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說兀裡扎還沒有來消息?”金兵大營中一個一臉橫肉的女真漢子罵罵咧咧的說道:“不可能,兀裡扎的千里錐馬力最好,上了秋膘這樣的寶馬可以日行千里,算算時間,現在應該早就到湯陰了,怎麼可能現在還沒有消息?”
“謀克孛堇,兀裡扎什長確實還沒有消息,我們的海東青任何時間都遨遊在天上,他的鷹眼就像是薩滿法師的天眼,如今是冬天,大地沒有一片綠色,沒有一點遮掩,海東青怎麼會走眼呢?剛纔海東青從此地到湯陰轉了一個來回,沒有發現兀裡扎,依我看兀裡扎什長極有可能……”馴鷹人五大三粗,臉上一條條長長的疤痕,不像是刀劍所傷,正是馴鷹的時候被這海東青抓傷的,這鷹脾氣烈,眼力疾,此時正端腳站在馴鷹人的肩膀上,半睜眼睛瞅着衆人。
在對遼國的作戰中,女真人想到了用海東青來傳訊,所以幾乎金人的每個謀克(一百人)的編制中都會有一兩個馴鷹人專門負責馴養海東青來傳遞消息,海東青眼力疾,飛行速度也快,正是女真作戰總能捕捉先機的法寶。
“你說什麼?”馴鷹人的話剛說到一半就被滿臉橫肉的漢子打斷了,這人氣性不小,才一會兒功夫就氣的滿臉通紅:“不可能!草原上的猛虎都奈何不了兀裡扎,南朝那些軟腳貨還能砍了兀裡扎?我不信。”
“謀克孛堇,我的海東青告訴我,現在不光兀裡扎什長的一行九人沒消息,就是原本鎮守在湯陰城的三個生女真也沒了消息,現在湯陰城裡竟沒有女真的漢子。”馴鷹人摁住想要躁動的海東青,撫着鷹頭說道。
“哼,那一準兒是你的海東青在天上打盹。”滿臉橫肉的漢子冷哼一聲:“兀裡扎身上有幾百斤的力氣,還像猴子一樣靈巧,當年攻打寧江州的時候契丹人在城牆上潑水,天寒地凍的時候這水潑出來就變成了堅硬的冰,可是兀裡扎硬是咬着狼牙棒用短刀紮在冰裡爬上城牆,這樣的漢子想死只能是死在自己手裡,南朝那些軟腳螃蟹豈能殺了他?”
這名滿臉橫肉的漢子叫謀良虎,是此次女真北還先鋒的一個謀克孛堇,也就是金人軍中的百夫長,兀裡扎就是此人帳下的什長,同兀裡扎一樣,這個謀良虎也是當初同太祖一同起兵的勇士,兩人同吃同住,簡直比親兄弟還親,生活在環境惡劣的北地,這羣漢子心中都認一個道理,林海雪原靠不住,豺狼猛虎更靠不住,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兄弟!所以聽到馴鷹人說兀裡扎可能已然陣亡的話外之音謀良虎纔會如此生氣。
“謀良虎,不必如此暴躁,老虎安靜下來的時候才最可怕。”瞅着謀良虎跳腳大罵帽子上拖着的狐狸尾巴跟着左搖右晃,帳中一直安坐的一名中年男子說道,大概是因爲年歲更大些,此人比謀良虎要穩重些,名叫蒲刺都,人如其名,女真語中蒲刺都的意思就是眼角有傷,這人就是眼角邊有一條長長的疤痕,很滲人,擡頭視人的時候人絕少敢有與之直視者。
“蒲刺都,你是知道的,兀裡扎一個人能拉起載着一千多斤貨物的勒勒車上坡,這羣豬一樣的南朝人如何能奈何的了他?我看就是郎主的合扎謀克力氣也不一定比得上我兄弟,馴鷹人竟然說兀裡扎會死在那個小小的湯陰城?笑話。”蒲刺都是金人的猛安孛堇,也就是女真人的千夫長,身爲謀克孛堇的謀良虎對蒲刺都說話本該更恭敬些,不過女真人最重英雄,由此戰功赫赫的謀良虎這纔敢如此如此對蒲刺都說話。
“猛安孛堇,我之所以說兀裡扎什長可能已然陣亡並不是沒有道理的,看。”馴鷹人說着就把一截明顯被刀劍砍斷的狐狸尾巴遞給蒲刺都,皮毛像是在血裡浸過,原本白色的皮毛這會兒變成了血紅色,血跡早已乾涸。
“這皮子一吹就起旋兒,該是我塞外的好皮子,相信這遠離塞外的湯陰小城難有,況且咱女真人用這狐狸尾巴護耳,南人是不用這東西的,我的海東青告訴我湯陰城裡已然沒有金人,還抓回了這個帶血的護耳,所以我這才猜測……”馴鷹人一板一眼的說道,似乎是感受到了馴鷹人的憤怒,海東青也躁動不安的瞅着謀良虎,似乎下一下就會朝這人撲過去。
使勁安撫了一下海東青,肩膀上的皮子都要被海東青抓破了,馴鷹人這才讓這隻暴躁的老鷹安靜下來,繼續說道:“我的海東青久經戰場,打仗的時間不比你我短,它一定是瞅見了什麼,否則也不會抓條血糊糊的護耳回來,往常它這麼做,只有一種結果……”
“夠了!”謀良虎快要瘋了,久經戰陣,對這隻脾氣怪異的海東青他還是有所瞭解的,可是無論如何他都不願意相信兀裡扎會死,攻打東京的時候這個漢子還砍了幾十個南軍頭顱做了酒杯,一轉眼的功夫這就沒了?
“我和兀裡扎是過命的兄弟,戰場上能救自己命的只有兄弟,從寧江州的時候我們就一起打仗,如今十多年了,同吃同住,我婆娘是我在路上唱葷歌撿回來的,不稀罕,兀裡扎要是喜歡我就送給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如今兀裡扎肯定是遇到了什麼麻煩,做兄弟的不能見死不救,猛安孛堇,請准許我率領本部兵馬前去湯陰城,若我兄弟真被那羣豬頭殺了……”謀良虎說着眼睛裡閃爍着一股子狠戾,那是一種殺人魔頭纔有的眼神:“若我兄弟真是死在湯陰,我就蕩平了湯陰,爲我兄弟報仇!”
“嗯。”蒲刺都沉吟一會兒:“兀裡扎是你部派出探路的尖兵,如今既然沒了消息,你身爲謀克之長自然是有義務尋回的,老虎總要找回自己的孩子,好,你馬上率領本部兵馬快馬加鞭,一來尋找兀裡扎的下落,二來也爲我先鋒大軍開闢道路。”
“領命,我此行必屠了那湯陰城。”謀良虎說着快步走出大帳,滿臉怒容,火急火燎。
才一眨眼的功夫,一個謀克的兵馬就被迅速召齊,七十七人直挺挺的立在戰馬身邊,只等謀良虎一聲令下翻身上馬,這些士兵有的拿着長槍、破甲錐,有的拿着短斧大刀,還有的,肩膀上扛着的是正經的馬刀。
在金人軍中,謀克是最基本的作戰單位,此語的意思就是說一個謀克的女真兵馬就可以參加幾乎是任何環境的作戰!攻城、野戰、衝鋒、殿後……這在漢人軍中是很難做到的,不過女真人常年在塞外冰天雪地裡討生活,人馬自然也要強悍些,百人的隊伍中有重裝步兵、輕裝步兵、騎兵等等,適應惡劣環境的能力自然更強些。
金國士兵由於常年作戰,也形成了自己獨特而強大的作戰風格,後來的金國得以八方來朝稱霸一方也正是倚賴這樣一羣百戰百勝的將士們。
隨手抓了一袋子牛肉乾丟在馬背上,這是金人的軍糧,女真能夠孤軍深入,在深陷泥潭的環境中還能打到大宋的東京也正是依賴可靠的後勤制度,牛肉乾就是他們最主要的軍糧之一,一頭肥牛能出精肉百多斤,煮熟風乾這便成了牛肉乾,十幾斤的牛肉乾就夠一個身強體壯的軍士吃大半月,況且這東西風乾之後不易腐壞,餓了啃幾口又耐飢,渴了若是沒有水還可以擠馬奶,只要戰馬不死,這羣馬背上的武士就永遠有吃有喝,這也是塞外民族真正的可怕之處,漢人興兵孫武子曾說費二十鍾糧食前線士兵才能得一鍾,而這羣女真人只要宰一頭牛就能順利的來到大宋的東京,草原上的牛羊又是趕不盡殺不絕的,這仗怎麼打?
其實平日在漢地金人一般不會動用自己存的牛肉乾的,只有軍情緊急需要快馬加鞭的時候纔會如此,平時都是走一路搶一路,以戰養戰,也就是當下謀良虎救兄心切纔會如此。
“勇士們,兀裡扎被困在了大宋的湯陰城,殺了南人,救出兀裡扎!”謀良虎踩上馬鐙,矯健的身子這就翻上馬背,揮舞着大刀喊道。
“殺了南人,救出兀裡扎!”狂熱的女真士兵跟着吶喊幾句這也翻身上馬,開往那湯陰。
大軍開動,塵土飛揚,連大地都似乎在顫抖,盔甲大多丟在勒勒車上,百十人幾百匹馬這就浩浩蕩蕩的往北邊殺過去,女真人嘶叫着,馬刀在手裡耍着漂亮的弧線,時不時的戰馬也跟着嘶鳴幾聲,這羣塞外的悍匪就這麼無情踩踏着漢人的土地……
瞅着謀良虎一騎絕塵,蒲刺都問道一旁的馴鷹人:“你真的確定兀裡扎已經戰死?”
“回猛安孛堇,海東青不會作假,我的海東青只有在勇士戰死的時候纔會叼些勇士的遺物回來,上次阿哈戰死的時候就是如此,這樣的例子簡直數都數不清,這次豈能假了?我幾乎可以確定,那個兀裡扎已然戰死。”馴鷹人在一旁恭敬的說道。
“可惜啊。”蒲刺都的臉上的表情有些戲謔,也有些惋惜,很豐富,怕是在想什麼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軍中以後恐怕喝不到頭顱釀的好酒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