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繞過大街小巷,在華燈初上之際,距離忠勇侯府越來越近。
池玲瓏和同坐在一輛馬車內的九姑娘池明紓,正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着,桌內小几上放着的一盆墨菊,氣氛非常熱鬧。
墨菊多開於老秋,比同類菊花開花要晚。這盆墨菊卻色澤濃而不重,花盤碩大,在色彩繽紛的秋菊的襯托下,凝重不失活潑,華麗不失嬌媚,池明紓幾乎是在第一眼見到這盆墨菊的時候,便開始念念不忘。
然而,墨菊畢竟的是菊中珍品,池明紓清楚自己一介庶女的身份和位置,不敢癡心妄想。因而,儘管在江府時,小施氏曾戲言,喜歡菊花的小姑娘們都可在今日“展覽”的菊花中,挑選一盆作爲贈禮,池明紓也強制壓抑下心中的渴望,不敢出口討要。
誰知,從江家離開時,小施氏卻特意讓人將這盆墨菊贈給了她,池明紓當即欣喜若狂。
兩人正就幾十種名貴珍品菊花的生長習性,閒談到那個州最適宜哪一種花卉的生長,卻不想馬車竟是在此刻倏然停止了下來。
耳中聽着外邊越來越響的喧鬧和哭嚎,一把拉住往前載到的池明紓,池玲瓏眉頭微不可見的一蹙。
今日這一場賞花宴下來,她已經足夠提心吊膽,可不想臨回府之前,再出什麼岔子。勞神不說,還累心。
池玲瓏一想到,因爲今天自己的自以爲是,差點導致她和池明瑄雙雙落入進退兩難的境地,臉色更加不好看了。
今天確實是她自大了。
她猜到了池明瑄上一世和林慶火速訂婚的因由,也猜到了這可能是老夫人和池巧孃的有心謀算,原本以爲,若是她阻攔了池明瑄往他們的陷阱裡跳,老夫人和池巧娘一計不成肯定又要生一計,如此倒不如她將計就計,也好讓池明瑄避過這場劫難。
只是,她還是太高看自己了。
歸根到底,她現在不過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女,儘管習的一身好醫術,武力值和身體素質畢竟不過關。她想要當機立斷,在千鈞一髮之際將不安好心的人用藥撂翻,卻從來沒想過,若是遇到像今天這樣簡單粗暴卻管用至極的手段,自己該怎樣去保全?
也幸好今日那少年及時出手,不然,不止池明瑄在劫難逃,她也一腳跳進污泥裡,再想逃出生天卻是妄想。
池玲瓏想到這裡,再一聽外邊車伕的彙報,說是有婦人在鬧事兒,臉色不免更加鐵青。
直覺告訴她,這肯定是老夫人的又一場算計。
只是,鬧事兒都鬧到忠勇侯府了,還是個婦人?真當忠勇侯府門前不敢出現血濺五步的場面麼?
九姑娘池明紓不知道想到什麼,臉色的神情也漸漸變的凝重。
只是,她向來是個隱形人一樣的角色,行事也小心翼翼,不肯在人前露出一點馬腳,出一點紕漏,引起他人的注意。
因此,即便如今馬車中只有她和池玲瓏兩個主子在,池明紓也垂下頭,將面孔掩映在陰暗的光線下,不肯讓人發覺她面上神色的一點不確定。
馬車中一片靜寂,正在碧雲幾人的憤慨聲中,那鬧事婦人的哭嚎聲竟是越來越大,好似直接衝着她們這邊的車隊而來。
“侯夫人,侯夫人,救苦救命的活菩薩,您可要爲小婦人做主啊……”
尖叫聲中,池玲瓏眯着眼,微微掀開一點馬車上的窗簾,透過那一點縫隙,觀察外邊的動靜。
卻見整個忠勇侯府門前此刻人山人海,竟是圍滿了看熱鬧的民衆。
忠勇侯府擴大的朱門前,兩蹲兇惡猙獰的狻猊早已看不見蹤影,反倒是夜色映襯下一片密密麻麻的人頭,看的人一陣心慌意亂。
這麼多的圍觀者,想來,這鬧事兒的人出現的時間也不短了吧……
池玲瓏正在懷疑爲何侯府裡的大管事,她父親池仲遠身邊的第一等忠奴吳叔,爲何到現在也沒有出面解決這件事。她可不以爲,那做了她祖父三十年的副官,後來因爲傷了胳膊,才退回到忠勇侯府做了侯府大管家的吳叔,會連一個小婦人都應付不了。
不是解決不了,那應該是……有意爲之?
莫不是……這婦人另有蹊蹺?
池玲瓏心思電轉,瞳孔也不由的微縮起來,不免透過車窗,更加仔細的觀察起外邊的動靜。
卻見一個身穿素白衣裙,梳着隨雲髻,頭上只簡單的簪了一根木釵,年約二十左右,做婦人打扮的女子猛然闖出了人羣,在最前邊的一輛馬車前“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都說“要想俏,一身孝”,這說法果真不假。出現在池玲瓏視野中的女子,身材嬌小玲瓏,扶月彎脣,嫵媚的杏眼兒裡似是含了春水,雖她形容狼狽,衣裙也皺褶不堪,然而這卻絲毫不損她溫婉柔美的面容。
那秋水雙瞳,雖是哭着,卻更加映襯的一張小臉梨花帶雨,惹人憐惜,嬌泣的模樣好似芙蓉帶淚,讓一旁圍觀的大老爺們們不覺身子都酥了半邊。倒是很多看熱鬧的婦人,看不得那女子這般風.騷入骨的模樣,不知基於什麼心思,倒是都竊竊私語起來。
池玲瓏雖然離的遠,但那一句句的“狐狸精”“不要臉”“狐媚子”也都聽的一清二楚。
碧月幾人自然也聽見了,一時間,到好似被人大庭廣衆之下指指點點,唾罵不已的是她們一樣,一個個羞臊的連頭都擡不起來了。
“侯夫人,小婦人的兒子死的冤枉,您可要爲小婦人做主啊!!”這哀嚎聲尖利又刺耳,好似刺透了人的耳膜傳到人的耳朵裡,池玲瓏等人當即被嚇得身子一個震顫,整個人的感覺都不好了。
既是因爲這婦人的嚎叫實在太淒厲,又是因爲她那一聲“兒子死的冤枉”,猛然聽在幾人耳中,不免就覺得背後陰風陣陣,好似真的有亡魂在作祟……
排在最前邊的翠蓋珠纓八寶車裡坐着周氏和池明珍、池明珠三母女,此刻池玲瓏便聽到周氏頗爲無奈的聲音,帶着難言的厭惡與煩躁的說着:“你口口聲聲要本夫人爲你做主,本夫人能爲你做那門子主?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人命關天的官司,你不找衙門卻找本夫人,卻是找錯了人了。這位夫人,若你兒子真是出了什麼事故,還請寫了狀紙,去衙門擊鼓鳴冤是好。”
話到這裡,周氏的大丫鬟紅綃遞給外邊趕車的媽媽一個荷包,周氏便又開口道:“這裡有二十兩銀子,你拿了銀子回家,先將小兒的身後事安排好。不管如何,死者爲大,總要讓仵作驗了小公子的死因,好讓小公子及早入土爲安。……也罷,既然你求到本夫人面前,本夫人也再給你一個體面,明日便讓人替你到知州大人面前說個情,好讓你能及早過堂……”
周氏這話說的在情在理。
替人鳴冤這事兒,她一介內宅女眷着實插手不能,這不僅僅是不能越俎代庖的問題,還是安分不安分的問題。
不能因爲一時的心軟,大包大攬的真將這事兒抗下來,若真這樣,別人也不會贊她一句賢惠仁善,怕還會說她牝雞司晨。她的風評等不到明天絕對會臭到臭水溝了。
不僅如此,怕就是這事兒被京城的御史知道了,也要告池仲遠一個管教無方,居心不良的大罪。
圍觀的民衆聽了周氏說的這話,也都贊同的點點頭,其中有幾個儒生,也一邊贊同的點頭,一邊還對跪在地上的小婦人好言相勸道:“小娘子還是拿了銀錢快快回家去吧。若真要爲令公子鳴冤,還是讓家裡的相公或叔伯兄弟出來的好。你畢竟一介後宅婦人,要安守本分……”
衆人的話說的好聽,其實仔細思索起來,未免沒有責難這女子,今天的行事不該如此莽撞的因素在。
雖然從她的說辭中,衆人知道她喪了子,也能體會到她爲人母的痛心,但她今日所行之事,到底是犯了忌諱的。
鳴冤不找衙門,找忠勇侯府夫人?
你將知州大人和這滿城官吏的臉面和體統放在那裡?將朝廷的威嚴和律法又放到那裡?
不給當地父母官臉面,也就是不給皇帝臉面,仔細追究起來,一個大不敬的帽子一扣,這婦人只有吃官司的份兒。
另有,你跪求忠勇侯夫人替你主持公道,何嘗不是再把忠勇侯府放在火上烤?
人家沒有得罪你,你卻這般“不經心”的把人家一介婦人推出來爲你謀算,到底失了仁善的本心。
跪地鳴冤的婦人名叫李美娘,她聽到了衆人的吵吵嚷嚷,腦袋幾乎垂到了胸口處,整個人哭的也幾乎要暈倒在地。然而,沒有人看到這病弱的嬌美人,垂頭時眸中閃過的執拗、惶恐和怨憎。
就在衆人以爲這小婦人肯定會聽取衆人的意見離去時,卻不想,那小婦人竟是又跪着膝行兩步,一把抓住周氏所坐的馬車車轅,哭的撕心裂肺的道:“侯夫人你大仁大德,你開開恩,替小女子做做主吧。”
在坐在趕車位置的僕婦要下來拉她起來時,那小婦人卻倏地又飈高了聲音,哭的好不淒厲的道:“侯夫人,小婦人是侯府三老爺的外室,小婦人那兒子,是侯府的小公子啊!”
“轟”一聲炸響,這婦人的話一出口,當即看熱鬧的人全都被這顆炸彈炸的傻愣住了。
他們腦子裡不停的漂浮旋轉着這婦人尖叫的信息,“侯府三老爺的外室”“侯府的小公子”?
侯府的三老爺池仲禮,剛成了舉人老爺,在此次秋闈中高中解元,那是他們翼州城大名鼎鼎的好相公好父親好才子的模板型人物。和江閣老的幺女成親十幾年也沒納過小妾通房不說,連花街柳巷都不光顧,到現在“風棲梧桐”故事還在翼州傳播呢。
池仲禮啊,那可是翼州城所有丈母孃肖想的好女婿,怎麼讓這婦人一嚎,倒成了一個兩面三刀,奸佞成性,貫會做表面功夫的惡毒小人僞君子了?
是這婦人的信息有誤,還是他們都瞎了眼,誤把毒瘤當成了優質大白菜?
衆人都覺得,這個信息太爆料太出人意料,他們需要花時間去消化……
不說池玲瓏等侯府姐妹被這小婦人的一嗓子,嚎的目瞪口呆了,坐在第三輛馬車中的七姑娘池明瑄,此刻卻被氣的渾身都發抖了。
池明瑄破口就想大罵回去,誰知一句“賤.人,妖言惑衆”還沒出口,就被一旁的杜媽媽捂住了嘴。
池明瑄氣的在杜媽媽懷裡掙扎個不停,又拍又打,杜媽媽卻捂着她的嘴不鬆手。
馬車裡的氣氛壓抑的讓人大汗淋漓,池明瑄倏然擡頭朝江氏看去,卻見她那個時常如長不大的小姑娘似的母親,此刻眼神凌厲的像似開了刃的刀子一般,正直戳戳的盯着她,好似恨不能在她身上射穿幾個窟窿。
池明瑄掙扎的動作倏然一僵,而後,整個人都癱軟在了杜媽媽懷裡,再不敢動彈一下……
江氏卻輕柔的將池明瑄接過來,擁在懷裡,說話的語氣輕柔的好似蒲公英在人的心坎裡撓癢癢。然而,那語氣越是漫不經心,池明瑄越是感覺膽戰心驚。她好似看到了滿地的血,滿地的殘花凋零……
江氏不緊不慢的道:“傻丫頭,慌什麼?連這點事兒都禁不住,你還好意思說是我和你父親的女兒?”
江氏的語氣太安和,也太不以爲意。好似早就預測到了會有這一幕,所以她不慌不忙,只是冷眼旁觀者這一出鬧劇的上演。
然而,池明瑄的心跳的快的,卻幾乎要從嗓子眼兒裡蹦出來。她覺得,……母親一定準備了後手。
第二輛馬車中的二夫人林氏也在訓女。
二夫人一邊輕輕咀嚼着白如玉碧似地千層桂花糕,一邊還對二姑娘池明琬道:“好姑娘,母親今日再教你一招。瞧好了,這一招就叫做……釜底抽薪!”
周氏在第一輛馬車中,聽到那小婦人的話,先是氣的仰到,直覺這婦人肯定是在胡言亂語。
儘管她不見得多待見三房那兩口子,但是,對於池仲禮這個小叔子,相處了十幾二十年,她自認還是瞭解三分的。
池仲禮這個人,規矩卻不迂腐,最重仁義禮教,是個奉儒家經典爲典範的士人。
他在當初迎娶江氏的時候,便做出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這些年和江氏也都好的蜜裡調油似,夫妻兩人雖然會紅臉,但第二天肯定又好的一個人一樣。
說二老爺池仲德會養外室她信,畢竟那個小叔子一年裡有多半年都宿在花街柳巷,後院裡的女人也多不勝數,府里人對他什麼德行都知道。
但若是說池仲禮會養外室,做出如此有損名聲的事兒,她卻是堅決不信。
走仕途的人都重羽毛,何況是池仲禮這個一心想要借科舉,擺脫老夫人禁錮和擺佈的庶子?
池仲禮不缺兒子,他兒女雙全,又有個得利的外家。養個外室不說會讓江氏對她離心,讓他之前的承諾如大廈傾塌,在士林中落下不信守承諾的惡名,還會得罪京城的江閣老,他的岳家。
池仲禮這麼有腦子的人,不會幹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兒!
周氏想通了這幾個環節,說話的底氣就硬了。
雖然外邊的小婦人是來作踐三房的,但是,在現在,她作踐的就不止是三房的名聲,還有整個忠勇侯府的聲譽。
周氏雖然偶爾會因私怨折騰府裡的庶女和二房三房,但是,作爲一個有教養的勳貴宗婦,她永遠分得清輕重。
“大膽刁婦,你口口聲聲言說你是侯府三老爺的外室,又爲侯府誕下小公子,證據呢?朗朗乾坤之下,我三弟的名聲可不是你想侮辱就能侮辱的。膽敢隨意攀誣權歸,按大魏律法,若查明不實,罪加一等,杖刑一百,充爲軍.ji或奴役。下跪婦人,你可敢講你方纔所言再述一遍?”
聲勢威赫,周氏一個勳貴宗婦的體面和威風,在此刻體現的淋漓盡致。
圍觀的民衆大多是過來看熱鬧的普通人,雖有舉子或士人,誰也沒有對律法研究的這麼通透的。
此刻一聽周氏的厲喝,衆人口乾舌燥的同時,看着忠勇侯府的馬車也更多了幾分忌憚。
到現在他們才更清楚的認識到,權貴永遠是權貴。朝廷賦予權貴們的優待和體面,都是容不得有一點瑕疵,受不得一絲侮辱的!
下跪的李美娘也被嚇得膽戰心驚個不停,她現在着實有些怕了。
她本是一個戲.子,隨着班主的爹走南闖北以唱戲爲生。本來也是有過一個夫君的,誰知是個短命鬼,成親沒兩年就掉河裡淹死了。
來了翼州後,她機緣巧合之下入了靖遠伯的青眼,和他春風一度二度三度無數度,本來是想混過這段日子,好讓靖遠伯接她到府裡做個姨娘小妾的。
誰知,就在靖遠伯都開口同意了的當即,那府裡的女主子到不樂意了。
她又是哭求又是詛咒發誓對伯爺一往情深,只想混口飯吃,那老刁婆纔開口同意給她一條活路,但是卻要求她按她的要求辦成一件事兒。
還好言承諾她,若事成,她不僅讓她進靖遠伯府,還能讓她當貴妾。
她以爲是多麼簡單的一件事,鬼迷了心竅就應了,誰知,竟是這麼個難啃的硬骨頭!
李美娘有些退縮,臉上就有些青白起來,一雙杏仁兒大眼也忽閃忽閃的左顧右盼,不敢直視那坐在馬車外趕車的媽媽的厲眼,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侯夫人周氏的話。
卻也在這時,周氏竟是又開口問道:“你方纔還說,你小兒夭折,讓我爲你做主。我卻也要問上一問,你確定那小兒是我侯府的小公子?既然是侯府公子,你又是如何讓他無辜損命的?人命關天的事情,你還是想好了再說的好。”
李美娘喉嚨一梗,聽到周圍看熱鬧的男男女女的議論紛紛,以及衆人好奇的問着“怎麼去逝的?”“是病逝還是意外死亡?”
騎虎難下,李美娘當下也一狠心,開口便道:“小兒自然是侯府公子。至於是如何夭折的,卻是,卻是,是……侯府的三老爺親手掐死的!!”
那小兒她沒見過,但是聽靖遠伯夫人說,和侯府的三老爺池仲禮長的極像。她們既然敢那麼說,想來是不會出錯的,李美孃的骨子一硬,話也說的流暢起來,“三老爺將我們母子兩人藏了五年,前兩日三老爺中了舉,怕人知道他養了外室,品性不端,又恐三夫人知道他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兒,便決定先解決了我們母子兩。我在忠僕的護持下,才勉強逃過一命,小兒卻直接遭了毒手,侯夫人,您要爲我們母子做主啊!”
這是活脫脫要上演一場現實版的“虎毒不食子”的戲碼麼?
圍觀的民衆們在被刷新認識下限的同時,也一個個的目瞪口呆了。
場面一靜,而後卻又轟然雷動,衆人八卦的激情都被挑起來了。
池玲瓏看着那聲色俱佳,演的很是那麼回事兒的小婦.人,突然很不忍心將這場戲繼續看下去。
連她都覺得漏洞百出,鄙陋的不忍直視,還想矇混周氏和江氏這兩個宅鬥精英,當真是財迷了眼,連命都不要了麼?
還說什麼忠僕護主?呵,她那三叔若真想要誰的命,會不計劃完全了再動手?
兩個婦人,還想從一個自幼習武的勳貴之弟之手逃脫,玩笑都沒這麼好笑的啊!
池玲瓏忍不住就彎彎脣,笑出聲來。
有些人就是這麼不自量力又自以爲是,給們她當笑料都覺得是高看她們了。
九姑娘不知爲什麼,也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池玲瓏扭頭看她一眼,九姑娘就對池玲瓏露出一個傻傻的,還有些討好的諂媚的笑,隨即就又自個拿着帕子捂住嘴,像個小倉鼠似地,嗤嗤偷笑去了。
外邊那下跪的小婦人,卻不給周氏質疑的機會,直接大喊了一聲“王媽”,接着,池玲瓏便透過車窗,見到一個頭發花白,穿着破舊的僕婦抱着一個小兒走近了小婦.人。
圍觀看熱鬧的民衆,猜測到老婦懷裡抱着的指定是小兒的屍體,也一個個躲瘟神似地,連忙往周圍避散開去,那老婦順順當當的走到李美娘跟前,就小心翼翼的將孩子的屍體放在了李美孃的身側。
周圍喧譁的聲音更大了。池玲瓏距離太遠,看不見那小兒的面容,卻可以清晰的聽到很多婦人不忍和同情的聲音,“死的好慘啊”“兇手連小兒都不放過,真該下地獄”不由抽了兩下嘴角,繼續看戲。
“侯夫人您看看,小兒和三老爺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真的是侯府的小公子啊。侯夫人您再看看,孩子頸邊還有兩個大人的指印淤痕呢,小婦人身邊這僕人最是忠實,她可以爲小婦人作證,我兒真的是被三老爺池仲禮親手掐死的……”啊!
一個“啊”字還沒出口,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不知從哪裡“嗖”的一下飛竄了過來。“碰”一聲紮在了李美孃的身側,晃了幾晃……
那匕首亮的幾乎能刺瞎人的眼,又好似隱隱的泛着血腥味兒,隨着匕首的晃動,那血腥味兒好似越來越濃,讓人噁心的幾欲作嘔……
原本喧鬧沸騰的場面,一點點詭異的寂靜下來。不到兩個喘息的功夫,一片鬨鬧的場景,百多人的大場面,竟是靜的好似掉根針都能聽見。
而在這寂靜的令人感覺壓抑的氣氛中,有十幾道鏗鏘有力的腳步聲傳出,那聲音近的好似就在耳側,有力的一個個步子像似邁在人的心裡,讓人聽的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呼吸變得粗重,雙手在不自覺中握緊,聽着那腳步邁動的韻律,那結實有力的落地聲,繼續等着隨時有可能出現的,來自權威者的審判,就好像在等着死神的降臨。
池玲瓏透過車窗,就着侯府門前的兩個大燈籠氤氳下的光輝,看着那身穿一身黑色輕鎧,緩緩的從人羣自動分開的道路上走過來的男人。
朦朧的燈光映襯下,那男子消瘦清雋的面容一點點的清晰。三旬左右,身材頎長瘦削,看背影或許會覺得這人不過是個儒雅文士,然而,這卻是翼州城最高的統治者。
手握三十萬翼州水軍,掌一地最高軍事指揮權,天子近臣,盛寵優渥,忠勇侯池仲遠很少在翼州城民衆面前露面,然而,他的每一次出場,都會有人被嚇得惶恐不迭,直接尿褲子。
“發生了何事?”
涼薄的聲音,從那人口中漫不經心的吐出。他不經意的掃一下整個現場,那一雙狹長的好似塗了千年不化的寒冰的雙眸,便讓人不自覺的背後汗毛倒豎,渾身打顫,連站立都不能。
整個事發地現在只有風吹過,樹葉颯颯作響的聲音。所有人都不自覺的把呼吸降到最低,唯恐弄出大一點的聲響,就被他那雙冷冽到煞氣遍佈的眸子凌遲。
忠勇侯府的大管家吳叔在萬衆矚目中,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恭敬的小跑到池仲遠跟前,低聲將事情經過講述了一遍。
吳叔講述完畢,池仲遠只微微一點頭。不等他開口吩咐什麼,他身後便有一個四旬左右,面貌粗狂的男子,徑直從池仲遠身後走出,朝李美娘身邊的孩子走去。
李美娘和老僕婦被嚇的癱軟了,那軍士仔細打量了地下已經死亡的“孩童”兩眼,隨後又朝他耳後根摸了幾下。
“侯爺,這孩子帶了面具。”伴隨着軍士那彙報公事一樣冷靜肅穆的一嗓子,伴隨着“刺啦”一聲輕響,衆人便都親眼目睹了很是刷新衆人認知下限的一幕——死亡嬰兒的那張臉是作假的,他帶着人皮面具!
人羣都沸騰了。
池玲瓏沒想到事實會是這樣,眉毛也不由的上挑了兩下。
就連一看見她們父親池仲遠出場,便像是看到了什麼大殺器,恨不能躲到馬車底下的九姑娘池明紓,此刻也不由慢慢又捱過來,眸中閃爍着興奮八卦到極點的光芒。
池仲遠聽了那軍士的彙報,還沒有說話,目睹了死亡“嬰兒”真實面容的民衆們,此刻卻真的爆炸開了。
“王結巴!”
“王,王……結巴!侯爺那小孩兒是王結巴……”
王結巴,又名王矮子,王侏儒,就向他的外號中所體現出來的內容一樣。這個外號王結巴、王侏儒的男人,今年已經四十多歲了。只是,因爲既是結巴,身高又不到成年人腿根,着實是個侏儒,所以,儘管他不是什麼名人,在翼州城也不是了了之輩。
大戶人家的夫人祖母們,知道王結巴這個人,常常用來威脅家中的小公子小姑娘們道,“若是不好好吃飯,長大了也和王結巴一樣高”,久而久之,王結巴這個人就在翼州積累了不少的名氣。
人羣在認出死者是王結巴之後,先是一陣譁然,再是一陣死一樣的寂靜,最後竟是又“哄”一下喧鬧歡騰起來。
有腦子比較靈活的民衆便倏地驚異出聲,好似開玩笑的訝異道:“小娘子你今年芳齡幾何?王結巴今年已經四旬有餘了,你要生出他這麼大一個兒子,怕是不可能吧……”
人羣一聽這話,也都顧不得池仲遠這個煞神侯爺還在了,竟是都鬨堂大笑起來。連池玲瓏和池明紓,以及兩人的丫鬟們,也都不由的捂着嘴哈哈大笑開來。
那王結巴一張臉老的跟樹皮差不多,着實有四十多了,那是什麼“小兒”?
可跪地的小婦人,充其量也是二十有餘。二十的婦人要生出四十的兒子,現在不用誰再說些什麼,衆人也都明白了,這根本就是一出鬧劇麼!
興許會是有心人的預謀,要設計陷害污衊侯府三老爺池仲禮的名聲,只是,這,這最後鬧得也太不像話了。
哈哈,怕是等不到明天,這出鬧劇就要在翼州城“美名遠播”了,今後一個月,不出所料,這絕對是整個翼州城的笑話!
李美娘和老婦人已經徹底傻呆了。事實面前,再多的狡辯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等着他們的,只有死路一條。
反應過來的李美娘,哪裡還顧的上裝可憐、污衊人啊,已經迫不及待的腦袋“砰砰砰”磕地,向池仲遠求饒起來。
“侯爺饒命啊,饒命啊!是有人指使我們這麼做的,不管小婦人的事兒,侯爺饒命,饒命啊!!”
“攀誣權貴,供認不諱,牽累污衊,傷人性命,造謠生事,杖刑一百,充爲軍.ji……”任憑李美娘和那老婦人再如何哭泣哀求,也只等來池仲遠冷的讓人骨頭縫裡都止不住冒寒氣的一句發落。
李美娘聽到那句“杖刑一百,充爲軍.ji”,當即嚇的尿了褲子,身下一灘黃水。
然而,等她醒過神她馬上就要沒命了時,李美娘已經條件反射,一個飛身朝池仲遠離去的身影撲去。卻被池仲遠身後的黑甲護衛,一腳踹的吐血,倒飛了起碼三尺遠才“噗通”一聲落了地。
圍觀的民衆們幾乎都被嚇破了膽子,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上演的這一幕。
李美娘在掙扎無果後,便被兩個軍士拎小雞一樣的拎遠了,然而她仍舊嚎啕不止,涼薄的空氣裡,不住的盤旋迴響着她那句仿若杜鵑啼血一般,讓人膽戰心驚、浮想聯翩不已的哭嚎,“侯爺我是無辜的”“靖遠伯府的伯爺和夫人才是罪魁禍首”“我是無辜的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