胡作非爲起來誰去制約?既然不能對商人公行負責,君主又不知道在哪兒,那也只有把全體民衆擡出來了。
歷史上北美十三州那樣目無君上,多半也是這個緣故——英吉利的君上在大西洋對岸,根本沒功夫去管那些人人持槍的北美暴民。
“相公,募集資本的事情您不用操心,現在已經有很多商人表示要投錢了。”
錢度笑眯眯接過話題,回答道:“江都、明度的事情下官不知,但是塘沽市是下官管的。只要這份《盟約》能通過,咱們塘沽市立即就能籌集到兩百萬貫!”
兩百萬貫雖然不是小數目,但是對如今大明十大商市(江都、臨安、泉州、沈家門、廣州、明都、雷州、莆田、定海、北京)之一的塘沽市而言,籌集起來也不算費勁兒。
“有兩百萬貫……倒是能做些事情了!”孔玉笑眯眯地點頭。“若是江都商市和明都商市也能籌到這個數,北明洲三城的建設至少可以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