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寶佑六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揚州城西北。
青灰色的天幕下,寶佑六年的第一片雪花終於飄了下來,翻翻滾滾,落在陳德興的頭盔之上。數百炮軍將士,正跟在他的身後,立於土丘之上,每個人氣喘吁吁,吐着長長的白氣。
在他們的視線當中,就看見大隊大隊的蒙軍敗兵,丟盔棄甲,衣衫破爛,向着西北潰退而去。蒙軍上下,除了最先撤退的紅襖軍之外,已經沒有了建制,連八個蒙古千人隊都在撤退過程中花整爲零——這是蒙古人在打敗仗時候常用的戰術,花整爲零,分散逃跑,而且在逃跑過程中還不時打一下反擊,常常能讓追擊的宋軍步兵吃盡苦頭。所以宋軍一般不敢追擊蒙古騎兵,就連陳德興眼下也沒有這樣的膽子,不過潰退的蒙古漢軍卻是不錯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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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德興昂首望去,眼前不知道有多少潰退的蒙古漢軍,大多數人手中已經沒有兵刃了,不少人更是連身上的盔甲都丟了個乾淨。這些潰兵,沒有人敢回頭多看一眼,只是拼命的朝西北逃跑!
不過陳德興心裡面卻很清楚,這些個蒙古漢軍潰卒是逃不掉的。因爲這裡已經靠近了長江,從這裡向西北而去,直到淮河邊上,都不會有地方讓這些蒙古漢軍得到補給了。沿途的城鎮、村莊,要? 麼已經被蒙古人洗過一遍,要麼就是經營的固若金湯,根本不是這等潰兵能打下來的。所以尾追的宋軍根本不需要猛追,只要吊在他們的身後,如驅趕豬羊一般吆喝幾聲,間或再射出幾箭,殺傷一個蒙古漢軍的潰卒,讓他發出垂死的慘叫,其餘的潰卒自會心驚膽戰,拼命逃跑。
這等追逃的戰術,雖然殘忍,但卻非常有效,無論是宋軍、蒙軍,都是這樣做的。只是宋軍因爲缺少戰馬,極少能打出這等追殲戰。大部分情況下,都是蒙古鐵騎吆喝着追擊潰退的宋軍。
就是眼下這樣的大捷之後,大部分的宋軍也不敢追擊太遠,只有陳德興的炮軍有恃無恐,他們揹着三十幾個從戰場上撿回來的沒有炸響的震天雷,吊在大股蒙古漢軍潰卒身後一直追了一天一夜。
這股潰逃之蒙軍敗卒,足有數千之多,翻翻滾滾的將陳德興的視線都塞滿了。但是這些失去了鬥志,也不存在任何建制的敗兵,已經完全不能視爲戰鬥部隊。在不到十分之一的追兵面前,只剩下了逃命的份兒!
而這些倉惶到了極點的北地潰兵,在陳德興眼中,卻是一大筆本錢!
是本錢,做官的本錢,也是救化夏、扶天傾的本錢!眼前這些潰兵,至少有七八千之多,如果能將他們統統收爲己用,陳德興便有了上萬人的大軍!
一想到擁兵上萬,陳德興就興奮得渾身發熱,連嘴脣都微微顫抖起來了,一時間竟然忘記發出號令來了。身邊的炮軍軍官,一個個臉上也都是難以抑制的興奮表情,所有人都扭頭望着陳德興,只等他一聲令下。
一陣西北風吹在了臉上,陳德興猛的反應了過來,大喊一聲:“兒郎們,跟某家一起喊,降者免死!投降某家陳德興者,可活命!”
衆人一起大聲吶喊:“降者免死!投降某家陳德興者,可活命!”
蒙古漢軍潰逃的士卒,猛然聽到了這吶喊聲,終於有人停下腳步,回過身呆呆看着騎在馬上的陳德興高大威武的身軀,突然有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大哭出聲:“蒙古韃子丟下俺們跑了,俺們回不了家鄉了……俺們願降!”
這聲哭喊,彷彿是一聲發令槍似的,曠野之上,正在奔逃的蒙古漢軍們紛紛停下腳步,或是跪倒在地,或是乾脆坐在地上,全都放聲大哭,口稱願降。
陳德興輕輕催動戰馬,緩緩地走向了正在發聲哭喊的降卒,馬蹄過處,衆人紛紛向兩邊讓開,讓出了一條通道,讓陳德興策馬到了這些降卒的中央。
“哭什麼哭!”陳德興猛然大吼,“你們在韃子那邊做狗不哭,到了陳某麾下做人反倒哭起來了,是何道理!!!”
被他這麼一喝,一衆降卒的哭聲嘎然而止,曠野之上頓時安靜了下來,只有呼嘯的北風。
“爾等可是想回家鄉麼?”陳德興沉聲一問,然後又自問自答道:“爾等一定是想回去的……那好,某家陳德興在這裡,同爾等起誓。有朝一日,吾必帥爾等掃平北虜,恢復中原,必使爾等衣錦還鄉!即使爾等有人戰死病亡,牌位骨灰也會榮返故里,立廟祭祀,世世不絕!”
陳德興突然將嗓門開到了最大,吼道:“諸君,可願隨某陳德興共盟此誓,立志掃北,復我河山,使北地父老不再爲胡虜奴隸否?”
周遭的數千降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陳德興的話,他們其實是不相信的,但是眼下形勢逼人,也不得不信了,最後紛紛應聲嚷道:“吾等願隨將軍掃北……吾等願立此誓!”
……
雪越下越大,雪花紛紛飄落,將天地之間席捲成一片銀白。在飛舞的雪花當中,連天地間的界限都有些模糊了。
大隊的紅襖甲士,正在這風雪滿天當中,艱難的向西北而行。兩臺大型扭力發石機,正赫然出現在行軍隊伍之中,由幾十個紅襖軍的士卒拖拽着緩緩前行,還有一個紅襖軍官騎在馬上不斷催促着這些士卒使勁用力。
李翠仙就策馬走在這兩臺大型發石機後面,一張俏臉兒已經用圍巾遮蓋起來,只露出一雙明眸。雖然剛剛吃了敗仗,正在率軍逃亡,但是這雙眸子當中,卻沒有絲毫的驚慌失措。
後面劉孝元策馬趕了上來,他是李翠仙帶兵撤退的時候厚着臉皮跟上來的。李翠仙也沒有攆人,只是讓他跟着。方纔有人來報,說是發現大股北軍潰卒就在後方不遠之處,還遭到宋軍追趕。劉孝元立即帶人去查看,剛一回來就在馬上陰沉着臉朝李翠仙行禮,語調略微有些急切:“李千戶,後面還有七八千人,都是俺們北地的好男兒,你可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們被南蠻殺光啊!”
李翠仙吃吃一笑:“北地漢兒什麼時候在劉哥兒眼裡變得值錢了?”
劉孝元皺了皺眉,沉聲道:“李千戶,吾這是爲你好,昨日之敗的緣由,便是你的紅襖軍無令而退。此事要傳到大汗耳朵裡,只怕會有雷霆之怒降下,如果你能救了張家、蕭家、史家和董家的人馬,也好有人幫你說話。”
李翠仙聳聳肩膀:“吾可不是無令而退,吾乃是奉了也柳幹元帥的命令,在戰事不利時保着兩臺發石機先退。而昨日之敗,也是因爲南蠻有了發石機,待吾將這件利器送去四川給大汗,自會有厚賞賜下的。所以,吾不需要張家、蕭家、史家和董家的人說好話。”
聽到李翠仙的話,劉孝元這才注意到兩架發石機,他的眉毛一聳。想說什麼,又最終沒有開口。有了兩臺發石機,蒙哥大汗自然不會再降罪了,李翠仙這妖女做事情還真是滴水不漏,若是能真心爲大蒙古所用,倒是一樁好事。只是這妖女還有益都李家的心思,總是看不透,看不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