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榮壽院的時候,青嵐院的丫鬟婆子浩浩蕩蕩去了足有數十個,吵吵鬧鬧的好似有幾千只鴨子在叫喚。
可是,現在回程的途中,十幾個人簇擁在池玲瓏身後,卻一個個都只顧着悶着頭,屏着呼息走路,提心吊膽的一句話都不敢多說,一點動靜也不敢鬧騰出來。
進了內室,池玲瓏在碧月的服侍下換上了舒適的衣物,才又開始抄寫《女戒》。
她還被周氏罰着閉門思過呢。
碧月見姑娘專心致志的抄着書,也開始無聲的研起磨來。直到池玲瓏又開口問了她一句話,碧月才又恍恍惚惚的擡起頭,條件發射的問了一句,“姑娘您說什麼?”
“這兩天值夜的時候,你再叫上一個小丫頭和你作伴,夜裡警醒着點,別睡太死。”
池玲瓏漫不經心的說着這好似無關緊要的話,手下的動作也沒有停。一手雅緻的簪花小楷從她手中流瀉而出,那字體婉約中帶了幾分少女初成的風骨,看上去讓人眼前一亮,然而,卻不是池玲瓏最喜歡的行書。
“姑、姑娘,爲什麼?”
碧月的臉色又有些變了。姑娘從不是多言的人,她下的每一個指令,看起來無關緊要,但在關鍵時刻總會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姑娘是個懶人,從不喜歡折騰,每次她特意囑咐一些事情的時候,別看她當時說話的態度是多麼敷衍和漫不經心。裡邊深藏的含義都足以讓她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池玲瓏聽了碧月這話,手中的動作一頓。她擡頭看一眼碧月,嘴脣蠕動像是想說些什麼。最後還只是輕嘆的說了一句:“……沒什麼,興許是我想多了。”
想多了?
是啊!她也希望是她想多了。
只是,老夫人已經給碧霄送了毒藥了,她怎麼可能想多了呢?
池玲瓏雙眸直直的看着,書房窗臺上擺着的兩盆開的豔麗的菊花。
古龍鬚金黃色的花蕊酣暢的舒展着,像是夜空中突然炸開來的煙花,姿容耀目絢麗;金紅交輝重瓣雲疊。花團錦簇的模樣,將這內室也烘托的暖意融融。好似連秋天的嚴寒也在這房中變的淺薄了。
池玲瓏在想穆長堯接下來還會有什麼動作?
是的。她已經猜出來了,雖然是老夫人讓瑪瑙給碧霄送來的劇毒,想要直接讓她斃命,但是。不管基於什麼考慮,她都覺得老夫人不會是這麼莽撞的人。
碧霄這個暗樁老夫人已經安插在她身邊三年了,期間小動作不斷,大動作卻從來沒有。
且按照碧霄給她下的那慢.性.毒.藥頻率和藥性,按照時間估算,即便碧霄沒有今天的動作,那慢.性.毒.藥,若是她真的服藥了的話,最多再有一年的功夫。她也會一命嗚呼。
老夫人顯然很有耐性,想要慢慢磨死她。所以,她這突然而來的大動作。裡邊絕對是藏了貓膩了。
早不動晚不動,偏偏在穆長堯要離開翼州這當即行動?
池玲瓏不覺的老夫人會做這麼腦殘的事兒。
然而,她還是這麼做了。
那麼,除非,她能從這件事情中得到最直觀的好處,而那好處還是她肖想依已久的。
她想來想去。也只想到了一個穆長堯。
想到了是因爲穆長堯馬上就要離開翼州,忠勇侯府又斷絕了他姐妹易嫁的念想。他不甘心讓她這個庶女繼續霸佔着他未婚妻的名分,最好的方法,就是從池明珍或池明琬那裡下手,慫恿允諾她們以安國公府未來世子夫人的名分,和她們勾結起來,在侯府裡對她下手。
池明珍自然是不可能的。自從爆出了她和穆長堯“私相授受”的醜事,池明珍被髮落去了家廟後,周氏便將自己身邊貼身侍候的另一個心腹王媽媽也送了過去。
王媽媽算是周氏的奶孃,資歷比周氏身邊的何媽媽還高的多。
這人向來是個隱形人,但是,在周氏的院子裡,威嚴卻重的很。
且因爲王媽媽是從安順侯府出來的,最重規矩,平日裡周氏紫薇苑裡的丫頭,三姑娘池明珍和六姑娘池明珠身邊所用的丫頭,也全都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
這次王媽媽羞愧與白芨、白蘞這丫頭辦的蠢事兒,便直接請罪,跟着池明珍去了家廟。有這麼個老嬤嬤在跟前看守着,身邊又全是周氏的人,池明珍就是想和穆長堯再勾勾搭搭也絕對找不到機會。
倒是池明琬,因爲莫名其妙的和穆長堯“心意相通”一事,也被牽連到了家廟裡,肯定是不甘心的。若是這個時候穆長堯去私會她,許以利益好處,池明琬絕對會腦袋一蒙,直接和二夫人通信,進而讓老夫人出謀劃策除了她。
她之前就是因爲有這個思量,纔將柳貞娘調離了小廚房,準備給碧霄犯罪的機會。原本只是想試試水,沒想到真的把大魚釣上來了。
只是,她突然又不想坐以待斃、等着碧霄行動後再反擊她們了,因而,便設了這麼一個局,將碧霄除了去。
方纔她讓碧月晚上值夜時驚醒一點,卻是又想到了穆長堯一擊不成,肯定還要有別的算計。
他這人極端執拗,也極端自負,心性狡詐,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以她對他的瞭解,穆長堯肯定還會有後手的。
而她現在被罰閉門思過,等閒出不了忠勇侯府的大門,身邊的暗樁又被除去了,且因爲忠勇侯府的管理內緊外鬆,穆長堯的勢力一時半刻根本滲透不進來;穆長堯沒了別的對她下手的機會。那麼,若是他還想要她的小命,只剩下唯一一條途徑。——刺殺!
但願……是她想多了。
池玲瓏心神不安,接下來抄寫的《女戒》,字體不免就浮躁許多。
她心慌慌的,總覺得,也許她也應該準備些防禦措施了。
而此刻的慶陽伯府,謝暉、謝歡和穆長堯三人,在陪着慶陽伯府老夫人打了半個時辰左右的葉子牌後。看老人家面上出現了疲容,也都識趣兒的告退了出來。
謝歡今天方把之前臉上一直帶着的面紗摘下來。一張小臉在日光的照耀下水嫩嫩的。皮膚清透細膩,只是簡單的撲了一些脂粉,便將那些本就粉粉的疤痕給整個掩蓋住了。
謝歡面上的疤痕癒合的很好,因而心情也很舒暢。她挽着謝暉的胳膊蹦蹦跳跳的往前走,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地,便猛地止住腳步,腦袋轉向一邊,看着身邊長身玉立、風華冠絕整個翼州的少年郎,好奇又不捨的問道:“三表哥,你不會真的要離開翼州吧?”
這是一早過來給老夫人請安的時候,穆長堯說的事情。打了半個時辰的葉子牌,只顧着哄着老夫人說說笑笑了。她險些把這件大事兒給忘了。
謝歡嘟嘟嘴,有些捨不得。
穆長堯在她心裡可真是一位好哥哥,比大房的謝坤大堂哥還要得她的眼。
因爲穆長堯不僅長得好、脾氣好。外出歸來還不忘給她們買些小玩意兒,以及好吃的零嘴;平常還會抽出時間,給她們講些京城的稀罕事兒,從來不會嫌棄她們煩,也不會因爲她們是小姑娘就應付或糊弄她們,因爲這些事情。謝歡現在已經成了穆長堯的忠實粉絲了。
但是,又一想到害的穆長堯不能在翼州城再待下去的原因。謝歡就怒了,小嘴兒嘟的高的簡直可以掛油瓶了。
“哼,都是鳳鳴先生識人不清,收養了那樣一個丫鬟在身邊,雖然無父無母是可憐,但是那丫頭心也太黑了。把鳳鳴先生毒害了就不說了,還連累了三表哥的名聲,害的三表哥都入了獄。哼,也幸好忠勇侯爺手下能人異士多,才那麼快查明瞭真相,給表哥洗刷了冤屈,要不然,哼……”
鳳鳴先生無故身亡一案,最終的判決是穆長堯無罪釋放。兇手據說是鳳鳴先生身邊貼身侍候的一個小丫鬟,因爲怨恨鳳鳴先生收了和她一同進府的奴婢爲通房,對她的癡心一片卻置之不理,就心生恨意,直接瞅準了時機,將鳳鳴先生毒死了。
當然,那丫頭的罪證是忠勇侯府派人查找出來的,穆長堯無辜的消息是翼州府衙放出來的。無論如何,穆長堯是清白了。
但是,考慮到他終究被牽連到這件人命案中,對他以後的名聲不利。且若他一直留在翼州,這事情也不好消散。現任慶陽伯府的伯爺,也就是穆長堯的大舅便告訴他,讓他暫且離開翼州回京城,等以後這事情都過去了,若是他還想在翼州遊學,可以再回來。
不管基於什麼心思,穆長堯同意了那個提議,今天請安的時候,也和老夫人說了五日後將啓程回京的事情,可惜謝歡這個表妹對他是真心喜歡,現在就開始捨不得他離去了。
謝歡只顧着耍小性子了,倒是沒看見,穆長堯在她到她說起“忠勇侯府”四個字的時候,面上一閃而過的僵硬和冷凝的神色。
不過,那神情也只是一閃而過,若不是謝暉一直不着痕跡的注意着他的神情,險些就要以爲是自己眼花了。
“左右離京也這麼長時間了,也是該回去盡孝了。歡姐兒若是不捨得表哥,等年後天氣轉暖,我便讓母親派人接你和暉姐兒去京城住段時間,如何?”
“真的麼?”謝歡一聽她也可以上京這話,便控制不住的蹦了起來。小姑娘因爲這事兒笑的眉眼彎彎的,嘴巴都興奮的合不攏了。
也就在謝歡搖晃着穆長堯的胳膊,一再警告着他,不要把這事情給忘了的功,從遠處急慌慌的跑來了一個丫頭。那丫頭穿着水粉色的褙子,腰間束着青色腰帶,做一等大丫鬟打扮,卻是謝暉身邊的另一個貼身大丫頭畫屏。
謝暉看一眼畫屏慌慌張張的神色,眉頭一皺,問她,“發生了何事?”
“姑、姑娘,外邊現在謠言紛紛,都說,說忠勇侯府五姑娘身邊,一個貼身侍候的大丫鬟,今天被抓到往五姑娘茶裡下了見血封喉的毒藥呢!!”
“什麼?”
“你說什麼?”
謝暉和謝歡先後不敢置信的驚異出聲。謝暉尤其震驚,一把拉住畫屏的手,便驚慌不已的開口問道:“這事兒你從哪兒聽來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五姑娘呢?是不是中毒了?請大夫了沒有?”
一連串的問話,幾乎想都沒想便忙不迭的脫口而出。此刻的謝暉面上的神情再不復往日的清冷,而是有着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忐忑和驚慌,她是真的把池玲瓏當朋友了。
謝歡等不來畫屏的回答,也在謝暉話落音後,急切的開口問道:“是五姑娘身邊那個丫鬟,我認識麼?”問了這兩句話,臉上的神情一厲,低呵了一句,“這些吃裡爬外的賤婢。”
新仇加舊恨,謝歡現在對這些背主的奴才恨得牙癢癢的。先是一個連累了表哥的,鳳鳴先生身邊的貼身丫鬟,現在又有一個池玲瓏身邊的丫鬟坐下這等天理不容的惡事兒。
這些個不要臉的小賤.人,就該被全部打死。
畫屏緩口氣,便安撫似地拍了拍謝歡的手,笑着說道:“姑娘您別急。”
又扭過頭來對謝暉說道:“奴婢打聽到,是玲瓏姑娘身邊一個叫碧霄的丫頭坐下的這等子惡事。不過,玲瓏姑娘命大,可是有天神保佑着呢。那杯茶她恰好沒喝,倒是餵了她養的那隻小寵物。那小寵物當即毒發斃命,玲瓏姑娘反倒因此逃過了一劫。真是可喜可……”賀呢。
畫屏面上洋溢着喜氣洋洋的笑,她的話還沒講完,誰知,竟在這功夫,旁邊倏地傳來一聲摺扇被攔腰折斷的聲音。
“咔嚓!”
謝歡訝異之下循聲看來,繼而不可思議的長大了黑漆漆的眸子,滿面震驚的看着穆長堯,驚呼出聲,“三表哥你怎麼了?你怎麼把這把摺扇弄折了?這,這你不是你最喜歡的那把山水風輿扇子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