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微微垂下美好的額頭,擡起手慢吞吞地理了理兩面袖口,順帶用手指動作優美地撫平衣服上的褶皺無數。
過了好半天,彷彿專門吊人胃口似的,謝寂着急得腦袋都快要冒煙,才聽六皇子悠然開口說道:“天下第一奇毒。”
“什麼?”謝寂下意識地高聲尖叫,破口大罵道:“混蛋,你發什麼瘋!”
“你居然敢這麼對本殿下大呼小叫,找死!”
六皇子猛然擡起頭看向謝寂,眼眸中冷光流轉不定,鋒利的如同兩把上好的匕首。
他看她的眼神,就如同看一隻被他緊緊攥在手心裡,拼命掙扎卻無法逃脫的魚。
謝寂眼神一抖,全身肌肉緊繃。
“你應該慶幸本殿下只殺人,卻從來不會動手打女人。”
“此毒名爲胭脂醉,是一種會讓人一吃再吃最後吃上癮的毒,到時候,你不但會非它不可,還會沒它就活不下去。”
“上癮?”謝寂瞪大雙眼看着六皇子,腦子有些轉不過來,出神地喃喃道。
“你要是認我爲主人爲我所用,替我辦事,那麼每月月初我便賜予你下一枚解毒。否則,一旦毒發,你會便穿腸爛肚,七竅流血,全身血脈崩裂,活活……痛死。”
海洛因?
腦海裡突然蹦出這麼一個詞,謝寂恍然大悟之下,內心驚慌萬分。她趴在地上,不顧一切地把手指伸進喉嚨里扣挖催吐。
現代人都聽說過它的厲害。毒品能夠亡國,更何況是渺小的人?鴉片的危害能讓中國人很長一段時間以來被世界稱爲東亞病夫,更何況純度更高的海洛因。
一次又一次,可只是空空嘔了半天,卻除了少量粘稠的胃液,什麼也沒有吐出來。
“哼。那藥入口既化,你居然想要吐出來,真是癡人說夢。”
謝寂雙手着地,怔怔地盯着前方發呆,過了一會兒,眼中無法抑制地慢慢變得溼潤,最後變成軟弱的液體滑落在地板上,和穢物融爲一體。
殘廢,只能活三年的壽命,會讓人淪爲奴隸的毒藥……
臉上一熱,六皇子一臉可惜的神色,一手擡高慢慢地她的臉,一手用袖子輕輕地替她擦眼淚。
“這落淚的樣子,真是我見猶憐。”
這時候門突然被輕輕地敲了敲,黃勵沉穩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六殿下,皇上和娘娘去獵場遊玩的車架剛在行宮門前停下,派王總管來請您去參加宴會。”
“知道了。”六皇子淡淡地說道。
“那奴才就讓王公公就在門外等候殿下片刻便是。”
六皇子卻突然發了怒,頭也不回的罵道:“混帳東西,說的什麼胡話,是不是想吃板子?”
撲通一聲,謝寂估摸着是黃勵跪下時,膝蓋和地面相碰撞的聲音,只聽他惶恐道:“主子恕罪,小的不敢。”
“王公公隨父皇母出遊後一路舟車勞頓,勞苦功高。混帳東西還不快請他去茶廳品茶,讓他老人家稍做歇息,侍女沏一壺他最愛的上好碧螺春,找幾個手法好的人,捏肩捶腿好好伺候着。”
“主子息怒,奴才這就去辦。”
“滾,沒用的東西。這也要本殿下教你,孤要你這個廢物何用。”
窗外熙熙攘攘的客套聲遠去,隱隱約約是黃勵在向一個嗓音不男不女的太監一路賠禮道歉,聲音小心翼翼帶着討好的笑聲。
謝寂忽然頭一暈,整個人變得軟綿綿暈乎乎。身體彷彿置身雲端,風吹過來微涼的怡人溫度挑逗着裸露的皮膚,從這一片雲飛到那一片雲,又似乎從高處落到一大團七彩祥雲上,眯着眼睛滾來滾去,無邊無際。
耳邊傳來的笑語,彷彿從遙遠的西方極樂世界傳來,朦朦朧朧,隱隱約約,勾她魂都要跑散。
“呵呵,藥效發作了,我的美人是不是感覺特別過癮?你yuxianyusi的表情如此明顯的告訴我,你現在爽得要命。”
“美人啊,我的美人,你可別像剛纔那個木頭一樣,吃我的,喝我的,養了他這麼久,卻如同榆木疙瘩一般,對宮中的權利紛爭死腦筋,半點不開竅。”
驀地身體凌空,整個人被打橫抱起,之後緊緊摟在一個火熱的胸膛上。
“本殿下希望你成爲一把緊握在孤手中,能夠毀滅一切又能創造一切的武器。你模樣這樣像……她,恐怕存在於世上的目的,就是爲了讓我登上人世間最高的位置。”
驀然敏感耳垂被溼熱的舌頭輕輕劃過,謝寂舒服地全身顫抖,低叫一
聲,一個聲音在她耳邊溫柔地細語,彷彿要對她種下魔咒似的。
“你若助我成皇,本殿下便許你長命百歲,一世的榮華富貴,祖祖孫孫享用不盡。”
呸——榮華富貴,還不都是狗屁,半空中的夏生歡表示相當不屑。
夏生歡穿過躺在屋子正中央的女子的身體,想要扶她起來,而手指卻是透明的顏色……
謝寂不知道自己暈了多長時間,她只知道醒來的時候,屋子裡只剩她一個人。
點在牀頭的龍鳳紅蠟燭已經有一根燃完,剩下的另一根黃青色的火焰搖擺不定,光芒微弱,一副要滅不滅的樣子。
確切的說她是被凍醒的。此時此刻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瑟瑟發抖,雙手抱頭,蜷縮成一團。
頭痛欲裂,太陽穴突突直跳。
剛纔發生了什麼事情?爲什麼她突然會暈倒,身體居然……感覺那麼舒服?
門突然被從外面推開,又被人快速合上,男子身形靈巧,行動如貓般輕盈,這一系列動作只發出輕微的響聲。
謝寂擡起眼睛,看向門口,神色不動。
“寂兒。”
精壯魁梧的黑衣人轉過身,只見他大半張臉都在黑色的面巾中,只留下兩條濃眉和一雙滿含擔憂的眼睛。
“你怎麼躺在地上?今年的冬天異常寒冷,這間屋子並沒有通地龍,凍壞你可怎麼辦。”
男子的聲音雖然壓得很低很尖很軟,但她還是能夠非常容易地聽出來這是一位中年男子,渾厚的嗓子即使存心掩蓋也很困難。
男子走到謝寂面前,摸摸她的額頭,感受到燙手的溫度,眉頭便皺得能夠夾死一隻蚊子。
“居然燒得這樣厲害?”
男人絲毫不顧男女之防,二話不說傾身把她抱到牀上,用被子把她包裹的嚴嚴實實。
“如今身子有沒有覺得好些?”
對於男子的一系列動作,謝寂心中雖然疑惑,神色卻也十分鎮定,只是用黑白分明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對方,也不回答他的問題。
男子在她牀邊坐下,看了她一眼,正對上她沉靜的眼神,眼底突然浮現劇烈的哀痛之色,只聽他連聲嘆息悲痛道:
“寂兒,是爹爹無能,讓你受苦了。”
爹爹?和身體主人有血親關係的老爸?
謝寂內心一驚,臉色儘量保持平靜。
她盤算了良久去猜測此人的身份,對於向來對親情沒有什麼概念的她,根本沒有朝這方面想。
“寂兒是不是在怨爹爹?”
謝寂只是瞪着眼睛看着他,她實在不知道作爲一個女兒,此時此刻面對古代家長的傷感應該做些什麼。
男子擡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閉眼滄桑一嘆,內疚而痛苦道:“想我容煥武功獨步天下,做了一輩子的武林盟主,出入內閣宮廷手握重權,卻沒想到一生總是無法保護自己最重要的人。”
似乎想起了非常痛苦的記憶,謝寂看到這位名叫容煥的男子說完最後一句話,雙眼立刻蒙上一層厚厚的紅色霧氣,裡面的情緒彷彿是極其深刻的恨意,卻又像要流下兩行酸楚的血淚。
“爹爹親眼看着你娘慘死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卻又要讓自己的女兒重蹈覆轍。可是這的確這並非爹爹的本意,實在是造化弄人。”
“爹爹出黃金萬兩懸賞廣招天下名醫,這半個月來,府裡醫術精湛的大夫每日進進出出,卻窮盡全力也不能在你在被那斬斷雙腿打下山崖後,讓你從昏迷中醒轉。前夜你的心跳幾度停止,所有的大夫都束手無策,讓我馬上準備後事。爹爹絕望之餘,只能出此下策——把你送進深宮讓你那位醫毒絕世的師姐醫治。”
“只是沒想到你師姐雖然沒有勢力雄厚的母家依靠,但卻極受恩寵。昨日很不巧她要隨皇帝外出遊獵,六皇子又從半路殺出把你強虜到他的行宮,毀了我本來安排好的計劃。這處行宮把守實在嚴密,縱使是爹爹這樣的高手,昨夜在暗處等待時機想要進來看看你的處境,也足足花了六個時辰。”
起因經過原來是這樣。
謝寂聽得很認真,容煥看她的眼神帶着做父親的溫柔笑意,欣慰道:“不過,好在寂兒已經醒過來,剛纔我察覺你脈搏穩定,情況已經比前段時間不知道好上多少。”
容煥的眼神又忽然又灰敗下來,語氣悲傷道:“只是可憐我的寂兒只有十六歲,正是如花似玉的大好年華,怎麼可以沒有腿,一輩子做個殘廢。”
其實,謝寂很想拍拍這個頹廢男人的肩膀,
笑笑說只要能活着就沒什麼大不了。現代身殘志不殘的例子比比皆是,雙腿不能走路算什麼,人家連體兒照樣不都能生活自理活的好好的。
但是,從剛纔開始她全身冷熱交替,一會冷,一會熱,身子一會像寒冰,一會像岩漿,四肢痠軟無力,別說擡手臂,動跟手指都難。再者,也不知道原主是怎麼樣和自己親爹說話的,萬一露餡可不就要被抓去燒死弄個灰飛煙滅。
父親應該是最熟悉女兒的言行舉止。在沒有準備之前,絕對不能爲了人情,或者一時衝動開口。再世爲人不易,她可不敢這個冒險。
“寂兒不要難過,爹爹發誓,一定會讓人把你的腿治好,讓你重新變得和正常人一樣能蹦能跳,健健康康地活一輩子。”
這具身體雖然運氣屬於那種特黴級別,但是有個位高權重又疼愛她的父親做靠山也不錯。
又聽容煥猛然間咬牙切齒地說道:“當然,爹爹也絕對不會放過那些傷害你的雜種。當日爹爹從萬丈懸崖之下找到你時,看到你那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樣,差點嚇得魂飛魄散。你是爹爹和孃親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脈,他們居然敢毫無顧忌地下手對付你。哼,到時候,爹爹必然讓他們千倍萬倍把這份血債還回來,讓他們也嚐嚐我寂兒曾經所受的痛苦。”
山崖……
謝寂心中靈光一閃,便有了主意。
她疑惑地看了容煥一眼,聲音清脆地對他說道:“你是誰?你說你是我爹爹,可我卻一點也不認得你。”
容煥忽然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臉天真無辜的謝寂。
謝寂甚至可以透過他臉上的黑色面巾,猜到他臉上的表情。她渾不在意他凝固在她臉上驚詫的眼神,微微笑了笑對他問道:
“這位大叔,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容煥半天才回過神,眼皮抖動,聲音也在發顫,斷斷續續道:“你是我從小看到大,養了足足十六年的女兒,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認識,怎麼可能認錯。寂兒你……是不是……失憶了?”
謝寂輕輕點點頭說道:“剛纔有個叫黃勵的大內侍衛說我患了失憶症。”
“外號仁心聖手的黃勵?他真的這麼說?”
謝寂繼續微微點點頭。
容煥失聲低呼,隨即又神色複雜痛苦朝她急忙問道:“他還對你說了什麼?”
謝寂神色平靜,口氣淡淡的,彷彿不是在說關於她自己的事情,她只是個冷漠的局外人。
“他說我功力全失,只剩三年的壽命,並且會因爲身體舊傷發作而痛不欲生。”
容煥怔怔地看着她,過了半響,謝寂看到他眼角快速落下兩滴清淚,一路沿着暗色的面巾滾落在她身上大紅鴛鴦錦被上。
她忽然跟着也有些鼻酸,有這麼疼愛關心她的親人,心裡不由有些羨慕起身體的原主來。
只聽他那聲音還帶着濃重的哽咽和哭腔,語氣卻惡狠狠到彷彿要把舌頭咬碎,一點一點吞到肚子裡。
“秦鵬,李琉璃,不讓你們兩人生不如死,我容煥誓不爲人。”
謝寂暗暗地在心裡記下這兩個名字。她雖不一定能爲死去的身體主人報仇雪恨,卻可以遠離仇人讓自己過得逍遙自在。
恨最是折磨人的東西,更何況冤冤相報何時了,她只想讓自己這一生過得幸福。屋子裡沉默了很長時間,容煥一直用又是憐愛又是內疚的眼神地看着謝寂,這讓她這個從來只知道要在孤兒院活下去就必須用盡手段爭搶這樣殘酷生存法則,向來不知道父親爲何物的人,心裡不知道是尷尬還是心虛,總之感覺像是有毛毛蟲爬過一樣怪怪的。
事實上,她的靈魂的確佔據了這個身體,享受着本來就不屬於她的親情,會不安是正常的。
“我叫什麼名字?”謝寂開口問道,打斷這無言的時刻。
容煥眼神一愣,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對於此時此刻的她來說簡單淺顯,卻又真正不知道的問題。
語氣不由一軟,輕聲回答道:“你母親姓謝,名芷。你跟着她姓,你叫謝寂。”
果然猜的沒錯,謝寂心裡暗道。
“那你真的是我爹爹嗎?”謝寂打繼續低聲問道。
容煥正要回答,卻忽然神色一動,立刻轉過頭,閃爍鋒利光芒的鷹眼朝門口猛地一瞥。
謝寂只覺眼前一花,剛纔端坐在這裡的男人便憑空消失不見。
啊啊啊,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輕功?!簡直比由古龍小說改編拍成的武俠電視劇中的香帥還厲害幾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