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到了八九月相交之際,月朗星稀,秋風颯爽,夜涼似水。
通往古都洛陽的官道之側,驛站之中,燈火通明,寬敞的大堂裡頭,酒香四溢,肉香瀰漫,一路風塵之後,相較於露宿野外的荒涼,驛站裡頭的夜晚,還是要舒適的多。
昏暗的房間裡頭,一片漆黑,微涼的月光灑在窗臺之上,透過薄薄的一層窗紙,在屋內的地板上面映出幾簇花紋。
龐武躺在地板上面,享受着這難得的涼爽和安靜,作爲宗師境界的武者,六感敏銳的他,自然能夠感受得到外間的動靜,縷縷的酒肉響起,透過門縫,傳入他的鼻腔之中。
他還沒有到餐風飲露,不食五穀的地步,在劇烈的消耗之後,自然急切的需要大量的食物來補充自己身體的消耗。
身體雖然不能動彈,可卻並不影響龐武肚子裡頭腸胃的滾動,不影響他的五臟廟對他發出激烈的抗議,時不時響起咕嚕嚕的叫聲,在這安靜的屋子裡頭,是那麼的突出。
時間逐漸地推移,就在龐武等的幾乎都快要睡着了的時候。
“嘎吱!”
伴隨着刺耳的門軸轉動聲,廂房的大門被推開,昏暗的燭光灑入屋內,一個漆黑的影子,倒映在地面之上。
輕盈的腳步聲響起,一個瘦高的身影在屋外昏暗的燭光映襯下,跨步踏入了屋內,龐武睜大了眼睛,深邃的目光透過重重的黑暗,落在了進入屋內的人臉上。
柳白走到桌旁,坐了下來,食指在空氣之中劃過一個圓弧,一簇火苗,便出現在他的指間,屈指一彈,準確無誤的落在了桌上的燭臺之上。
再隨手一揮衣袖,勁力一吐,客房的門便關了起來,柳白拿起茶壺,倒了兩杯,一杯放在自己身前,一杯挪到了他斜對面的一個凳子前面。
“過來喝杯茶吧!”柳白微笑着說完,便端起自己身前的茶杯,擡到脣邊,一飲而盡。
龐武聞言,下意識就在心裡頭暗諷,他已經不能動彈了,還怎麼喝茶,可話到了喉嚨口,卻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雙手撐着地板,直起了身子。
低頭頷首,沉默着走到桌旁,安靜的做了下來,一手拿起茶杯,仰首一飲而盡,伸出舌頭舔了舔有些乾澀的脣瓣,眼神之中流露出意猶未盡的神色。
“行了,也別拘着了,想喝就喝吧,喝個夠!”柳白施然笑道。
龐武擡眼看了一眼柳白,柳白將目光在桌上的水壺和龐武之間來回挪動,龐武自然讀懂了柳白的眼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將水壺奪在手中,仰頭就往嘴巴里頭道。
喉嚨上下滾動,咕嚕嚕的喝水聲便響了起來,不過須臾功夫,龐武便把喝的差不多的水壺往桌上一頓,擡手用手腕將嘴邊濺出的水漬擦拭乾淨。
“喝飽了?”柳白笑臉盈盈的問道,只不過這個表情在龐武眼睛裡頭怎麼看怎麼奇怪,有些像小時候他見過的那些拍花子,他們在騙那些小孩子的時候,都是用的這幅表情,一派和善的模樣。
龐武點了點頭,應道:“嗯!”
這是,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緊接着便響起了一個男聲:“客觀,您要的飯菜來了!”
柳白道:“進來吧!”
臉上還透着一絲稚嫩的小驛卒端着托盤走了進來,托盤裡頭放了一大碗米飯,還有一隻燒雞,一盤醬牛肉,一盤東坡肉,還有一小罈子酒,沒有一個素菜。
“客觀請慢用,有什麼事情招呼一聲就成,樓下一直都有人伺候着的!”小驛卒的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一雙黑洞洞的眼睛裡頭透着機靈。
對於這種出手大方,又沒什麼脾氣的人,他的語氣和態度,自然也是極好的。
柳白對着他點了個頭,道:“嗯,知道了!”
小驛卒很識趣的帶上了門,走的時候步伐很是輕快。
龐武看着柳白,又看了看桌上擺好的飯菜,濃郁的肉香撲鼻而來,龐武下意識的嚥了咽口水,肚子又咕嚕嚕的叫了起來。
“這都是給我的?”龐武問道,語氣之中,還帶着一絲不敢置信!
柳白點了點頭,道:“吃吧,都是給你準備的!”
龐武再一次嚥了一口口水,兩隻眼睛盯着桌上的酥黃冒油的燒雞、被醬汁包裹的東坡肉,紋理分明,片片厚實的醬牛肉,還有那碗堆成了小山一樣的大米飯,眼睛都直了,都快從眼眶裡頭跳出來了。
然後飛速抓起了那隻酥黃冒油的燒雞,塞到嘴裡大快朵頤起來,狠狠地對着雞胸脯撕了幾口,一把扯下一隻雞腿,一手拿起酒壺,用嘴巴咬開紅布木塞,一口酒,一口肉就這麼吃了起來。
一隻雞腿,也就是三口的樣子,一隻雞不過須臾功夫,便只剩下一桌子的骨頭架子,龐武便又端起米飯,和着東坡肉和醬牛肉大快朵頤起來。
一盞茶的功夫還沒到,桌上就已經乾乾淨淨的只剩下盤子了,龐武將酒壺之中的酒水喝了個乾淨,這才意猶未盡的看着桌上的空盤子,揉了揉肚子。
不過他還算沒有太過分,沒有拿起盤子添,不然柳白倒真的要對他刮目相看了。
叫來驛卒,把已經慘不忍睹的“戰場”收拾了一番,屋內便又只剩下柳白和龐武兩個人了。
燭光昏暗,夜色靜謐。
龐武直勾勾的看着柳白,眼中閃過無數複雜的情緒,過了好半晌,眼中流露出一絲黯然,正色道:“打算怎麼處置我,要殺要剮至少給個話吧,老子要是皺一下眉頭,就不叫龐武!”
說着就拍起了胸脯,砰砰作響,一臉的大義凜然,慷慨從容。
柳白輕笑道:“做我的隨從如何!”
龐武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自己耳朵裡頭聽到的,揉了揉耳朵,搖了搖頭,看着柳白問道:“我沒有聽錯吧?”臉上滿是震驚。
柳白加重了語氣:“你沒聽錯,我也沒有說錯,”
龐武的眼中再次流露出複雜的神采,低下了頭,又沉默了好半晌,才擡頭問了一句:“爲什麼?”
柳白說道:“看你資質不錯,正好我現在缺一個牽馬駕車,處理瑣事的隨從,先用用看吧!”
龐武又道:“若是我不答應呢?”
柳白笑了,笑得很燦爛,就像是春天盛開的花兒一樣,說道:“那就更簡單了,扒皮抽骨,凌遲而死,抽出魂魄,每日用火燒雷擊,萬箭穿心,先折磨上幾個月再說吧!”
語氣從容,好似再說一件極爲尋常的小事一樣。
龐武下意識的嚥了咽口水,額頭冒出了幾顆冷汗,腦中思緒滾動,不由得又浮現出那一日萬劍齊飛的場景,心中莫名的就信了柳白的話。
龐武臉上的肌肉抽了抽,露出一個十分勉強的笑容:“我有拒絕的權利嗎?”
柳白看着他,很認真的說:“你說呢!”並沒有用反問的語氣,而是沉沉的好似一柄重錘,落在了龐武的心頭。
“我答應!”龐武當即就表了態,而且話一出口,不僅沒有覺得有半點彆扭和不甘,心裡還隱隱多出了幾分期待。
柳白伸手在龐武的肩頭拍了拍,笑道:“小夥子,你很不錯,很有眼力見嗎!”同時,一道真力,隨着這一拍,送入了龐武的體內。
這道真力入體,龐武只覺得如飲甘露一般,體內還殘存的那些劍氣(綠猗的),遇到這道真力,便如同春風化雨一般,消散於無影無蹤。
原先消失不見的罡氣,又再一次回到了他的經脈之中,渾身上下,又恢復了原先的力量感。
柳白道:“這房間是你的了,記得明兒一早早點起,我們還要趕路!”
說完這幾句話,柳白就邁步走到了門口,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龐武在桌旁做了許久,知道燭臺上面的那隻蠟燭燒的只剩下一小截了,這才跑了出去,到驛站的後院裡頭的水井邊上,在皎潔的月光拂照之下,打了幾桶清涼的井水,吸取了一身的血腥和風霜。
第二天一早,卯時末刻,驛站之外,就再一次想起了馬蹄聲,留下了被捲起的漫天塵土。
這一次啓程,十二人的隊伍變成了十三人,柳白的身後,也多出了一個鐵塔一樣的大漢,騎着高頭大馬,一身的武士勁裝,頭髮披散着,如同一頭正在酣睡的雄獅。
這大漢便是龐武,只是此時的龐武,臉色肅然,目光微沉,周圍連同陳三在內的護衛們,顯然也沒有和他說話的打算。
先前的那場伏擊,在六個護衛的心裡頭都留下了陰影,當時如果不是柳白在場的話,只怕他們和張瑞,都已經被箭陣射成了篩子,射成了刺蝟。
而作爲這次伏擊的始作俑者龐武,雖然被柳白收爲己用,但卻並不代表,他們就要對龐武假言辭色,拉攏討好。
知秋一葉就更不用說了,這傢伙還沉寂在自己的世界裡頭,也是臉若寒冰,一言不發。
倒是綠猗,雖然昨日和龐武一場大戰,她自己也受了些輕傷,經脈內腑震盪,現在還沒有完全恢復,但是,她對於龐武的態度,卻迥異於他人,表現出了異常的熱情。
看到他一個人在隊伍裡頭,也沒人和他說話,就十分熱心的主動找了上去。
因此綠猗也從隊伍的最前頭,跑到了龐武的邊上,一路之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問題多的簡直可以出一本十萬個爲什麼了。
更加稀奇的是,龐武竟然沒有流露出半點不耐煩的神色,反而十分認真的和綠猗攀談起來,開始的時候大多還都是綠猗在說,龐武在聽,時不時的點頭搖頭,或是嗯,或是啊的,偶爾從最裡頭蹦出一兩句話來。
等到了下午的時候,兩人慢慢的熟絡起來之後,龐武的話也就多了起來,兩人聊得歡暢,柳白等人當聽衆也當得舒服,這一路走下來,倒也不算無聊。
對於龐武和綠猗的相熟,柳白也樂見其成。
對於龐武,柳白是真的起了愛才之心,這樣的一個人,沒有什麼奇遇,就是憑藉着一身家傳的功夫,一股不服輸,不認命的勁頭,硬生生的從戰場之上殺出了這麼一身的本事,這要是放到現代社會,妥妥的別人家的孩子啊。
但讓李白下定決心不殺他,反而收到身邊的,還是柳白心底的好奇心。
龐武這樣的另類可不多見,修行一途,雖然境界並不代表絕對的戰力,但是像龐武這樣,能夠跨越三個大境界作戰的,那絕對是鳳毛麟角。
尤其是其中還有着號稱修行者第一道天塹,大宗師和入道境界的屏障,橫在他們的中間,這就更讓柳白吃驚了。
不知是這個世界的天道規則不同的原因,還是實在是龐武真的似乎天賦異稟,異於常人。
經過這段時間柳白自知秋一葉和陳三等人,如今在加上龐武的口中瞭解到的東西,發現了一些不同的地方。
這個世界當中,沒有什麼宗師,大宗師這類的境界稱呼,在他們的普遍認知當中,這個世界的武者有後天和先天之分,其中先天又分爲三個境界,分別對應了柳白知道的先天,宗師,和大宗師的境界。
先天之後的境界倒是一樣的,同樣是入道、凝神、還有結丹,不過在這個世界裡頭,他們管入道境界稱作築基,但這三個境界其實也可以說是一個境界,可以統稱爲結丹,不論是入道還是凝神,其實都是爲了結丹做的準備。
其實綠猗現在只能算是一個削弱版的凝神修士,她真實的戰鬥力,和那些個在築基境界裡頭掙扎鑽研了數年的修士差不多。
不然當初也不會被只有築基境界的知秋一葉,追的滿世界亂跑了。
龐武真實的戰鬥力,應該要比築基境界的修士要弱上不少,他之所以能夠綠猗打那麼久,主要還是因爲他的長處正好都剋制了綠猗的長處,綠猗雖是妖修,但體魄並不強健,作爲狐妖,她的主要手段就是魅惑之術。
可是面對從屍山血海之中殺出來的龐武,心神堅毅的像一根鐵棍,任憑綠猗的繞指柔功夫再厲害,也很難將其弄彎。
柳白還發現一點,在這個世界裡頭,大宗師,也就是先天和築基之間的那道屏障,比起先前他所經歷的那些個世界來說,要薄弱得多,根本沒有那麼難突破。
甚至於可以說,這一到在其他世界看起來像是天塹一樣的境界屏障,在這個世界的修士們的眼睛裡頭,就和他們修行之時,突破的其他境界的屏障差不了多少。
或許對於他們而言,修行路上最難得兩個障礙,便是金丹和成仙了吧!
修成無漏金丹,可得壽千載,若是羽化飛昇,修煉成仙的話,那就更了不得,長生不死,逍遙御風,天地寬廣,任爾遨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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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亳州,柳白等一行十三人,花了一旬的功夫,先趕到了許昌,在許昌城中修整了兩天之後,順道補給了一下物資,便取道直奔洛陽。
此時,已經到了九月上旬,按時節來說,此時已經入了深秋了!
柳白他們,出發的時候是剛過中秋,現在已經走了二十多天的時間,現在纔出許昌,若是想要到長安,還有近一半的路途,若是路上再出什麼意外話,只怕要花的時間就更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