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當家,今日你毒打山寨的一百一十多號兄弟是何用意?老當家當年說過,當家的對山寨的兄弟要能不離不棄,要能一視同仁,大當家今日毒打自己兄弟,卻對山寨的百來投降的饑民照顧有加,這是要作何?”郝瘸子黑着臉說道。
“吳六子、蠻牛、趙義……這些兄弟都無數次同老當家並肩作戰,可以說老當家能百戰不倒就多依賴身邊這些過命的兄弟,大當家能改進黑**、使出那神臂弩爲山寨立功,郝瘸子打心眼裡佩服,也爲老當家高興,可今天這麼做你就不怕引起衆怒?牆倒衆人推,皇帝老兒惹了衆怒都能被老百姓一股腦兒的推倒,大當家今天這麼做……”郝瘸子是真的生氣了,反正秦嶽自重生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對秦嶽說這麼重的話。
“老夫子莫要氣傷了身子。”秦嶽笑道:“小子正要就今天的事兒跟老夫子做個解釋,來,去我房中一敘。”秦嶽說着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
郝瘸子雙手拂袖立在後背:“好,老夫今日就要聽聽大當家要說什麼錦繡文章。”瞅着一眼被攙着一瘸一拐從身旁走過,屁股上結了冰碴子,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兄弟郝瘸子更是氣的火冒三丈道。
剛纔秦嶽喊趙嬛嬛回來做一桌菜,後世有了大棚技術可以在冬天種出很多反季節蔬菜,冬天的飯桌上一樣能夠很豐盛,不過這會兒冬天能吃的蔬菜也就只有大白菜了,趙嬛嬛招呼幾個匪婦從窖井裡取出大白菜這才做出一桌並不豐盛的菜餚。
“老夫子來了,新婦這就給您添酒。”老人上來那股子拗勁兒就跟小孩兒一樣難對付,瞅着郝瘸子不善的臉色,懂事的嬛嬛這就上來殷勤的招呼道,幾乎是用摁的才讓他坐到了飯桌邊,取出酒壺給郝瘸子上了一杯酒。
“老夫子,喝點吧。”端着酒杯秦嶽笑道,先乾爲敬。
“大當家,郝瘸子今日來不是爲了喝酒,而是聽大當家辯解的,我郝瘸子在山寨呆了幾十年,相信講起對山寨的感情沒人能比我更深了,我郝瘸子無兒無女,山寨的兄弟每一個都像是我的子女和父母兄弟,所以大當家當初初到山寨的時候我郝瘸子一視同仁,同樣,對待別的匪子我郝瘸子一樣也拿他們當子女看待,一百一十五個!山寨一百一十五個漢子被你打的現在連路都走不動!大當家雖昨兒說過今日辰時要在北山校場操練,可咱這是土匪窩,真要硬生生的學軍營那一套?”郝瘸子生氣的說道。
“以前老當家對兄弟們約束比較鬆散,落草只爲混口飯吃,何必那麼拼命?大當家不知道今天這是犯了哪門子邪,非要整個軍紀出來,搞得山寨怨聲載道,這麼下去,我看不出幾天,山寨的兄弟都要嚷着過三刀六洞下山逃命去了!”越想越生氣,越說越來氣,郝瘸子說着吹鬍子瞪眼,一臉怒相。
趙嬛嬛添完酒就叉手立在秦嶽身旁,秦嶽示意嬛嬛離開,這是男人的事兒,他不想讓嬛嬛也摻合進來,屏退嬛嬛,秦嶽笑道:“老夫子先莫發怒,小子有一問,憋在心裡好久了,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說。”郝瘸子說道。
“小子聽猴子說過,老夫子一向很好說話,不過就是聽不得女真人的字眼,一說到女真人便會跳腳罵人,小子想問,莫非老夫子還與那女真人有什麼仇恨不成?”秦嶽說道。
郝瘸子本來瞪起的眼皮慢慢耷拉下來,一張悲憤的臉上,眼神裡卻是寫滿了哀傷:“女真人!女真人!”郝瘸子咬牙切齒的道:“大當家如何要提起那女真人!”
“小子如今的做法就是跟女真人有關,老夫子請先告訴我,你何曾與那女真人結仇?”秦嶽疑惑道。
“哼,大凡,凡我大宋子民,何人不與那女真人結仇?”郝瘸子敲着桌子罵道:“女真人佔我土地,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所到之處白骨成堆,血流成河,你竟然問我如何與那女真人結仇?”
郝瘸子咬牙切齒:“好,我告訴你,我父母妻兒被女真人殺死算不算結仇?我郝家莊百十口子人被女真人殺死算不算結仇?當年我只有兩歲的孩童被女真人刺死算不算結仇?我幾十歲的老母被女真人剝了衣服刺死在家門口算不算結仇?大哥被女真人的大刀剁爛了算不算結仇?大嫂被女真人剝光衣服**之後插着鐵棍子血盡而亡算不算結仇?我郝家莊一百多人同氣連枝,全都被女真人殺了,這都算不算結仇?”
秦嶽推了推酒杯,示意他別激動,喝口酒再說,郝瘸子瞪着佈滿血絲的眼睛,喝了一口酒:“老夫落草幾十年,四十多了才張羅了一個婆娘,那女子真美,雖已過三十,可看着還是那麼美,就像畫裡的人,膩在他的被窩裡,老夫當年甚至想着就這麼一直過個安安穩穩的日子多好?老當家看出了老夫心意,說男人總得成家立業,土匪不是好活計,這便破例讓我下山。”
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眼前,郝瘸子接着說道:“那女子也是苦命人,不嫌棄俺匪子的出身,鐵了心的要跟着俺,後來還來信說有了身孕,誕下一個男孩,老當家聽說也很高興,賜名說這娃就叫大山,以後這娃兒就要像個山一樣,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還帶着彩禮一路送老夫回鄉,說也要看看這個大山侄兒,那一路上啊,我老是嫌棄馬車太慢,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飛到婆娘和大山面前。”
“老夫家鄉是在那河北西路的保州,一路上穿州過縣,因爲匪子,弄不到通關度牒,咱都是繞着關卡走,馬車也是買了再賣,賣了再買,走了兩個月零十八天這纔到了咱保州城。”郝瘸子說着似乎回到了以前:“保州是咱的家啊,老夫在那活到了十幾歲,中了童生被人陷害這纔出門四處流浪落了草,再一回保州,傻了眼了,城牆剛被攻破,牆上的火苗子還在呼呼的燒着,女真人已然打進了保州城!”
“那些女真人頭頂插着幾桿野雞毛,氈帽上拖着長長的狐狸尾巴,到處殺人,我路熟,領着老當家殺進保州城,我的妻兒子女就全都在裡邊啊!到處都是女真人,那些蠻子抓着狼牙大棒是人就殺,看見活物就砍,打的全身都快散了架,這才衝到了郝家莊,俺這條腿也是那會兒廢的,一個女真人抓着狼牙棒就要砸到老當家,俺急了,衝上去救他,俺豈能讓老當家埋骨了保州城不成?棒子砸在了腿上,俺也一輩子成了殘廢!”郝瘸子摸了摸自己那條已經瘸了好久的腿說道。
“到了郝家莊,婆娘是個有氣節的女子,不受辱,拿菜刀抹了脖子,俺兩歲大的大山正被女真人穿在長槍槍頭上捅着玩,那會兒還沒死利索,嗚嗚呀呀的哭着,俺聽着這聲音腦袋都要炸了,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拿槍挑着誰能舒服了?大嫂全身被扒的什麼都不剩了,幾個赤條條的女真人把她拿鋼棍釘在土牆上,血殷的牆都成了紅色,大嫂就那麼叫着,女真人張着血噴大口就在那笑!俺發了瘋,要衝上去,大當家看見也紅了眼,拔出大刀砍死了幾個女真人這才救了俺的性命!”
“死了,全死了。郝家莊的人全死了。”郝瘸子抹着眼淚:“老母死了,大嫂也死了,婆娘死了,大山也死了,三姑二爺的都死利索了,郝家莊如今就剩我一個人了!男人都被砍了腦袋,大哥還被砍成了好多塊,我這哥哥因爲我犯事兒就沒過過一天安穩日子,成天被官府刁難,後來又碰上天殺的女真人竟被分了屍!女人全都被剝光了衣服使喚完了釘在牆上,看着她們的血流乾,割了奶頭下酒菜!這羣女真人就不是人,不是人!”
“大當家,你問我和女真人有什麼仇恨?這算不算仇恨?國破家亡,算不算仇恨?妻離子散、天人永隔,算不算仇恨!生活了幾十年的家被女真人弄得血流成河,一把火燒了,算不算仇恨!”郝瘸子瞪着眼睛:“我恨女真人,我恨不得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我恨不得把他們的肉一片一片割下來!多少年來,哪個我晚上我做夢都會夢到大山的樣子,哪個晚上做夢都會夢到婆娘臨死時候的樣子,我恨女真人!當初女真人攻打湯陰,若不是老當家讓我輔佐大當家,老夫一準兒也衝下關去和女真人死戰,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一個殺不成郝瘸子也不必成天如此唉聲嘆氣,生不如死!”
秦嶽拍拍郝瘸子的肩膀:“老夫子,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況且,現在機會就要來了。”
郝瘸子迷糊了半晌才從悲傷的氣氛中走出來:“機會來了?什麼機會來了?還有,大當家還未跟老頭解釋爲何毒打山寨弟兄,別故弄玄虛欺負老夫老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