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毒娘子這麼痛快就答應下來,沐雲瑤不由得愣住:“你方纔是答應了?”
“是啊。”毒娘子坐到梳妝檯前,伸手將臉上的面紗摘下,擡手摸上縱橫的傷口,眼中有淺淺的光輝流轉,彷彿即將落下最後一絲光芒的天幕,黑暗搖搖欲墜,彷彿傾刻間便能夠將人拖入其中。
沐雲瑤的睫毛微微的顫了顫,停頓了片刻之後,向上挽了挽衣袖,出去搬了一隻酒罈過來。
毒娘子撐着腦袋看着她費勁的模樣,忍不住嘲笑出聲:“看你那細胳膊細腿的,連一罈酒都快搬不動了,要不要我給你開點藥滋補一下,不然以後你嫁給鉞王懷孕生子要吃大苦頭的。”
沐雲瑤差點忍不住將這壇酒砸到她頭上:“你再這般口無遮攔,我就下點藥把你給毒啞了。”
“哈哈,男婚女嫁有什麼不能說的?難道你以後不想嫁給鉞王嗎?”
沐雲瑤將酒罈的封泥取開,輕輕的嗅了一口酒香:“來嘗一嘗,我親手釀造的。”
“桂花釀?”毒娘子眼神發亮,上前從沐雲瑤手邊奪過酒罈,到門口喊錦蘭去準備大碗。
沐雲瑤將小酒杯放到了一旁,等待錦蘭拿來大碗之後,幫着毒娘子將碗滿盛:“我酒量不好,只能喝一點,你隨意。”
“酒量不好,正好鍛鍊一下,”毒娘子端起酒碗和沐雲瑤撞了一下,而後仰頭一飲而盡,贊上一句,“味道不錯!”沐雲瑤抿了一口,看着毒娘子的模樣,心中嘆息一聲:這人嘴上說着不在意,實際上心中卻難受的很。她臉上的傷痕不僅代表着那些難以忘卻的過往,更是她刻意留下來苛責自己的證據。如果不是她錯信
的人,也就不會有那些痛苦,現在的藥仙谷也不會淪落到籍籍無名的地步。
沐雲瑤端着酒盞,看着毒娘子不住的向下灌酒:“你方纔可是答應要把臉上的疤痕去掉,可別醉酒之後不承認。”毒娘子面頰微紅,仰頭將碗裡的酒喝乾淨之後,猛的一拍桌案:“好,你幫我請了功,抵消當初滅韓家滿門的罪責,費盡心思的想讓我生活在陽光之下,那麼我就除了自己的這張惡鬼面容,總不能讓你的一
番苦心辜負!”
沐雲瑤輕笑一聲:“我還以爲你是真的你要跟在我外祖母身邊,所以才讓自己改頭換面呢。”
毒娘子瞥了她一眼,擡手擦乾淨下巴上的酒漬,嘴硬道:“主要還是想留在懿德長公主身邊,不辜負你的心意是次要的,你可不要心中得意,以爲可以用這份恩情來要挾我。”
“誰稀罕,不管是醫術還是毒術,我現在都不弱於你,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東西值得我利用?”“誰說我沒有了,我手中還掌握着藥仙谷多年的底蘊,雖然說藥仙谷落寞了多年,但是之前救了那麼多人,經營了那麼多的人脈,可依然都存在着。江湖上的人最重義氣,只要我現在振臂一呼,必定有數不
清的人爭相呼應。你別看瑜王的外祖家掌握着不少藥材商路,和藥仙谷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藥仙谷?”“是啊,既然要恢復本來的面貌,自然也就要恢復以往的身份,藥仙谷是我父親一輩子的心血,我準備將它發揚光大。別看霓雲坊和不羨樓現在蒸蒸日上,實際上根基淺薄的很,要不是有藥仙谷暗中幫忙,
你能夠在江南那麼順利的調動許多藥材嗎?”毒娘子酒意上頭,說話顯得有些慢吞吞的。
“那我可要好好謝謝你了。”
“不用謝,你長得那麼好看,我總不能讓你被欺負。”毒娘子倒酒有些倒不穩,捨不得將酒灑在外面,便指揮着沐雲瑤給她滿上。
“少喝一點,今日喝醉了,明天說不得會頭疼。”
“今日千杯暢我懷,哪管明日起不來,喝!”
錦蘭和錦巧端了幾碟小菜上來:“小姐莫要空腹飲酒,不然明天該難受了。”
毒娘子從錦蘭手中抽出兩根筷子,對着面前的酒碗輕輕敲了敲:“雲瑤,我給你唱兩句如何?”
沐雲瑤示意錦蘭和錦巧退出去:“你還會唱戲?”“勸君一杯酒,滿飲一江愁。對君一聲笑,莞爾溫柔刀。如面芙蓉淚點點,夜半送君入黃泉。君入黃泉莫喊冤,身後白骨堆如山;往日仇怨今日報,莫使冤魂夜半笑……”毒娘子深深的吸了口氣,醉意朦朧的
眼神中滿是狠戾之色,漸漸地那抹狠戾消融,變成了化不開的痛苦和悔恨,“夜半送君入黃泉……”
聽到她聲音中帶着哭腔,沐雲瑤斂下睫毛:“你喝醉了。”
毒娘子趴在桌案上,有眼淚順着眼角沒入衣袖中:“嗯,我也覺得喝醉了。”
“那我扶你去休息。”沐雲瑤想要將毒娘子攙扶起身,卻被毒娘子拉住手臂。
“今日我分明已經提醒了你,只要你的銀針稍微扎錯兩個穴道,就能夠讓晉王悔恨終生,你爲什麼沒有動手?”“因爲我放下了。”沐雲瑤看着她的眼睛,“你現在之所以感覺如此痛苦,就是因爲你殺掉了世上存在的韓家人,卻沒有殺掉你心中存在的韓家人,那麼多年過去了,該放下的自然要放下,畢竟以後還有很長
的路要走,我是恨晉王,但這份恨意不值得我堵上自己冒險,因爲有許多人期盼着我平安。”
毒娘子猛的移開眼神:“最討厭你這副一本正經的模樣,哼,我要想辦法跟在懿德長公主身邊,到時候你可不要留我。”
“放心吧,不留你。”
“我幫了你那麼多,你卻對我沒有絲毫的挽留,果然是沒有良心。”
“那我就說些話挽留你一下?”
“哼,就知道你離不開我,不過你留也留不住,我是一定要想辦法跟在懿德長公主身邊的。”
沐雲瑤哭笑不得,懶得和這個醉鬼計較:“那我還是不留你了。”
“沒良心……”好不容易在錦蘭和錦巧的幫助下將毒娘子安頓好,沐雲瑤鬆了口氣,拿過剪刀幫殿中的燭火剪了剪燈芯:“讓人守着一些,蠟燭不要滅掉了。”毒娘子被關押在地牢中許多時日,因此養成了怕黑的毛病,哪
怕是夜晚也要時刻亮着一盞燭火。等待沐雲瑤離開之後,牀上的毒娘子忽然睜開了眼睛,轉頭看了看燃燒着的燭火,眼神中閃過一抹暖意:“沒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