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灩堂轉頭看向阿行,“我又不是習武之人,你們隨便哪個都能三下兩下把我制住——又何必寸步不離地盯着我?”
阿行心說有些人習武與否都是一回事,例如這章大小姐,她要是沒人照看着,不吃虧纔怪。他不理孟灩堂,只與珊瑚、芙蓉說話:“盡心服侍着。”
兩名丫鬟齊聲稱是。
阿行走出去一段,並沒離開孟灩堂視野。
孟灩堂已經知足了,低聲對章洛揚道:“方纔有兩個人登船,一個是簡西禾,另一個是付琳,兩人已有婚約,前者是我手裡第一謀士。”
所以呢?有了幫手,過來示威的?章洛揚沒應聲。
“我要跟你說的,是付琳。她與俞仲堯有很深的過節,身手不錯,城府頗深。俞仲堯厭棄的人,她會極力拉攏、善待,反之則會不擇手段的算計謀害。”孟灩堂語氣誠摯,“你與沈大小姐受俞仲堯庇護,她定會不擇手段地對付你們。我要說的就是這件事,你日後可千萬要當心,萬不可大意。”
局面忽然逆轉,全不在預料之中,章洛揚很是意外,斂目琢磨着他的話是真是假。
“要是在以往,我樂見其成,但是如今情形不同。”孟灩堂耐心地與她解釋,語氣透着沮喪,“要是她以後算計你,說起來終究是女孩子之間的事,我不方便干涉。俞仲堯又是個醉鬼,不擺到明面上的事,他怕是不會留心。所以……我的意思就是,你要是受了委屈,只管與我說。再不濟,也要告訴俞仲堯,可千萬別遭了人的毒手。”末一句,他說得極不情願。
“哦。”章洛揚點頭,這才擡眼看着他,“我記住了,多謝二爺。”
孟灩堂見她似是半信半疑,索性道:“你要是不相信,只管去與沈大小姐複述一遍,甚至於,去跟俞仲堯說,看他們是什麼態度,尤其要聽他們的話,知道麼?”
尤其要聽他們的話……一句話說的章洛揚汗顏不已。自己在很多人眼裡,心智是不是隻得孩童一般?她其實也懂得吃一塹長一智的道理,明白俞仲堯、阿行、高進等人不是神仙,也會有大意的時候。只是這些不需要跟孟灩堂解釋,倒是將他的話信了七八分,微笑着點頭,“是。二爺的話我都記下了,謝謝您提醒。”
孟灩堂對上她的笑顏,凝住她分外明亮的雙眼,險些失神。他強迫自己收回視線,“那就好,我回去了。”語必,分外不情願地轉身離開。
有前兩次的冒失在先,他已經給了這女孩奇差無比的印象,萬不能再有讓她覺得粗魯無禮的行徑。
他要竭盡全力,讓她對自己改觀。
對這個女孩,他已傾心。極美的一個人,性情像是一個很乖很乖的孩子——誰能不動心?
隨即他就想,別人可千萬別跟他一樣,鍾情她的人越少越好。
最怕的,不外乎就是俞仲堯看中她。
這天下,他可真是連皇帝都不怕,就怕那個瘟神跟自己爭。
但是,俞仲堯那個醉鬼,怎麼樣的美人沒見過?怎麼樣的美人都不曾讓他側目。再者,城府深藏狠辣無比的一代權臣,纔不會喜歡單純如章洛揚的女孩——孟灩堂越想就越覺得是這麼回事,心裡好過了不少。
章洛揚舉步進門。
珊瑚與芙蓉交換了個眼神,好心提醒道:“依奴婢所知,二爺一些話說的屬實,您與沈大小姐是該提防着付小姐。”
“我也是這麼想的,換身衣服就去告訴沈大小姐。對了,她做什麼呢?”
珊瑚笑道:“沈大小姐想看書打發時間,到下午也沒見一本,便去找錦衣衛詢問。高大人吩咐的時候沒說清楚,錦衣衛就把書全送到了高大人房裡,沈大小姐親自去把一大堆書搬到了房裡,這會兒大抵是在看書呢。”
章洛揚一笑,“我也要看,去找幾本回來。”
此刻的沈雲蕎,正窩在牀上打瞌睡——看書看得乏了,見章洛揚進門,強打精神坐起來,“得了不少書,等會兒把你想看的都拿過去。”
章洛揚點頭,隨後說了方纔的事,“寧可信其有吧。”
沈雲蕎正色點頭,“的確如此。”
說完正事,章洛揚開始端詳沈雲蕎,擡手撫了撫她的劍眉,“雲蕎,你把眉毛修一修好不好?”
“不好不好。”沈雲蕎想都沒想就擺手,“修眉之後就要不斷地修,很麻煩的。”
“再麻煩,也比女扮男裝容易。”章洛揚搖着她的手,“我想看你秀氣一點兒的樣子,修一修吧?”
沈雲蕎瞧着她此刻的小模樣,險些繃不住笑出來。
章洛揚趁熱打鐵,認真地道:“你就聽我一次吧,不然我就要趁你熟睡的時候幫你修了。”
“你可別。”沈雲蕎連忙道,“就你那手藝,還不把我的眉毛剃乾淨啊?”章洛揚對打理妝容一竅不通,做慣做熟的不過是在臉上塗一些保養皮膚的水粉。
“那你還磨蹭什麼?求你了還不成麼?”
“好吧。”
沈雲蕎下地,坐到小小的妝臺前,取出一個螺鈿盒,將裡面的芽灰粉撲在雙眉周圍,又找出用來絞面修眉的白線,選取一截套在兩手指上。末了對着鏡子修眉,白線隨着她手勢飛快開合,要修掉的眉毛落在周圍的芽灰粉上。
她一面忙碌一面說道,“二爺專爲此事提醒你,不想你出事的心意自然是好,但是有沒有別的用意,你也要多想想。”
“我知道。”章洛揚忽閃着大眼睛,認真觀摩着沈雲蕎的手法,“心意再好,也是以貌取人,動輒就把人往壞處想。”昨日孟灩堂說過的話,她可不會忘。他因爲容貌的緣故纔對自己好,她能做到的便只有當時的感謝。
沈雲蕎滿意地笑了,“就是這麼回事。”說話間,雙眉已經修好,她去洗了一把臉,轉回來讓章洛揚看,“這下滿意了吧?”
“嗯!”章洛揚喜滋滋的,“好看,特別好看。”雲蕎像以前那樣的劍眉鳳眼,使得她有着女孩子少見的颯爽之姿。此刻的柳眉鳳眼,則讓她平添了一份嫵媚,是同樣的悅目。
沈雲蕎拍了拍好友的額頭,“真是拿你沒法子。第一次求我吧?居然是爲這種事。”
章洛揚摸了摸額頭,心說這些人怎麼都一樣,動不動就拍自己的頭,隨後笑道:“等會兒我去給你做好吃的,不會白求你的。”
沈雲蕎哈哈地笑,“好啊。”
**
珊瑚、芙蓉隨着章洛揚去了廚房,幫忙打打下手,也是爲着跟隨在左右,防着人生事。
廚子的態度比昨日又恭敬了幾分,並且將右面單獨用來開火給俞仲堯、高進等人做飯的小房間讓給章洛揚用。裡面三個竈臺,蒸燉炒都不耽擱,中間的長案上放着廚具、食材、調料等等。
今日有新鮮的鯉魚,章洛揚見廚房備有薄荷、胡椒、紫蘇、蔥等物的細末,就讓珊瑚用這些細末將鯉魚裡裡外外擦淨,用來去除腥味。派給芙蓉的事情是將現成的熟肉和海蜇、鮮筍等切絲,自己則着手準備雲片火腿、燉排骨等菜。
珊瑚一面做事,一面與章洛揚說起付琳:
“三爺在府外的事情,奴婢們不清楚,不知道與付小姐是因何有了過節。付小姐登船的時候,奴婢看了一眼,樣貌婉約可人,偏生神色冷冰冰的,不知道是素來如此,還是今日心緒不佳。”
章洛揚問了一句:“是怎樣的出身?”
“奴婢不清楚,反正不是出自官宦之家,與簡先生定親之前,名不見經傳。”
芙蓉則低聲說起簡西禾:“簡先生最早是金吾衛指揮使,被三爺撤掉官職之後,便只在廉王府行走,給二爺出謀劃策。”說着秀眉輕蹙,“唉,三爺爲何要將這樣兩個人弄來呢?”
珊瑚猜測道:“應該是日後用得到其中一個,另一個便也跟着來了。”
語聲未落,廚子快步走進門來,對章洛揚道:“表小姐,付小姐過來了。”
“知道了。”章洛揚應了一聲,還是專心忙着手裡的事。廚房又不是見禮敘談的地方,付琳找過來,於理不合。
片刻後,付琳帶着兩名丫鬟出現在門口,素手握着的帕子在鼻端輕輕搖着。很明顯,她不喜歡這種地方。
章洛揚在心裡盤算了一會兒,決定當做沒這回事。
付琳打量了章洛揚片刻,“這就是另一位表小姐了?”
她身後的一名丫鬟稱是。
付琳往前走了幾步,“這般標緻的人,我倒是沒瞧見過。”
她的言辭並不刺耳,讓人不舒服的是她的語氣,冷冰冰的,透着一股子譏誚。
章洛揚不聞不問,付琳也不惱,站定身形,用吩咐的語氣道:“在準備的這幾道菜,正合我的意,做好之後給我送到房裡去。”
章洛揚轉頭看向付琳,“不做。”付琳正如珊瑚所言,生得婉約可人,可是神色冰冷,眼神流轉着輕蔑,實在是讓人生不出好感。
付琳挑眉,故作意外,“爲何?憑你以前是誰,眼下不就是個聽憑差遣任人踩踏的廚子麼?”
章洛揚懶得再理會她,“我正忙着,你請自便。”語必轉身,取過一柄鋒利的剔骨刀,要剔除排骨上多餘的肉筋。
“說起來,你可不如沈大小姐有手段。”付琳語氣閒閒的,“人家在外面與高進打情罵俏……”
“胡說什麼呢?”章洛揚聞言惱了,轉頭瞪着付琳。
付琳神色一滯,此刻章洛揚的眼神分外鋒利,意態竟與方纔判若兩人。她以爲這女孩木訥懵懂,卻在須臾間變得氣勢凌厲懾人。方纔貶低她是廚娘,也沒見她急——實在是叫人費解。
“把你的話收回去!”章洛揚氣鼓鼓地道,“你還不是未成親便與簡先生出雙入對,怎麼好意思隨意詆譭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