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水推門而入,反手關門慢慢走近雜物房牆角里的陰十七,他在陰十七面前蹲下道:
“看起來你好像……並不驚訝?”
陰十七看着這個她本以爲最是柔弱的餘家三兒子,輕抿了抿嘴道:
“是不驚訝,但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快就來見我,或者說,是這麼快就暴露你的底牌。”
陰十七這話說得餘水反而驚訝了,隨之卻又是一笑道:
“看來即是我不來,換作是我的哥哥們來,我也早就在你面前暴露了,不過你是什麼時候瞧出來的?”
陰十七瞧着餘水那笑得有些病態的笑容,微垂了眼瞼,再掀起時精光乍現:
“起初我並沒有瞧出來,要不然也不會中了你們的套,你裝得很像,連我都騙了過去,怪不得三年間連殺六人,都沒人能抓到你的現形……哦不,在你父親與你兩個哥哥的掩護下,也確實很難抓得到你的現形!”
餘水對陰十七揭露他的罪行並沒有什麼反應,好像陰十七說的不過是今日買什麼菜明日吃什麼糧一般無所謂:
“連我父親與哥哥們,你都猜到了,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三年前那三個葉姓外來人的族人?還是……官差?”
不得不說餘水真相了。
當然現在也不是承認的時候,陰十七轉而道:
“不管我是什麼人,但很顯然我的同伴到了,你覺得你逃得掉麼?”
餘水嗤笑道:“你怎麼就篤定是你的同伴到了,而不是你的同伴同樣被抓了?真不知道你是哪裡來的自信!”
陰十七道:“你父親與你的兩個哥哥這會應當不在家,是出去了吧?”
陰十七之所以會這樣說,是因爲她知道倘若餘得海、餘金、餘木在家,那麼定然容不得餘水一個人到她面前來炫。
餘水道:“他們是出去了,可那又能說明什麼問題?”
陰十七道:“本來是沒什麼問題,但你這樣的着緊,再加上你母親與你兩個嫂子也一樣不在家,那麼便只能說明一個問題——發生大事了!”
而能讓餘得海這個村長除了餘水全家出動的大事,那定然是關乎全村的大事,徐姐已亡,除了展顏已帶着衙役到了水月村,不然就是餘佳麗真的鬧鬼鬧出了大動靜。
至於餘得海妻子及兩個兒媳婦在不在家中的問題,卻是陰十七隨口說的,但看到餘水的反應,她知道她猜對了。
餘水聽到陰十七說“發生大事了”時便驀然起身,神色恨恨地直盯着陰十七:
“你不怕死?!”
陰十七道:“我怕死,但我知道我不會死,三年前你殘殺了三個葉姓外來人,兩年後你又殘殺了一個人,時隔一年你再次作案,又殺了兩個人,六間年,你殘殺了六個人……告訴我,爲什麼?”
餘水笑了起來:“你不怕死,卻想知道爲什麼我會殺人?”
餘水終究沒有告訴陰十七答案,他只在最後走出雜物房的時候,回陰十七最後一個問題:
“你猜對了,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猜到的,但我想就算告訴你答案,你也沒什麼作爲了……差爺!”
陰十七問——數月前去藥鋪裡買冰僵花的人是你?
陰十七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餘水也確定肯定了陰十七的身份。
昏暗的雜物房裡,陰十七仍舊被困着,她什麼也做不了,但之前許多想不通的事情卻在這一刻有些想通了。
想通了爲什麼餘光年夫妻會突然離開自小紮根的水月村,大概是因爲他們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
想通了爲什麼餘光年夫妻在跟她與展顏說道水月村狀況時的欲言又止,大概是因爲他們根本就不想讓她與展顏來冒這個險。
想通了爲什麼她與展顏去找徐姐瞭解情況的時候,徐姐會被餘水先一步殘殺滅口,大概因爲除了餘光年夫妻,徐姐是唯一又一個知道殺人真相的人。
可爲什麼餘光年夫妻卻會沒事呢?
餘水可以殺了人埋在餘光年夫妻現今所居民舍的院中,也可以再殺一人將其像守衛般僵立在餘光年家門前,可爲什麼會放過餘光年夫妻呢?
早在餘光年夫妻入住現今的民舍之前,一直是邱家世代居住,壇裝女屍也是在邱連父女尚住在昌盛街十一衚衕時便發生的命案,餘水殺人爲什麼不再將死者埋在水月村,而是埋到了當時邱連父女所住的民舍院中?
難道餘水時隔兩年再次殺人,是與邱連父女有關麼?
陰十七被綁成一團,就像一顆肉球一樣靠在牆壁,她找到了殺人兇手,殺人兇手也直截了當地承認,並沒有想要否認或辯解的意圖,是因爲餘水篤定她一定會死,還是另有緣由?
餘水的兩個哥哥早已娶妻生子,只有他年近三十了,卻還孑然一身,他看起來也柔柔弱弱,似是風一吹便倒的莊稼漢異類。
當陰十七第一眼見到餘水的時候,她的目光雖沒有在他身上多作停留,但她心裡卻默默記下了這樣的反差。
在午膳桌上,陰十七尋了個話頭婉轉地問了一下餘水的身體狀況,結果卻出乎她的意料。
就像是欲蓋彌彰,餘得海與餘金、餘水越淡然地說餘水身體好着呢,陰十七便越發疑心餘水,但凡被客人突然這樣一問,誰都會先露出很驚訝的神態來。
因爲餘水其實表面看起來除了瘦些白些,並沒有什麼生病的症狀,陰十七突然這樣問,正常的人家都會在第一時間表露出詫異且不解地神色,繼而反問陰十七爲什麼會這樣問,這樣的反應才應該是正常的。
然餘得海一家都沒有,連同當事人餘水在內,也沒有這樣正常的反應。
餘得海、餘金、餘水淡淡說着沒事,餘得海妻子與兩個兒媳婦則沉默不語,甚至有種不敢吃出半點聲響來的寂靜,這樣的反應太反常了。
或許落在旁人的眼裡不會覺得有什麼,但陰十七的感官要比旁人強上許多,這樣不對勁的感覺很強烈,強烈到她已然無法忽視。
接着是餘水主動說要由他描繪那三個葉姓外來人死時的殘狀,那會陰十七就在想,餘水瘦瘦弱弱,沒想到卻很有膽量。
隨之餘金、餘木的話卻推翻了陰十七的料想,餘水並不膽大,相反地在那次目睹血腥的殺人現場之後,餘水每每一想到便會控制不住地駭怕。
而餘水之所以會主動提出描繪三年前的殺人現場,在現今知道餘水就是兇手的陰十七想來,那應該是餘水在殺人後忍不住想要炫耀的心情在作祟。
可陰十七不明白,當她看着餘水冒着冷汗、腿抖手顫的那會,她完全看不出餘水有絲毫作假的成分,餘水是真的在駭怕,那個最後的殺人場景是真的讓他駭怕得連想都不敢再回想,那麼餘水又是爲什麼會駭怕自已犯下的殘暴罪行?
陰十七閉上了眼,她腦袋抵着牆壁努力地理着頭緒,試圖從千絲萬縷中理出一條正確的思緒來解釋餘水前後行徑不一的矛盾。
想了半晌,陰十七也沒能想出個令自已滿意的答案來。
餘得海家一行,陰十七是有收穫的,且還是很大的收穫,不僅知道了殺人兇手,更知道了餘得海一家全是幫兇,可換而之被抓的代價,她除了嘆氣也只能嘆氣。
陰十七嘟囔道:“也不知道展大哥什麼時候到……”
似是上天聽到了陰十七心中所求,就在她無奈之下,只好繼續就着粗糙的地面磨着麻繩之際,雜物房外突然響起一聲巨響,像是整扇門被踢倒的聲音。
陰十七心中一喜,即刻嚷道:
“展大哥!我在這裡!展大哥……”
展顏自從祠堂,便照着餘佳麗說的位置找到餘得海的家,哪裡知道他翻牆而入的時候,一把斧頭便自他後腦勺劈來,虧得他會武功閃得極快,要是換成普通人,這會腦袋早被那鋒利的斧頭劈成兩半。
揮斧頭的餘水滿面狠絕,一擊不成,他接連又揮了幾下,第一下都能砍到一些院中物什,卻絲毫摸不到展顏的衣袖,更不要說傷到展顏了。
餘水惱極,揮起斧頭來愈發狠了起來。
陰十七在雜物房裡聽到的那一聲門倒巨響,便是餘水揮着斧頭砍了好幾下堂屋的門,最後一下乾脆將堂屋的木門劈倒。
隨之,展顏便聽到了從餘得海家中一間反鎖着的屋子裡傳出來的陰十七的聲音。
餘水雖是兇狠的殺人兇手,但明顯不會武功,揮着斧頭也是亂砍,這樣的砍法能傷人能殺人,但也只能傷到殺到普通的人,像展顏這樣身手極佳的高手,他便只能落空了。
沒能將展顏砍成兩半,反而將自已家堂屋的門砍壞倒下,餘水真是氣極敗壞,他大吼一聲便再次衝向轉身往雜物房走去的展顏。
斧頭由背後襲來,來勢洶洶,感到一股殺氣的展顏腳下一移錯開身形,身體往側面閃去避開利斧,再反身擡腳踢向餘水。
這一腳正中餘水的胸口,連帶着斧頭被展顏踢出個老遠。
展顏自聽到陰十七的聲音,又看到緊緊反鎖的大銅鎖,即便什麼也不知道的他也知道了餘得海一家的不善,踢向餘水的那一腳,他踢得毫不留情。
餘水被踢中後,身體由着展顏那一腳的不留情而直接飛向後院中院牆,後背與後腦勺直接撞在院牆上,隨着他身體的緩緩下落,灰白色的院牆上也慢慢現出鮮豔的血紅。
餘水後背雖也傷得不輕,但主要是後腦勺已被撞得破了一個很大的血口子,伸手摸了一下後腦感覺溼溼的地方,他摸到了一手的血。
餘水看着滿手的鮮血,突然眼一翻便昏死過去。
展顏看了眼昏死過去的餘水,便未再理會,他徑自走到雜物房前確定了陰十七確實就被關在裡面之後,他一刀劈開銅鎖。
當展顏看到雜物房裡被綁成肉糉的陰十七時,他只覺得踢餘水的那一腳踢得還不夠重!
展顏給陰十七解開麻繩後問:“沒事吧?可有哪裡傷着?還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陰十七搖頭道:“我沒事,展大哥!對了,餘水呢?”
展顏並不認得餘水,何況他現在只關心陰十七的身體狀況:
“你真的沒事?”
陰十七本來已然起身往門口走了兩步,聽到展顏不答反問的話後,她不禁站定回身看了看展顏。
藉着雜物房門大開的光線,陰十七將展顏陰沉正色的臉看得十分清楚,她突然覺得她該回得更鄭重一些,於是站正了身子清了清喉嚨道:
“我真的沒事,他們只是將我綁在這裡,沒對我做別的!”
展顏陰着臉道:“你是怎麼被他們綁在這裡的,我自會跟他們算帳,可你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又心軟犯糊塗了?”
展顏直中靶心的話,瞬間讓陰十七無言以對。
此次被抓,最大的錯誤就在陰十七過於關注餘水,反而忽略了餘得海其他家人的舉動,才讓餘金有機可趁在膳食中下藥,繼而將她輕而易舉地抓獲。
除了當時太過專注餘水的狀況之外,陰十七確實也是心軟導致輕信了餘得海,這個險是她要冒的,結果自然由她承擔,而展顏的怒氣似乎也得由她受着。
陰十七轉身默默走出雜物房,突然覺得前世現代那些唯美的愛情劇都是騙人的!
什麼女主角遇險後得救,男主角會抱着女主軟言細語地哄着——沒事就好?
什麼女主角遇險後對男主說沒事,男主角會用寵溺的口氣告訴女主——你不用太堅強,因爲有我替你堅強?
瞧瞧,她既沒得到軟言細語地哄,也沒得到那句感人肺腑的話,還被說犯糊塗了!
哼!果然電視劇都是演來騙無知少女的!
而很不幸,她竟然成了無知少女中的一員!
真真是白活了兩輩子四十個年頭了!
展顏也隨之踏出雜物房後,便看着不知在想什麼的陰十七既嘆氣又剁腳的,還鼻吼出氣哼了一聲,最後居然還伸手遮眼哀嘆。
展顏不禁用飽滿疑惑且深遂的眼眸盯着陰十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