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A縣令傅衡傅老爺爲人和善,卻是個色胚,據說前些年接了位青樓花娘子入府還爲他生了個姑娘。那花娘子生下孩子就被冷落在一旁,沒幾年便做了地府亡魂。
那姑娘名叫傅瑤生,瑤生瑤生窯子裡生,左右不是什麼好的。
瑤生在傅家排行第三,故叫三娘,大夥兒嫌瑤生這名兒叫着彆扭便都叫她三娘了。
三娘這回順着往生門回到了十歲那年,那會兒她頂着大雨玩鬧,生了場大病。
秋姨娘坐在牀邊看着三娘,一坐便是兩日,她生怕三娘突然醒了她不在,又或者三娘醒不來了……
這麼看着看着竟發現三娘動了下眼皮子,秋姨娘興奮異常:“三娘,三娘?”她小聲喚道。
三娘費力撐開眼,見到的是個貌美的婦人。那婦人穿着件泛舊了的蝶穿花雲錦襖子,面上薄施粉黛,眼圈微紅不怎麼顯見。
“姨娘……?”
她以爲自己在做夢,前一刻還在陰曹地府裡,轉眼就見到了秋姨娘。
“三娘,你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秋姨娘緊張又關切的詢問她,還不忘伸手探一探她的額頭。
秋姨娘觸及她額頭上的溫度那麼真實,她才知道一切都不是夢。
三娘搖頭,眼裡泛起了薄霧,她極力剋制着不讓秋姨娘發覺。
秋姨娘瞬時眉開眼笑:“餓不餓?想吃什麼姨娘去給你做……”
在她的記憶裡,秋姨娘的容顏早已模糊,此時又有了具體的映像。
三娘現在渾身無力只能回以一笑:“想喝粥……”
“好,姨娘這就去……”說罷,秋姨娘便匆匆出門煮粥去了。
傅家人從不待她們好,能怎麼苛刻就怎麼苛刻,她們住的院裡連個可差使的丫鬟都沒有,日常的活計都是秋姨娘經手。
秋姨娘不是三孃的生母,三孃的生母**娘,秋姨娘從前是她的婢女。春娘死後,秋姨娘自己來了傅府,一邊伺候着色胚傅老爺,一邊照顧着三娘。傅老爺也不小氣,給了秋姨娘一個妾室的名分。
三娘坐起身仔細看着屋裡每一處,既熟悉又陌生。如今有秋姨娘在,她也還好好的活着,三娘覺得這樣真好。
“秋姨娘……”外頭有人喊道。
秋姨娘應了聲:“欸……”
“給你們院裡送秋衣和褥子,你出來取一下。”那人的聲音尖裡尖氣,三娘知道她是誰。
“馬上,馬上……”秋姨娘從廚房裡出來,往衣襟上抹了抹水漬。
“慢着!”三娘不知何時到了屋門前,邁着蹣跚的步子往院門前去。
秋姨娘見了,忙去阻攔道:“哎喲!你快休息去,免得又着了涼。”
三娘卻不聽勸,徑直朝院門前那人走去:“趙嬤嬤,別的院裡送衣裳褥子都是下人擡起進去放好,你是個什麼東西!竟敢讓姨娘做你下人做的活計。”
趙嬤嬤長了副奸像,專管傅府上下的內需外用,可是個名副其實的肥差。
“喲,我當是誰呢,原是窯姐兒生下的濺種。怎麼?老孃不給你順進去你能奈我何?”趙嬤嬤陰陽怪氣的說了一通,又斜眼瞅了三娘幾眼:“自個兒擡!”
好脾氣的秋姨娘聽了這話可忍不了:“趙嬤嬤何處此言?再是窯子裡出來的又如何?端比你這下等奴才高一個階兒!”
三娘可不與她說那些無用的謾罵之辭,一邊翻看着她送來的那些褥子,一邊說道:“趙嬤嬤,你若是覺得委屈,那便帶着你送來的這些褥子同我到祖母那裡走一趟可好?”
趙嬤嬤沒好氣道:“你讓我去我便去?什麼玩意兒……”
三娘可不生氣:“無妨,這車我們推,你只管跟着去便是。”三娘說罷,做出一副真要推走的模樣。
“等等!”趙嬤嬤忙把三娘攔住:“小姐何必去勞煩老太太呢,老奴給您擡進去便是。”她邊說着邊接過三娘手上的推柄。
“那好,有勞嬤嬤了。”說着,三娘拉起秋姨娘回屋裡去了。
趙嬤嬤順了口氣,可不敢叫着小妖精給她帶到老太太跟前,她給流芳苑送的可都是最次的東西。老太太同傅夫人不同,老太太雖不喜她們,可爲人還算公正,真要敗露了她也撈不到好。
秋姨娘扶着她又回塌上坐着,拿被褥子把她裹得嚴嚴實實的。
“你這丫頭真是,人還病着,出來逞什麼能。”秋姨娘似乎有那麼點氣。
“我就是見不來她欺負您,姨娘不會生我氣了吧?”
秋姨娘瞅了她一眼,繼而嘆息道:“你甭管我氣不氣,倒是你,病好了怎麼跟變了個人似的?一個小姑娘怎麼能伸手一摸便知道那褥子不好?”
三娘嬉笑道:“猜的”
見她笑起來那德行分明還是個孩子,秋姨娘鬆了口氣:“咱們在傅府謀生還是低調些,得罪了那幫奴才咱們也落不了好。”
秋姨娘不是個軟弱的人,前世她也給三娘爭了個好前程,她只是覺得在傅府沒必要罷了。
“管他呢,咱們不惹他們,他們還不是照樣騎到咱們頭上。”
要說從前三娘在傅府的時候實在怯弱,這樣的話她是絕對不會說的。
秋姨娘總覺得哪裡不對:“三娘,你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三娘含糊道。
“怪姨娘不好,沒能照顧好你。”秋姨娘自責。
三娘寬慰她:“鳥兒大了都得飛出林子自力更生,更何況是人?姨娘能護我一時,護不了我一世。與其這麼小心翼翼的護着,還不如教我如何自力更生。”
秋姨娘見三娘這般很是欣慰:“你自來都懂事”
趙嬤嬤這會兒將東西搬了進來:“這褥子要放哪裡?”
“放那裡吧。”秋姨娘指了指裡屋那支大箱子,對她說道。
趙嬤嬤欸了一聲便朝裡屋走去,屋裡箱子多也不知道哪個空着,她就都打開看了一下,沒一會兒就聽見她鬼喊:“哎喲!這些箱子都有股味兒了,怎麼不換個新的,或者弄個櫃子啥的。”
秋姨娘聽了沒好氣道:“你以爲我不想要個大櫃子,還不是你們刻薄的。”
趙嬤嬤訕訕閉了嘴,尋了個空箱子將衣裳褥子放好,便離開了流芳苑。
夜裡秋姨娘非要跟三娘宿在一塊兒,終歸是不放心她。
秋姨娘呼吸漸漸均勻起來,三娘卻雙目對着天花板,怎麼也困不着。
困不着她也不勉強,索性神遊起來,回想着前世那些往事,那些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