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個惡奴,行事輕佻,行爲乖張,小姐以前是個溫柔賢淑的大家閨秀,如今就是被你禍禍成這個樣子了,趕緊滾,陸家是湯陰城的高門大戶,容不得你這樣的品行不端的惡奴!”湯陰城的陸府門前頭須花白的老管家提溜着一個小丫頭的耳朵憤憤的罵道。
小丫頭明顯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對着老管家又抓又撓,可是這麼個十幾歲的小丫頭片子又如何對付的了老管家?老管家一甩小丫頭便重重的摔在地上揚起一片灰塵。
“你這個老不死,等小姐回來看小姐怎麼收拾你,敢欺負本姑娘,我看你是嫌命太長了!”小丫頭氣不過,揮舞着小拳頭恨恨的罵道。
“你等不到小姐回來了,老爺和夫人早就容不下你了,這才喊我攆你出去,從今兒開始你和陸家就再沒有什麼瓜葛了,老夫人仁慈,賞你一貫銅錢,拿着這些銅子滾蛋吧!”老管家說着丟了一貫銅錢到地上。
“死去吧,本姑娘不差這一貫破錢,留着給自己買棺材板吧!老不死,本姑娘詛咒你全家死光,欺負本姑娘,有你的好看。”小丫頭抓起地上的銅錢狠狠的朝老管家扔過去,扔完還是不解氣,又從地上抓泥巴狠狠的朝老管家身上扔。
“哼,你這個惡奴,老夫就看着你如何餓死街頭……”老管家邊說邊擋着小丫頭扔過來的銅錢、泥巴,狼狽不堪:“快快快,小二,關門關門。”
嘭。
陸府的大門被重重的關上,小丫頭鼓着腮,明顯是氣性不小,又扔了好久的泥巴瞅着泥巴都快糊死陸府的大門這才拍了拍手恨恨的罵道:“這羣狗仗人勢的奴才,等小姐回來看她不活剝了你們的皮!”
在宋代,生計困難的老百姓經常會把自己的女兒賣到妓院當個歌姬或者賣到富貴人家當個丫鬟,比如水滸傳裡的潘金蓮就是從小被家裡賣到大戶人家當丫鬟的,這些女子在主家見過大世面以後待人接物自然比那些終日和黃土打交道的鄉野村婦強,年老色衰以後就算當不了歌姬丫鬟了憑藉自己不俗的吹拉彈唱的功夫嫁個門當戶對的小戶人家當個主婦還是綽綽有餘的,所以很多老百姓倒也樂於這麼幹,賣了女兒,自己家裡能貼補些家用,女兒也不必在孃家受那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苦,何樂不爲?這個被陸家逐出門的這個小丫鬟就是從小被賣到陸家給大小姐當貼身丫鬟的,賜名小蠻。
“那個小蠻攆出去了?”陸家高堂裡一個婦人嚴肅的問道,此婦人坐在太妃椅上,手裡捻着一串沉香佛珠,衣着華麗,頭上插着幾支價值不菲的金步搖,一看就知身份不凡,正是湯陰知縣陸文龍家的主母陸葛氏。
“回夫人,剛纔奴才扔了她一貫錢讓她走人了。”卻纔那個大管家叉手立在婦人身旁恭敬的說道,在宋代,下對上說話都要低着頭,叉手立在腹前表示恭敬,大凡高門大戶,都是這個規矩。
“哼,給她一貫錢都便宜她了!”老婦人揉了揉腦袋,道:“這些個惡奴,早該攆出去了,要不是她們一旁蠱惑,我女家萱如何會變得如此放浪?該死的奴才,都是她們教壞了我的家萱!”
“夫人所言極是,大小姐從小便知書達理,都是被這些鄉野惡奴給教壞了,如今惡奴已除,相信大小姐必定會懸崖勒馬,安心聽從夫人安排。”老管家恭敬的說道。
“唉……”說到自己那個女兒老夫人一陣無奈:“真不知道家萱我女我幾年倒是中了哪門子的邪?從小她不這樣啊!幾個兄弟姐妹屬她最貼心,最是能看懂老爺心意,怎麼這幾年就跟變了個人似得?”
“老夫人莫要擔心,如今府裡行事孟浪的惡奴已然被攆乾淨了,那幾個不乾不淨的馬伕也被打斷手腳丟了出去,沒了這羣人的蠱惑,相信大小姐日後必定會安心找個婆家相夫教子。”老管家頗有些自欺欺人的說道。
“對,對!就是這羣惡奴,就是這羣惡奴教壞了我兒!哼,如今她們全都攆出去了,好啊,天下就要太平了。”越想越覺得老管家說的有道理,老夫人惡狠狠的說道。
“不過,老夫人……”老管家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面有難色的說道。
“阿文,你在府裡當了三十多年的差,怎麼如今還吞吞吐吐的?有什麼話,說。”氣了半天,頭有些疼,揉了揉腦袋,老夫人有些煩躁的說道。
“我們如今就這麼揹着小姐把小蠻攆了出去,萬一小姐回來……”老管家面有難色道,大小姐本來性情溫婉,十足一個大家閨秀,一顰一簇都是本地千金的榜樣,頗有些古詩詞裡秦羅敷的氣質,連自己這下人瞅着都舒坦的要命,可這幾年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刺激,性情大變,變得忽然放浪乖張起來,竟然學起了唐代的魚玄機,每日和男人喝酒作樂,吟詩作詞,生活放蕩的一塌糊塗,變得完全是目無尊長了,一開始還藏着掖着跑出去勾引有婦之夫,這幾年更是明目張膽了,動不動就使着馬車從府外拉幾個面首回來淫樂,大晚上的都能聽到小姐房裡嗯嗯啊啊的聲音,被老爺禁足以後竟然還上杆子勾引起了府裡的馬伕,世間大道、倫理綱常在她看來如今就像一泡狗屎,如今趁着小姐遊山玩水的功夫私自攆了她的丫鬟走,小姐回來還不得拿刀子砍人?
“哼。”老夫人重重拍了拍太妃椅的椅背:“就說是我攆走的,她還敢殺了我不成?這個不爭氣的女兒,真不知道是中了哪門子的邪,家門的臉都給她丟盡了!現在我陸家在湯陰城就是一個笑柄!堂堂知縣老爺的千金,竟然成天出去找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回來鬼混,成何體統?老爺已經被氣昏了好幾次,真要由着她的性子胡來到死?學什麼唐代的魚玄機!世人女子誰不以放浪爲恥!?回頭小姐要是問起來就說是我,我把小蠻攆走的!我就不信了,自己的女兒,我還就理不順溜了!”
老夫人說完氣呼呼的拂袖而去,老管家低着頭叉手恭送,心裡卻是七上八下的,大小姐如果聽勸會是如今這個樣子?小蠻可是她最寵愛的丫鬟啊!
如今的小蠻身無長物,除了一身衣服還能值點錢,當真是一文不名了,大正月的湯陰城裡冷得很,露在外邊的每一寸皮膚都彷彿會被吹開一樣,常年深居陸府的小蠻豈能捱得住?使勁的裹了裹領子,小蠻尋思道:小姐房裡安着地龍,大冷天的就算赤着腳踩上去都是熱乎乎的,這外邊冷風呼呼的怎麼活命呢?
哼,該死的老管家,攆人家走好歹給人一身厚一點的衣服啊,剛從小姐房裡揪出來就直接丟到大街上,真想凍死本姑娘?這羣狗奴才,小姐在那一會兒一個個就像是搖着尾巴的狗,如今小姐不在了就跳出來咬人了,真是豈有此理!
還是小姐好,根本不拿自己當下人,有好吃的先盡着自己吃,有好玩的先盡着自己玩,彷彿就是自己的大姐姐,不,姐姐都沒有小姐對我這麼好,每天再累也得照顧我睡着了再休息,再忙也得教我化妝、抹胭脂,粗活累活兒從不讓我做,偷着騎馬跑出來看燈會的時候小姐還牽着馬讓自己坐着,小姐說下人也是人,人沒有誰是高人一等的,自己年歲小,伺候自己是應該的,這樣的主子哪裡找去?
小姐教我婦人也該追求自己的幸福,也該隨心所欲的按着自己的意念活着,都是孃胎生養的,憑什麼女子就只能做男人的玩物?喜歡的時候愛的要死,年老色衰了就隨手送人,這世道,女子還是男人的玩物不成?從小姐那裡小蠻知道,自己也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也該有自己的想法,不必受制於人。
可如今,小姐一定是嫌棄自己煩了,不要我了,要不然這次出門怎麼就不帶上我呢?小姐啊,您快回來啊,您不回來小蠻真不知道該怎麼活了,你瞅瞅,這大街上的日子哪裡是人過的?隨便踩一腳都能踩着十塊八塊瓦礫,一個個老百姓縮在路邊眼睛都是綠油油的,好像就要把自己吃了一樣,北風一起,這大街上根本就避無可避,身上又連半個銅子也沒有,又冷又餓,小姐,你就忍心看着小蠻就這麼慘死街頭?
如今的湯陰城遍地的瓦礫,好多老百姓都無家可歸在街邊凍的瑟瑟發抖,舉目無親的小蠻處境又能好到哪裡去?冷風像刀子一樣打在臉上,上下牙咯咯的直打架,身單力薄的她如今冷的直打擺子,瞅着不遠處一個不大的包子攤,剛出籠的包子騰騰的冒着熱氣,可是找遍了身上也沒看見一個銅子,早知道剛纔就不把那一貫錢丟回去了?如今天寒地凍的,又沒食兒吃,才十幾歲,身子骨單薄的她如何能熬過今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