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臣妾回去了。貴妃，你要好好兒養病，不要叫我與陛下擔心。”
這話說的，簡直是皇后娘娘的腔調。
說起來，貴妃娘娘算是淑妃的上司來着。
有這麼跟上司說話的沒有？
羅貴妃咳嗽了幾聲，在宮女們低低的哭聲裡虛弱地一歪頭，不吭聲了。
皇帝抱着自家胖糰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只能又從一旁拿了清水來捧給羅貴妃，見羅貴妃一副要昏過去的小模樣兒，他猶豫了一下，摸了摸阿菀的小腦袋問道，“要不然，阿菀，你和阿靖去皇后宮中歇着，別鬧了你姨母。朕在這裡陪她就是。”聽見皇帝要陪着自己，羅貴妃突然抽搐了一下，悠悠醒轉對皇帝輕聲細語地說道，“陛下前朝事忙。我只是小小地病了，算得了什麼？陛下不要因爲我耽誤了正事。”
多麼賢良淑德的話。
皇帝都被深深地感動了。
胖糰子坐在皇帝的懷裡仰頭看天。
那個什麼……她平常不樂意跟誰一塊兒待着的時候，也都是這麼說的。
“你放心，朕還不會因正事就把你一個人丟在宮裡。”皇帝的目光更加柔和，也不大在意淑妃了。淑妃抱着十皇子隱忍了片刻，見皇帝看都沒有多看自己一眼，不得不轉身走開。
她走到韓靖的身邊時頓了頓，這才徑直走了。見她走了，韓靖才走到了皇帝的身邊，先把阿菀從皇帝的懷裡抱出來，這纔對皇帝輕聲說道，“姨母在意陛下，陛下在身邊，姨母雖然心裡歡喜，可是卻又休息不下。陛下……”
“朕明白。貴妃看見朕心裡歡喜，可是卻要陪着朕，因此竟不能好好歇歇。”皇帝輕嘆了一聲，見太醫們進門，叫他們給羅貴妃與阿菀診治，這纔對羅貴妃說道，“朕先去跟皇后說說你最近如何養身，你先叫太醫診脈。”
他就當真去找皇后了。羅貴妃見他走了，這才叫太醫診斷。
她最近也的確是有些不舒坦，太醫們給仔細地看過，專注地叮囑了一旁的宮女幾句，這才都去熬藥了。
“可算這宮裡頭清淨了。”羅貴妃便嘆了一口氣。
韓靖不由笑了笑。
他伸手給羅貴妃整理了一下腿上的被子，顯然是做熟悉了的。
羅貴妃卻欣慰地看着自己已經長成爲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的外甥，許久之後輕聲說道，“知道你們在外頭一切安好，我心裡就安心了很多。阿靖啊，你在邊關，要好好兒地照顧你母親……還有父親。只是也不要只顧着他們。你與你哥哥也要顧着自己。”她側頭咳嗽了一聲，見韓靖溫和地答應了自己，露出傾聽之態，勾了勾嘴角緩緩地說道，“也叫你母親不要顧念我。我在宮裡一切都好得很。你也看見了，陛下對我當真是隆恩。”
她其實是感激皇帝的。
皇帝雖然總是有各種討人厭的地方，可是羅貴妃不得不說一句，皇帝對她是真的善待。
她不是白眼狼，不懂得感恩的人，所以會一輩子老老實實，一心一意地做皇帝的貴妃，也不會三心二意，或者吃着皇帝的，又在心中恨不能皇帝死掉。
他喜歡寵誰羅貴妃都不會在意，更不會因此怨恨皇帝，可是隻希望自己後宮的生活風平浪靜。
好生熬到皇后做了太后，太子登基，她日後有阿菀還有阿菀的兩個哥哥，就用後半生給皇帝守着自己的一生，也算是對得住皇帝了。
也或許她這破爛身子，死在皇帝之前也未可知。
“我看見了。姨母在宮裡過得好，我會回去告知母親。可是姨母。”見羅貴妃美眸流轉，帶着幾分水意看過來，韓靖輕聲說道，“我不說許多大道理。只希望姨母是當真幸福安穩，而不是因母親的願望勉強做出那些快活的模樣。”
他眉宇之間帶着幾分對羅貴妃的關切，羅貴妃笑了笑，突然露出一些小驕傲來揚了揚自己的頭挑眉說道，“那是自然。你以爲進宮做了妃子，看見陛下左擁右抱就要終日悲苦？我不是那樣的人。我心胸可開闊啦。”
“那就好。”韓靖見蕭秀此時下學進了羅貴妃的宮中，頓了頓，摸了摸阿菀的小腦袋瓜兒說道，“和阿秀吃點心。”
他看見一旁的宮女無聲地上了點心，還有兩碗羊乳，哄着自家胖糰子坐在一旁去跟蕭秀吃點心……河間王世子在書房讀書那麼久，下了學自然不能餓着。更何況蕭秀見阿菀十分喜歡喝羊乳，喝得美滋滋眼睛都彎起來，也湊趣兒陪着阿菀一塊兒喝。
只是阿菀雖然吃點心，還餵給蕭秀一塊兒，卻豎着耳朵在聽韓靖與羅貴妃的對話。
韓靖也不大在意阿菀會不會聽到，正皺眉與羅貴妃輕聲問道，“姨母，淑妃是怎麼回事？”
“就那麼回事。她一向是個沒規矩的。早前還想叫慶王去她宮裡坐坐。”
“我說的不是這事。”淑妃沒規矩，韓靖還在羅貴妃的宮裡，外臣尚在就匆匆而來，雖然的確沒什麼規矩，不過韓靖也不在意。反正被看了愛妾的又不是自己，皇帝都不覺得鬱悶，二公子鬱悶什麼？
更何況他也看見淑妃長什麼樣兒了，生得絕色，可是叫韓靖說，還不如他家姨母生得優雅可愛。因此他對淑妃沒規矩也沒什麼好在意的，只緩緩地問道，“她常常帶着十皇子來見姨母是想做什麼？”
“她的心事，我能明白些。”
羅貴妃靠在一旁，一口喝了正端上來的一碗湯藥，苦得默默流淚，看見宮女拿給自己的蜜餞急忙放進嘴裡吃，一邊含糊地說道，“十皇子如今是她的依靠。你是不知道，我就沒見過能把自己的親兒子給作死到如此疏遠的。七皇子是她親手養大，可是你是沒看見她那樣兒，彷彿七皇子是她的對頭似的……自然，七皇子當初對鄭家見死不救，還下手處置過鄭家的小輩，她求情也不在意的確有些冷酷，可是不也都是爲了她麼。”
“七皇子見死不救？”
“鄭家當初犯了事，京都之中羣起而攻之，又被陛下厭棄，生出許多的罪過，因此被御史彈劾。她求七皇子把鄭家給撈出來，至少別叫鄭家獲罪，不然她豈不是成了罪臣之女？”
淑妃對鄭家雖然有些感情，可是不希望鄭家出事卻大半是爲了她自己。鄭家如果除了是當真被皇帝治罪，那她就是罪妃，往後就算是被皇帝寵愛到天上去，生十個皇子都沒用了。因此她叫七皇子想辦法叫鄭家不要獲罪，七皇子只問淑妃，鄭家犯的事是真是假。
那當然是真的了。
鄭家在宮裡都敢欺負阿菀的，在外乾點壞事兒算什麼？
七皇子聽了鄭家是當真犯錯，逼死了幾條人命，就不肯去開口撈人，最後是鄭家出了一個沒前途的庶子認了罪，把一切都承擔下來自己因罪過被砍了腦袋，鄭家卻依舊因此被連累貶黜。
七皇子冷眼旁觀，且對淑妃說了什麼，從那以後，淑妃就很畏懼七皇子。
也是因此，當淑妃生了十皇子，把十皇子當成命根子，也不肯叫七皇子與十皇子親近。
阿菀眨了眨眼睛。
七皇子這聽起來的確是有些涼薄，可是做的沒毛病。
難道要把鄭家給撈出來，叫他們逍遙法外，這纔是鄭家的好外孫，淑妃的好兒子啊？
“七皇子倒不怕自己成了罪臣的外孫？”
“他怕什麼？若是他怕，他還會那樣對淑妃？”羅貴妃擺手說道，“他若是一直這樣明白，太子也不是不能容人的性子。日後保他一時平安富貴，在京都做個皇家親王，其實這是大福氣。七皇子看明白這個，因此不爭。可是淑妃卻看不明白。”淑妃能得皇帝寵愛，生兒育女，日後出宮做個逍遙自在的王太妃，守着兒子還有自己的子孫過日子，這一世的平安喜樂有什麼不好？
“那她帶着十皇子來見姨母？”
“她以爲我是生不出……我也的確生不出孩子來。難道心裡當真不喜歡小孩子？”羅貴妃嘴角勾了勾，有些冷淡地說道，“我身後的母族是忠誠侯府，不說聯姻京都豪族，只說如今羅家，我的哥哥姐姐們都掌着陛下的兵權，且爲陛下倚重信任，她就覺得……若是十皇子得了我的喜愛，或許日後我就丟了皇后，轉而扶持她了呢？她口口聲聲說十皇子可愛，常常來見我，也是想叫皇后忌憚我。還有阿菀……”
她不着痕跡地看着那隻偷聽中的胖糰子，壓低了聲音，見韓靖順勢低頭，勾了勾嘴角低聲說道，“阿菀與十皇子相差也沒有幾年。”
韓靖本嘴角帶着幾分溫煦，聽到這裡，嘴角慢慢地繃緊，露出幾分冰冷。
“她算計阿菀的婚事？”
“若是阿菀能嫁給十皇子，那她能爲十皇子結下多少姻親？不說京都勳貴，只說皇家，阿菀的姐姐，姑母俱爲王妃……她與她表哥們又都十分要好。”
羅貴妃冷淡地說道，“年長几歲算得了什麼？只要日後十皇子能有那一日，難道還少了年輕的美人不成？更何況她本想着，大概我也覬覦皇后之位，自己坐不上，就想叫我的外甥女坐上去舒坦舒坦。”羅貴妃雖然說得輕鬆，可是韓靖卻已然在眼底存了幾分壓抑的怒火。
“她這是做夢。”
“誰說不是。不過這種糊塗人，你與她生氣平白壞了自己的心情。”
羅貴妃纔不對淑妃這種人生氣呢，頓了頓，見韓靖面容冷峻，笑眯眯地說道，“就當看個西洋鏡兒，給我和阿菀在宮裡解悶兒了。她這上躥下跳的，多有意思。等找個時間，我叫她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