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瞭解章洛揚的心思,提醒道:“您找沈大小姐商量商量,聽她怎麼說。”隨後從袖子裡取出一個包裹着東西的帕子,“這是奴婢要交給沈大小姐的一個荷包,煩請大小姐轉交。”
“好啊。”章洛揚接過,放到袖中的時候,摸到兩個八分的銀錁子,取出來交給櫻桃,“拿着買糖吃。”
“這怎麼行?”櫻桃搖頭,“您手頭也不寬裕。”
“拿着。”章洛揚將銀錁子給櫻桃塞進衣袖,“快回去吧,別讓人看見。”
櫻桃行禮道謝,飛快地跑遠了。
章洛揚看着櫻桃的身影消失在視野,心頭生出不捨。在府裡,只有這個小丫頭待她有幾分真心。
思及此,心裡愈發苦澀。
她垂着頭,默默地回到房裡。
幾個丫鬟服侍着她換了身衣服,擺好飯菜。沒人詢問她去了何處。
過了兩日,沈雲蕎又來了。沈老爺與順昌伯是多年的莫逆之交,大夫人便是不喜她與章洛揚頻繁走動,也無從阻止。
兩人遣了丫鬟,在內室說話。章洛揚說了櫻桃提及的那些是非,又將櫻桃要自己轉交的荷包拿給沈雲蕎。
沈雲蕎收下荷包,接着方纔的話題道:“那些齷齪事你就別計較了。你若是摻和進去,那對母女不把你往死裡收拾纔怪。”
“我想摻和也摻和不了啊。”章洛揚以手托腮,輕聲道,“這兩日滿心想着逃走呢。到哪裡,也比在府裡的日子自在些吧?”
“我們要儘快成行。”沈雲蕎已有了主意,“過幾日就是十五,我要循例去寺裡上香。到時候我給你下帖子,邀你一道前去。等你爹去我家的時候,我跟他說說,你繼母想攔也攔不了。”
“好,我聽你的。”章洛揚起身去拿了兩個荷包,“都是一些小面額的銀票,要是到了外地,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用,你幫我兌換成通用的銀票吧?”
“行啊,包在我身上。”沈雲蕎又叮囑了章洛揚一番,起身道辭。
到了馬車上,她纔將櫻桃交給自己的帕子打開。
裡面的荷包十分精緻,荷包裡有一塊羊脂玉佩,夾層裡藏着一張章蘭婷的工筆小像。
她抿脣微笑。
離開之前她要安排一番,幫洛揚出一出這口惡氣。
**
十五那日,章洛揚應沈雲蕎之邀,前去護國寺上香。
章蘭婷吵着要同去,大夫人答應了,派了不少婆子、護衛隨行。
半路上,姐妹兩個與沈雲蕎乘坐的馬車匯合。
章洛揚坐在車裡,把玩着一個銀質的精巧的小盒子。盒子不過一指長、半指寬。打開之後,裡面有一張疊起來的地形圖。
奶孃還在府裡的時候跟她說過,是母親留給她的。
她會時不時看看那張圖。纖薄的一張紙,線條錯綜複雜,用色深淺不一,有着不少似是而非的標記——她是看不明白的。
奶孃說,那是母親的故鄉風溪的地形圖。
要是可能,她想去那個地方尋找母親;要是能夠找到母親,她想問問,母親當初爲何離開,爲何不要她,這些年都不聞不問。
難道只是因爲……
她的手握成拳,指甲掐入掌心。
**
到了護國寺,已過巳時。
拜佛上香之後,三個女孩一同用過齋飯。
章蘭婷起身回往自己小憩的院落之前,對章洛揚道:“你可別亂跑啊,寺裡難免有閒雜人等,闖出禍事的話,我可不會幫你。”
沈雲蕎挑了挑眉,目光不善,“管別人之前,還是先管好自己吧。活了十幾年,我就沒見過比你更不要臉的人。”
“你!”章蘭婷咬了咬脣,“果真是個口無遮攔的破落戶!”
沈雲蕎牽一牽嘴角,不屑地道:“我勸你還是快些滾出去,否則,我可就要讓你嚐嚐掌摑的滋味了。”
章蘭婷冷哼一聲,轉身出門。到了門外,高聲吩咐下人:“你們打起精神來服侍,別讓大小姐隨意走動。要是出了岔子,你們也不用活了!”
沈雲蕎起身到了門外,揚聲吩咐沈府的下人:“章大小姐是我邀來一同拜佛的,把不相干的人給我攆出去!哪個賴着不走,只管動手!”
章蘭婷回頭看向她,臉色已是青紅不定。
沈雲蕎揚眉淺笑。
章蘭婷氣沖沖地回到房裡,喚來一名護衛,正色吩咐道:“多派人到寺門外守着,把大小姐看好。”章洛揚與武安侯世子定親之前,絕對不能出岔子。
那邊的沈雲蕎回到室內,換了身衣服,又命丫鬟取來盛着書籍的箱子,“申時再喚醒我和章大小姐,到時記得提醒我們,要把這些抄錄的經文親手交給法師。”
“是。”
“下去吧,有事沒事的,不準打擾我們。”
幾個丫鬟齊齊稱是,行禮退下,帶好了房門。
沈雲蕎將箱子打開,對章洛揚眨了眨眼,微聲道:“過來,我給你裝扮一番。”
章洛揚走過去,見箱子裡有一些書籍,有兩套小廝的衣物鞋襪,還有一個一尺來長的小箱子。
“來,先換衣服。”沈雲蕎將兩套衣飾取出,兩人用最快的速度裝扮起來。
隨後,沈雲蕎指一指大炕,“坐這兒。”又打開了那口小箱子。
小箱子裡面,是林林總總的胭脂水粉之類的物件兒。
“奶孃的手藝,你真的全學會了?”章洛揚輕聲問道。
沈雲蕎眉飛色舞的,“你就瞧好吧。老實坐着。”
章洛揚微笑、點頭。
她們兩個平日常提起的奶孃,是同一個人,還是章洛揚的母親當年尋來的。
奶孃是個苦命人,大腹便便時,開水粉鋪子的夫君病故,在她生下孩子之後,境遇捉襟見肘,鋪子的情形每況愈下,連租金都交不出,只得罷手,另謀出路。
彼時的順昌伯夫人已經生下了章洛揚,且已找好了奶孃。因着常命丫鬟去那間鋪子買些脂粉,聽聞老闆娘這般窘境,便讓丫鬟將人帶進府中,只當是多給女兒添了個奶孃。
後來,她走了,奶孃卻留了下來,直到章洛揚十歲那年才離開,帶着孩子回了祖籍,重操夫君舊業,又開了水粉鋪子。
奶孃在府裡的那些年,章洛揚與沈雲蕎一起跟着先生習文練武,前者應付功課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加之寡言少語,與奶孃不是很親近;後者天性活潑,應付功課綽綽有餘,又與奶孃投緣,一大一小常在一起說話。
奶孃見沈雲蕎早慧,又將她當做自己半個孩子,並不隱瞞自己的一些事。
原來她夫君的水粉鋪子是因她有着絕門本事,才一度生意興隆。她擅長爲人裝扮,且不是尋常的巧手,有着能將人改頭換面的那種絕技,前提自然是能夠親手調製很多種胭脂水粉。
她在喪夫之後,萬念俱灰,生子之後又全心全意照看孩子,什麼都顧不得,這才陷入了窘境。
沈雲蕎總是覺着奶孃爲人奴僕太委屈了,那樣的好本事不該被埋沒,便時常去信跟父親要銀子,把討的銀子交給奶孃,讓她存下來,日後憑本事再開鋪子安身立命。
奶孃無以爲報,便將自己的絕技全盤傳授給了沈雲蕎。待沈雲蕎學成之後,纔在兩個女孩的幫助下,向章府辭了差事,另謀出路去了。
沈雲蕎最先自然沒想過會有這一日,卻不想,今日這絕技派上了大用場。
她一面給章洛揚修飾妝容,一面道:“奶孃跟我說過,最高明的裝扮,是將人改頭換面。易容術、□□之類的,到底有沒有不得而知,但是一定比不得真正的巧手。真正的巧手,是用水粉就能將人改頭換面。畫皮的典故你聽說過麼?奶孃的那雙手,就是憑空給人做一張全新的麪皮。要想摘掉,只需清洗一番。”
“那你可以麼?”章洛揚問道。
沈雲蕎笑道:“自然可以,不然那好幾年不是白費了功夫?”
章洛揚爲之心安,“那好,我拭目以待。”隨後閉上眼睛,任由沈雲蕎在自己臉上描描畫畫。
過了大約兩刻鐘,沈雲蕎取出一面鏡子,敲了敲章洛揚的額頭,“來,看看。”
章洛揚睜開眼睛,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愕然地睜大眼睛,“天啊……”她捧住了自己的臉。
鏡子裡的人,有着略顯蒼白的面容,眉毛淺淡,單眼皮,塌鼻樑,下巴上有一顆顯眼的黑痣。
“這……這很像你們府裡的一個小廝啊。”章洛揚驚愕地看着沈雲蕎,“他叫什麼來着?”
“別管他是誰,反正你跟他相像就行了。”沈雲蕎笑道,“今日他不曾隨行,沈府的人知道,章府的人卻不會留意到。”
“這也太……”章洛揚尋不到合適的措辭,又側了側臉,見鼻樑挺翹,正面看的話,便是塌鼻樑,實在不明白這是怎麼做到的。
“別大驚小怪了。”沈雲蕎拍拍她的臉,“把頭髮打理好,抓緊睡一會兒,等我裝扮好了就喚你。”
“好。”章洛揚點頭,卻還是凝着鏡子裡面目全非的自己,“這個能洗掉麼?我是說,能輕易洗掉麼?”
“不能,沒有我給你的洗臉水,你是洗不掉的。”沈雲蕎拍拍小箱子,“這些東西可都是奶孃與我特製的。”
“那——”章洛揚轉頭看住她,“你可別溜走啊,你要是不在我身邊,我只能這樣子過一輩子了吧?太難看了……”
沈雲蕎險些放聲大笑,“你這個小呆子,快去睡覺!”
“嗯!”
可章洛揚怎麼可能有睡意,梳了小廝的髮式之後,躺在大炕上,一直看着沈雲蕎裝扮自己。
那是不可思議的一個過程——最起碼,章洛揚是這樣認爲的。
她眼睜睜的看着好友將自己變成另外一番模樣。
真就如戴上了一張沒有端倪可尋的麪皮一樣。
打理好妝容,清點好所帶錢財,沈雲蕎與章洛揚越後窗而出,到了所在院落的外面。她們習武幾年,兩個人所學不多,但是這些雕蟲小技還不在話下。
那個盛放胭脂水粉的小箱子,自然是要帶着的。
未時,兩個人順順利利離開了護國寺。
沒有人留意到這兩個面目平庸的小廝。
兩個人到了護國寺外一條售賣各色物件兒的街上,走至盡頭,一輛街頭常見的馬車已等在那裡。
沈雲蕎快步走過去,與車伕低語幾句,隨後對章洛揚招一招手。
章洛揚連忙趕過去,兩人一同上了馬車。
車伕將鞭子掄得山響,催促馬兒快行,目的地是通州碼頭。
車上的章洛揚與沈雲蕎,正在清點帶出來的財物。
沈雲蕎已將兩人手裡的銀票換成了大周各地通用的銀票,再有,便是各自帶出來的金銀首飾。
沈雲蕎絞着首飾,想起了一件事,她丟下手裡的金釵,從袖中取出兩張通關路引,將其中一張交給章洛揚,“日後我們到何處,都要用路引上這身份。你可別弄丟了,這麼個玩意兒,一張要十兩銀子呢。單是弄這個,我就花了六十兩。”
“是請人偷來的麼?”
沈雲蕎低低地笑,“哪兒啊,有專門做這個的,做的跟真的一樣,官差查證也看不出端倪。你另外兩張,我幫你保管着。”
“嗯。”
日暮時分,兩人抵達通州碼頭。
沈雲蕎帶章洛揚去了一所客棧,要了兩個房間,對掌櫃的說自家主人半夜就到。
掌櫃的不疑有他,安排了房間。
房間只得一張牀,只得擠着睡了。
夜半,沈雲蕎與章洛揚商量:“洛揚,我們先去杭州,好不好?”
“好啊。”章洛揚沒有遲疑,“我去哪裡都一樣的。”隨後又奇怪,“你怎麼會想到去那裡?”
沈雲蕎就笑,“杭州是個好地方,歷年來出了不少花魁,我想把你賣在那兒啊,絕對能賣個大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