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人月兩團圓的日子,可這又註定不是個團圓的日子。瘟疫肆虐後,這座城一直顯得格外冷清,即使很多商鋪已經重新開門,但總也熱鬧不起來。
陸之遠近來爲這事沒少焦頭爛額,上面下令讓他三個月內讓這裡恢復起來,可他到現在都拿不出什麼好辦法來。
“外面的燈會準備的怎麼樣了?”
朝廷半月前下了令,今年的臨安燈會照常舉行,不僅要辦還要熱鬧的辦。因爲上個月皇帝新得了個皇子,欽天監那幫人爲了拍馬屁說這小皇子是上天恩賜,能帶來數年風調雨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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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心花怒放,當即下了命令,今年中秋要大辦一場宮宴清楚,民間自然要響應,各地花燈會都要辦起來,不僅要辦還要熱鬧大辦。
別的地方倒是沒什麼,可對臨安府來講就不合適了,這地方瘟疫剛走了沒多久,百姓都沉浸在悲傷中還沒緩過來,這個時候又是歌舞又是花燈,這不是往別人傷口上撒鹽嗎。
陸之遠是覺得這個時候辦燈會並不合適,無奈奏摺上去了幾次,但每次都被打回來。他即使有意見,也得辦事。
“已經在準備了,花燈已經都掛起來了。”朱平回答道,說罷又有些不確定,“徐公子問那歌舞表演要不要準備?”
“準備什麼,讓剛死了親人的百姓去看又唱又跳嗎?”陸之遠伸手猛地拍在了桌子上,提起這件事他就生氣,辦燈會就已經夠不妥了,還要熱鬧,誰家死了親人還能熱鬧起來。
他被罵了幾句,心裡就將這筆賬記在了徐子安身上,明知道是個捱罵的差事,自己不問,讓他來捱罵。
徐子安自從到了京城之後,便一直跟隨陸之遠,這次陸之遠到臨安府治理瘟疫,他也跟過來了。
前段時間一直在收集草藥,前幾天纔回來的。正好趕上了朝廷要辦花燈會,陸之遠不願意管,便都交給了徐子安和朱平兩個人。
朱平嚇得一個哆嗦,“小的明白。”
朱平退下去之後,陸之遠又翻開了桌上擺着的奏摺,他都往上面遞了幾次了,每次都被打了回來,越看心情越煩躁,索性出門散散步,不知不覺的便走到了白素素住的院子門口。
白素素正在睡午覺,冷不丁的就被拎了起來,換了衣裳被帶出了門。
她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人就已經坐上了馬車。
“我們要去哪裡?”
“出門走走,頭疼。”陸之遠靠在車廂上,眼睛閉着,眉頭微微擰着,看得出心情不佳。
白素素見此也沒多問,自顧的伸手掀開車簾,往外面看去。
馬車走了沒多久,便停了下來,陸之遠睜開眼睛,領着她下了車。
因着中秋佳節,沿路兩旁都掛了各式各樣的燈籠,滿滿的掛滿了整條街道。
陸之遠從下車之後神色就不好,白素素便也安靜下來,靜靜跟在她後面。
兩人沿着路往前走,越走越有種冷清的感覺,繁花錦簇的街道竟是壓不住那從裡子裡往外透出來的冷清。
“你覺得怎麼樣?”陸之遠突然開口,聲音尤其低沉。
白素素一愣,沒明白過來,“啊,還好。”
“好什麼,有什麼好的!”陸之遠突然生了氣,腳邊有塊小石子,氣得他一腳踢飛了。
白素素被這突如其來的憤怒嚇了一跳,小心翼翼的拉了拉他的衣角。
陸之遠長長吐了口氣,見她眼中有些害怕,嘆口氣道,“跟你沒關係,我沒跟你生氣。”
“我知道的。”白素素忙說道,伸手握着他的手,“是因爲花燈會的事情吧。”
陸之遠目光深深的看了眼周圍這些亮麗的顏色,入目只覺得深深的諷刺。皇帝要給小皇子做滿月宴,就絲毫不顧及普通百姓剛遭遇了什麼。
白素素明白陸之遠的想法,可朝中之事,她一個婦人見識淺薄,實在不好多做參與。
“二爺,這花燈會一定要辦嗎?”白素素嘆了口氣,看了男人的臉色開口問道。
聞言陸之遠眸光又深了深,這燈會一定要辦嗎,這個問題他也問過自己。可上頭命令壓在那裡,他還能怎麼辦。
兩人正說着話的功夫,街道一邊響起了女人和孩子的哭泣聲。
“官爺,您不能這樣!”
婦人的哭喊聲響起的同時,街道上有穿着衙差服的人走了出來,隨手扯過婦人頭上的白布怒道,“上頭有命,要熱熱鬧鬧的過中秋,喪服一律不準穿了。”
“我丈夫剛沒了,您不能這麼做。”婦人眼睛都哭腫了,伸手拉着衙差的衣服,被他直接甩開了。
這哭喊聲也引得周圍房門打開了,不少人探着頭神色不安的看着那婦人和衙差。
“都給我聽着,上頭命令下來了,大傢伙都別讓我爲難,衣服回去都換成新鮮靚麗的顏色,臉上不準哭哭啼啼,中秋那天,上頭要派人過來查的。陸大人爲了大家勞心勞力,你們要是誰這個時候拖後腿,別怪我不客氣。”衙差被纏着這麼久,顯然也有些煩了,說罷又面色不善的看了眼還低聲哭泣的婦人,“你也別哭了,把孝服脫下來,趕緊換身衣裳!”
那婦人張了張嘴還想說話,顯然衙差也不想聽了,擺了擺手,“都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別在這裡看了。”
衙差說完搖搖晃晃的走了,人羣之外,白素素偷偷看了眼旁邊的男人,心下嘆了口氣,一張臉陰沉的要滴墨了。
“哎,朝廷爲什麼要逼我們,剛辦了喪事,誰有心情過什麼節。”
“就是,還讓我們穿鮮亮的衣裳,這不是存心讓我們不好過嗎?”
“行了行了,都別說了,現在不讓說這個,都讓我們高興。”
“誰高興的起來,他們家沒死人,說的輕鬆。”
“咱們趕緊散了吧,省的說錯話要被抓緊牢裡關起來。”
說話功夫人羣散去了,那婦人伸手抹了把眼淚也進了屋子,這會街道上重新冷清了起來,只剩下白素素和陸之遠兩人站着。
回程的時候,兩人都沒說話,一直到回到府中,徐子安過來稟告事情的時候,壓抑了一路的男人終於爆發了。
“百姓對花燈會有沒有什麼意見?”男人神色漠然的開口,手指一下下敲擊着桌面。
咚咚咚!
這明明不大的聲音,徐子安卻覺得彷彿在耳邊放大了數倍,異常清晰又帶着冷意。
說實話他很討厭這種感覺,每次面對上都覺得自己卑微的連喘氣都困難,可又沒有任何辦法去改變這種現狀。
徐子安將頭垂的更低,“百姓情緒已經平復下來,沒有什麼亂子,一切尚好。”
“啪!”
一聲脆響,茶杯直接砸了下去,“你再給我說一遍,什麼叫尚好!”
徐子安嚇了一跳,眼前男人暴怒的一張臉讓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外面確實有不少人反對辦燈會,可這些不過是一部分,他都派人壓制住了,根本出不了什麼亂子。且即使有亂子又如何,民還能鬥得過官嗎。
他這樣想着,眼中越發愈發不屑了起來,陸之遠這一點最讓他煩,總是擺出一副憂國憂民的假惺惺樣子,把別人襯托的都像是僞君子一般。
“的確有幾戶反對,不過算不得大事,我會處理好。”徐子安說道。
陸之遠眼中有失望,半晌之後沉聲道,“吩咐下去,花燈節取消,城裡的燈兩天內全部撤下來。”
“什麼?”徐子安愣了愣,“那上面怎麼交代?”
“上面我想辦法。”陸之遠說罷見徐子安還想再說,擺了擺手,“此事不用再說了,照辦吧,出什麼事有我頂着。”
徐子安我在袖子中的手緊了緊,最後垂眸道,“我明白了,現在就去辦。”
從知府衙門出來,徐子安臉上閃過陰鷙的光,他還指着趁這次花燈會賺上一筆,現在這個時候突然說不做了,那些事先收了錢的商戶肯定會要求退錢,還有之前定好的煙花炮竹,都是一大筆錢,這會要是都退了,豈不是他這些日子白忙了一場。
越想越生氣,一張臉便越是難看,正巧路上有小廝擋了路,他怒極,一腳踢了過去,“哪個不長眼睛的敢擋我的路!”
“徐公子,我家主子有請。”那小廝被踢了一腳卻紋絲不動,反倒是徐子安皺了皺眉,自己腳疼的厲害。
“你家主子是什麼人,我憑什麼要見他!”徐子安本來就憋了氣,加上這會腳上又一陣陣的疼,語氣就更顯得暴躁。
“徐公子見了就知道了。”那小廝垂手說道。
“不見。”徐子安說罷一甩袖子便要走,卻不想那小廝往前移了幾步,伸手擋在他的面前,徐子安大怒,“你瞎了狗眼,我的路也敢擋着!”
他跟在陸之遠身邊,有好有壞,壞處是經常因爲和陸之遠意見不合生悶氣,好處就是不管是當時在安陽還是如今再臨安府,甚至於在京城,一般人見到他都要給幾分面子,這也讓他享受的同時脾氣越來越大。
“我家主子要見的人從來沒有見不到的。”那小廝麪皮都未動一下,伸手直接按壓在徐子安肩膀上,略微一用力直接讓他覺得肩膀差點廢掉了。
徐子安吃痛,皺着眉卻不敢多說一句話,只要他說一個字肩膀上的力道便加深一分。
那小廝帶着他一路繞過了主街道,在街邊拐角處有一頂小轎子停在那裡,周圍連個擡轎子的小廝都沒有。
看到那頂轎子的時候,身後小廝的手也鬆了,示意他自己過去,徐子安雖是不解,但無法只能依言走了過去。
他剛靠近便聽到男人淡淡的聲音透過轎子傳了出來,聲音不大,甚至帶着幾分病態的虛弱。
“徐公子好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