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含月,松風輕搖,月下古寺清幽,僧影捧經而歸,漫山雀鶯低喃,萬物入眠。
一個年約三十五上下的女人腳步極快,匆匆邁入雅院,直奔大廂房。
廂房燈火幽然,顏青臨一身青衣素袍,雙目輕閉,手中捏着串佛珠,指尖一顆一顆捻動着。
蓮銀進屋後在顏青臨身後跪下,很輕地道:“夫人,有快馬來寺,急報。”
顏青臨睜開眼睛:“戰事?”
“嗯。”
“哦。”顏青臨將雙目閉回,佛珠繼續在她手中滑動。
安靜一陣,蓮銀起身將手裡的信封放在顏青臨身前的長案上:“夫人,阿梨率夏家軍橫穿寧州,突襲金樂鎮,半日不到便摧毀了金樂鎮的軍事部署。金樂鎮上至軍官,下至兵卒,無一倖免,全軍覆沒。金樂鎮的縣令縣丞縣尉也被她斬殺。”
顏青臨緩緩轉過頭來:“她自衡香發兵的?”
“對。”
“金樂鎮軍政再無活口?”
蓮銀搖頭:“不,她只殺了縣令他們,其他吏員都活着。”
顏青臨的語速變快:“那麼,那些小吏如何說的?他們可有在夏家軍中見到夏昭學?!”
蓮銀抿脣,小心翼翼地道:“夫人,若要知道詳細,您最好啓程去宮裡問皇上……”
顏青臨皺眉,頓了頓,她坐正回去:“派人帶話給裴卉嬈,讓她想辦法從田梧口中問清原委。”
蓮銀嘆氣:“夫人,您和皇上一直僵持下去,這不妥啊。”
“妥是不妥,我說了算嗎?”顏青臨冷淡一笑,“我回去求和,就能妥了?他只會更怠慢我,輕視我!不過現在也好,夏家軍突襲金樂鎮,夏家軍……我看他要坐不住了,他絕對要來找我了!”
蓮銀低下頭:“夫人,還有一事。”
“什麼?”
“郭婉婉又杖斃了一個小妾,孫將軍此次大爲不快,郭婉婉託書信上山,希望夫人再幫她一次。”
“再幫她嗎,”顏青臨擡頭看着佛像,緩緩道,“那誰幫我呢?你嗎?”
蓮銀一驚,隨即發現,這話不是對她說的。
顏青臨的眼睛,正緊緊盯着佛像上那雙慈淨悲憫的雙目。
“孫自儀那些美妾,郭婉婉害死了一個又一個。而我,如今卻被曹玉香騎在了頭上。”
蓮銀小聲道:“夫人,那此事……”
顏青臨忽然攥緊手裡的佛珠,一股說不出的悲與憤。
她真不想管那些破事了!
她自己半生都在爲宋致易忙碌,早已煩透圍着一個男人在那轉!
可是孫自儀很重要,他是近年來,在宋致易身旁獻策多,勝仗也多的武將之一,郭婉婉是他的正室,所以郭婉婉這根線,不能鬆手。
將佛珠重重放在長案上,顏青臨轉過身來看着蓮銀,聲音異常冷靜:“孫自儀近來,與誰不和?”
蓮銀想了想,道:“只有一件,皇上近來預備建營,新組德昌軍,用以鎮壓四起的叛賊,德昌軍將領之位尚還空缺,孫自儀和穆衡雄聞郎他們都想爭。”
顏青臨搖頭:“不行,孫自儀已手握忠勇軍和大東軍,再給他兵權,日後我沒有能挾制他的東西了。”
“那……”
顏青臨的目光緩緩看向銀蓮送來的急信。
“我糊塗了,”顏青臨道,“誰說,就一定要給好處?當年夏昭學貴爲名門之後,一個即將承襲的世子,我能給得起夏昭學什麼好處?給不了。可最後,我還不是照樣將他掌控於手?”
蓮銀聽糊塗了:“夫人?”
顏青臨忽然一笑,看着蓮銀:“夏昭學命不好,惹上了李據,最後被抄家滅門,一無所有。而孫自儀,我也可以拿了他已有的,讓他落空。”
蓮銀也笑了:“然後,再一件一件,還給他。”
“不錯,”顏青臨語聲變得意味深長,目光也變深遠,“這世上,只有落魄了的人,纔是最好控制的。”
月影越來越淡,高空忽然起風,大片大片的雲層朝着西面飄去。
顏青臨廂房中的燈火一直燒到天明,一雙剛睡醒沒多久的清亮眼眸則在晨曦微光中靜靜注視着山頂崖側的這片燈火。
就在剛剛,詹寧同她說,夏智他們冒充趕路人去附近隨便打聽,結果被鄉人們當成了貴人。
便是山上這座平原寺中住着的貴客的手下。
顏青臨竟就在眼前。
此處離永安確實不遠,也就半日馬程,是她率着夏家軍一路北上,奔襲太快了。
“二小姐,你想要上山嗎?”詹寧忽然說道。
夏昭衣看着遠空山頂,搖了搖頭。
“如果現在上山,我們絕對可以立即拿下顏青臨……顏青臨是宋致易身旁很重要的一個人物,宋致易能有今日,顏青臨功不可沒。”詹寧沒忍住,繼續道。
“我知道的呀。”夏昭衣低低道。
以及她還清楚,宋致易手下許多人心,其實都是向着顏青臨的。
她左右逢源,上下斡旋,宋致易看不順眼的人,她出手,宋致易想要籠絡的人,她去招。
她還養了很多殺手,楚箏就是她的手下。
沒有顏青臨,宋致易的日子要難過很多。
詹寧道:“那爲什麼二小姐不趁着現在……”
“我那份大禮還沒到呢,”夏昭衣淡笑,“殺了顏青臨,宋致易不過陣痛數月,待回緩過來後,他會吃掉顏青臨留下的人和財寶,他會變得更壯實。而留着顏青臨,她會很好的保全自己,屬於她的那份,宋致易奪不走。”
詹寧點頭:“二小姐,我們的行程太快了,楚箏那屍骸,估計還得七日才能到永安。”
“不着急,”夏昭衣自山頂收回視線,轉身朝左面走去,“走吧。”
夏興明他們應該起來了,她還得繼續練槍。
三個時辰後,夏家軍重新出發。
數日前離開金樂鎮後,這一路他們玩起了失蹤,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宋致易的地盤上。
今日,夏昭衣的目標定在了舒水河畔,是宋致易三個月前才招安的朱家軍。
當時派出的招討使和行營都統,正是那個淹了尉平府的聞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