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氣很好,八點四十五分我就已經在民政局的門口了。
許南深一向都準時,說好的九點就是九點。
他到的時候民政局纔剛開門,結婚的人排了一條很長的隊伍,離婚的,就只有我和他。
他從車上下來,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沒有系領帶,就這樣從車上走下來。
我擡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擡腿走了進去。
“想清楚了嗎?”
“想清楚了。”
“不是在吵架?”
“沒有在吵架。”
“是不是被威脅了?”
“沒有。”
“那——好吧。”
循例的一堆問題,我一一開口回答。
許南深在我的身側,一直都沒有開口。
簽名的時候我用了不過兩秒的時間,比當初結婚的時候還要快。
我一直都以爲這一天我接受不了的,可是等它真的到來的時候,我卻發現沒什麼。
我不得不承認,儘管到了如今,我輸得一塌糊塗,但是我對許南深,由始至終,都保持這一份警戒。
說不清楚爲什麼,我一直都覺得這個男人太諱莫如深了,我愛他,但是我也怕他。
如今真的如同我想的那般,反倒是鬆了一口氣,只是這口氣沒多少,吊着呼吸,一下一下的,好像下一秒就會窒息一樣。
我側頭看向他,他正在簽名,一筆一劃的,難得寫的是正楷。
我忍不住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淚就擠出了眼角。
離婚證不到五分鐘就到手上了,我低頭看了一眼,其實也沒什麼差別,不過就是換了一個顏色,不過就是變了一個字。
可事實上,我和許南深之間,都沒有以後了。
我沒有說話,拿着離婚證起身就走。
我除了讓自己走得快一點兒,我已經沒什麼辦法讓自己能夠冷靜一點兒了。
我不是許南深,我沒有他那麼薄情,我終歸還是輸給了自己的天真和浪漫。
“淘淘。”
我剛站在路邊,準備攔計程車的時候,許南深突然之間開口叫了我一下。
他的聲音很好聽,直到今天,我還是覺得他的聲音很好聽。
十點不到的太陽照在人的身上很舒服,我眯了眯眼,轉過身看着他,歪着頭笑了一下:“許先生是在葉瑾呢,還是在叫方淘淘呢?”
他沒有說話,一雙黑眸落在我的身上,讓我幾乎呼吸不過來。
嘴角的弧度一點點地淡了下去,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我看着他,再無笑意:“不管你是叫葉瑾,還是方淘淘,我都希望你叫我‘葉小姐’,畢竟——”
說着,我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離婚證,抿了抿脣,才接着剛纔的話繼續開口:“方小姐是會生氣的。”
話落,我擡手指了指對面馬路的方芷晴。
他擡起頭,順着我的手指方向看過去。
不過他很快就收回視線了,看着我就好像沒有看到方芷晴一樣:“一起吃個午飯?”
“沒有必要。”
“你去哪裡?”
“隨便走走。”
“你——”
“辭呈我昨天晚上已經發到你的郵箱去了,亞太我不會再回去了,我的號碼還有我一切的社交賬號都會變,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一次性說清楚吧,以後我們沒有什麼必要再聯繫了。”
他眉頭難得地折了一下,我看着,我卻得我的心口也被他折了一下。
我和他兩個人對站了將近一分鐘,許南深都沒有再開口,剛好有一對情侶從計程車上下來,我伸手攔下了空車。
上車前,我回頭看着他:“許南深,我最後悔的一件事情是明知道你在騙我,我卻還是愛上你了。”
說完,我擡腿上了車,“開車吧。”
車子從他的身邊越過,一點點地開遠,我沒有回頭,我也不會讓自己回頭。
眼淚一點點地落下來,我知道,我知道,這是我應該得到的。
安靜的車廂裡面突然之間響起了音樂,我聽着歌詞,禁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卻忍不住捂着自己的臉哭了起來。
“愛你變習慣不再稀罕/我們該冷靜談一談
你說你喜歡一點點浪漫/卻把跟隨我的腳步放慢
沒有你分享分擔我的快樂悲傷/心情天天天天紛亂
我一再試探你一再隱瞞/是誰改變愛情原來的模樣
有一種預感愛就要離岸/所有回憶卻慢慢碎成片斷
不能盡歡愛總是苦短/我只想要你最後的答案
有一種預感想挽回太難/對你還有無可救藥的期盼
我坐立難安望眼欲穿/我會永遠守在燈火闌珊的地方
……”
“大哥,能把音樂關了嗎?”
“啊?哦,好的,你別哭,我馬上關了。”
怎麼就在這樣呢,我都這樣了,連一首歌都來欺負我。
“妹子,你要去哪兒啊?”
司機的聲音傳來,我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沒有說要去哪兒。
可是我側頭看着車窗外,我連自己現在在哪兒都不知道。
這明明是我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城市,可是我怎麼就覺得這麼陌生呢。
“妹子?”
我愣了一下,抹了抹眼淚,才啞着聲音開口:“去四季酒店吧。”
那麼可悲,除了酒店,我哪裡都去不了。
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包包裡面的手機抖了一下。
我微微頓了一下,擡腿直接往前面走。
我現在已經沒什麼精力去理會這些了,反正從此以後,我都不用再想任何的事情了。
看到全安出事的消息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輸了,我全都輸了。
我一直以爲我的“報復”給許南深帶來了困難,如今才發現,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他的手中。
翻手雲覆手雨,也不過如此了。
當初的數據是有問題的,全安的人大意,爲了先一步出新產品打壓亞太,根本就沒有人去考究過這個問題。
現在好了,新品才上市不到二十天,就曝光了產品的質量有問題了。
我拿着遙控器坐在沙發上,電視裡面大篇幅都在報道這件事情。
還有亞太的新品將在下個星期正式上市,新任ceo許南深將親自出席發售會。
電視上的許南深沒什麼變化,唯一變化的,大概就是那個站在他身邊的女人。
從前是我,哦不,我其實也沒有真的在公衆場合和許南深一起出現過。
以前我覺得正合我意,如今想想,也是正合他意。
我對他而言,從來都只是一顆棋子,一顆,不用任何成本也不會輸的棋子。
棋子,妻子。
那麼可悲,一個音節之差,我就成了前者。
我突然想起出事的那一天,我還那麼傻,因爲擔心他陪着他到公司熬了一整個晚上。
現在看來,說不定許南深那時候在笑我傻吧?
是啊,也是傻的,不傻,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我一步步走到現在,以爲是自己在步步爲營,而到頭來,我也不過是順着許南深安排的一切走而已。
“聽說許總和方小姐喜事將近,這是真的嗎?”
“有好消息我會告訴大家的。”
開口的人是方芷晴,許南深站在那兒,一如既往的表情,我看着看着,覺得心口處有什麼被挖空了一樣。
陳一一到的時候我剛把東西收拾好,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總共就那麼幾套衣服。
十一月很快就到了,a市很快就要進入深秋了,天氣很快就會冷起來。
我開了門讓她進來,她進來看了我一眼:“你要去哪兒?”
“想出去走走。”
她不提許南深的事情,我也不提許南深的事情。
“去哪兒?我有年假沒休,七天,算上——”
“一一,我想一個人走走。”
我伸手裝了一杯熱水給她,她伸手接過,看着我,張了張嘴,最後到底還是沒有說什麼。
我其實不想見陳一一的,但是她幫我做了這麼多,說不過去,如果不見她的話。
房間裡面安靜得很,她沒有開口,我也沒有開口。
電視在播着一個綜藝節目,嘻嘻哈哈的笑,我卻笑不出來。
“你和許南深,真的離婚了?”
陳一一看着我,眼底裡面帶着幾分小心翼翼。
我看着她,突然之間就笑了,擡手指了指桌面上放着的的離婚證:“國家證明。”
她看了一眼,臉色很不好,看着我彷彿我是個碰一下就會碎的瓷娃娃一樣:“葉瑾——”
我擡頭看着她,臉上的笑容沒有收回去:“嗯?”
“你別這樣,你抱着我哭一下吧。”
我沒想到她會說這些話,聽到的時候我愣了一下。
更沒想到的是,陳一一上前就把我抱住了。
我不知道這些天自己到底是怎麼過來的,正常的吃飯、睡覺,可是隻有我自己知道,我哪裡都不正常。
可是我不敢太難受,我肚子裡面畢竟還揣着一個呢。
但是我忍不住啊,我不是瓷娃娃,碰不碎,但是我的心碎了,被許南深這個男人親手摔的。
忍了這麼多天,被陳一一抱住的時候,我到底還是沒忍住,手上一滑,玻璃杯從手上摔了下去,“嘭”的一下摔在地上。
我低頭看着,眼淚滴在地上,混到那一灘水裡面,也分不清楚到底是我的眼淚還是杯子裡面溢出來的水。
“一一,我好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