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水月村後,只要在一個月內回來住上幾日再出去,那便無性命之憂,這也是後來近數十年,少數不甘心的水月村民慢慢摸索出來的結果。
起先誰也不知道,誰也不敢輕易去試,直到有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方得以證實每個水月村人都能出去,只是不能在外常居,更別妄想離開水月村徹底擺脫餘珍繪下的詛咒,那便是安全的。
所以水月村人除了大部分完全封閉生活的村民外,也有少許人經常在村子與洪沙縣來回做些小生意,也時常爲村裡人帶回一些縣裡的新鮮玩意。
花自來聽後即刻一個擊掌,臉上晃着果然如此的神色:
“這就對了!怪不得在我帶人進水月村的時候,總覺得那些四處逃竄躲避的村民中,有兩個人影十分眼熟!”
當時,花自來看到葉子落抱着重傷的餘佳麗匆匆下山,直接到了水月村村頭找到他,葉子落大概與他說明一下山上的狀況之後,他繼而在山上的方向看到展顏發的信號。
信號一出,花自來立馬帶着衙役衝進水月村,葉子落將餘佳麗交給其中一名衙役照顧之後,也幫着他鎮壓拒捕的村民。
就在那一片慌亂之中,花自來在晃眼的瞬間,他看到了餘光年夫妻的身影,但那身影很快又堙沒入羣龍無首的老少婦孺之中。
那會,花自來只當是他自已眼花看錯了,心想餘光年夫妻還在縣裡呢,怎麼可能在水月村裡看到?
因着連自已都不相信,後來一回縣又果然看到餘光年夫妻好好地待在家中,花自來便將這小疙瘩給忘了。
這會聽陰十七這麼一說,花自來兀然便想起先前查餘光年夫妻時,那幾乎可以忽略的蹊蹺之事。
餘光年明明在壯年,卻總在碼字之類的地方打些短工,先前花自來沒想明白,問了餘光年,餘光年也解釋說是因着人生地不熟,又沒有拿手的本領,這才總打着短工過日。
其實不然,那是因爲餘光年夫妻根本就無法長住縣裡,爲了活命,一個月裡,夫妻二人總要回一趟水月村住上幾日,但凡長工,誰家的東家會僱用一個月裡總有多日不見蹤影的長工?
除了做做短工,餘光年沒有別的更好的選擇。
陰十七道:“你是說在我與展大哥到水月村之際,餘光年夫妻也回去了?”
她的聲音很輕,伴着疑惑及不確定傳入展顏與花自來的耳中,花自來應道:
“對,我親眼所見!”
展顏提出疑點:“餘光年夫妻認得我們,也就是說,興許從一開始我和十七的真實身份一早就暴露在餘德海等人或其中少數人的眼中?”
沒錯,這就是陰十七聽花自來說到餘光年夫妻在水月村時所想到的。
倘若真如她與展顏猜想的這般,那麼兩人在水月村見到的一切,從一開始就被設殺人的局到後來與金蠶蠱博殺,這會不會又是另一個局?
陰十七驀地起身,她心情複雜地走了兩步,又往回走了兩步,焦燥的神色中帶着難掩的失望:
“餘有餘告訴我,他無意中聽到……”
餘有餘告訴了陰十七想要聽的事情,做爲交換條件,陰十七要查出當年他妻兒一屍兩命的真相。
餘有餘說,他身上的傷是餘德海刺傷的,因爲他無意間聽到了餘德海與餘佳麗所說的話。
展顏眯眼:“什麼?”
怪不得在他提到餘關要他救餘佳麗一命的那會,陰十七並沒有如展顏事先想象中的那般緊張着急,除了知道餘佳麗腿傷無大礙之外,原來還因着她自餘有餘那裡聽到了這個打擊人心的事實。
在餘有餘被刺傷差些沒命的當會,正是陰十七與展顏在水月村活動的時候,更是展顏讓餘佳麗操縱着徐姐的屍身裝神弄鬼的那段時間裡。
看着花自來茫然的神色,陰十七將她與展顏進水月村後的事情做了簡單的陳述,其間有展顏的部分,展顏也做了充分的補充,直到說完,花自來已差不多瞭解了兩人入水月村後的所有經過。
這個過程聽着平淡無奇,但花自來卻知道,這其間要是一個弄不好,展顏與陰十七便得陷入被誣陷爲殺人兇手的境地。
而最後金聖洞中與金蠶平的部分,儘管兩人均有意略過,然自葉子落口中得知一些,再加上出洞後展顏與陰十七的傷勢來看,花自來不會天真地以爲那不過是一條普通的蟲子,何況他後來是有親自進金聖洞石屋內的現場一觀的,那樣的場景,僅僅是事後一觀,也足以讓人心寒膽顫。
花自來了解所有事情之後,再聽陰十七轉述餘有餘無意中聽到的話,他的反應要比展顏激烈地多,整個人幾乎是從圈椅裡跳起來,怒吼道:
“什麼!餘德海與餘佳麗早就知道了你們的身份?那餘德海還敢引你們入殺人的局?還敢明着表示與十七合作,隨之卻與他的三個兒子將十七迷倒?這般明晃晃聯手襲擊誣陷官差,難道他是嫌日子過得太舒服,想要到咱縣牢裡來過下半輩子不成!”
對於餘德海,陰十七沒有太多的感觸,她信過餘得海一回,結果被迷藥放倒,所以餘得海再有什麼陰謀詭計,她也不會太驚訝。
但餘佳麗不同,陰十七除了初時對餘佳麗有戒心之外,後來她是真的將這個僅九歲的女孩兒疼進骨子裡,然餘有餘卻告訴她——她被騙了。
果真是另外一個局,且還是包攬了所有小局的大局!
展顏走近臉色並不好的陰十七:“或許……她是有苦衷的。”
陰十七譏笑道:“她能有什麼苦衷?”
展顏道:“她與餘德海這樣做的目的,是爲了金蠶蠱。”
陰十七自嘲一笑,眼滿歉意地看着展顏,激動地自責:
“是啊,而我就是她手中那把想殺了金蠶蠱的刀……對不起,展大哥,我不顧一切地去救她,卻被她利用,到頭來還連累了你,差些就連同你一起葬身在金蠶蠱的獠牙裡……是我識人不清,是我太自負,是我的錯……”
展顏默默地聽着陰十七說着,好一會她終於再也說不下去沉默了下來,低下了已泛水光的雙眼,他方道:
“十七,你要冷靜下來。”
花自來只是在旁看着聽着,對那個僅見過一回的餘佳麗便恨得牙癢癢的,這樣可惡的人,要把陰十七氣壞了。
至於展顏,素來很會控制他的情緒,很少會將真正的想法外露,花自來此刻也瞧不出展顏對餘佳麗騙了兩人的事情,到底是什麼態度。
但僅僅以餘佳麗惹得陰十七難過自責,花自來想着,展顏大概是不會輕易放過那個受了重傷卻仍堅強得驚人的九歲女孩兒。
又想到餘關竟然還在不久前求展顏救餘佳麗一命,難道餘關指的是這個?
花自來在心中猜着,這會陰十七激動低落的矛盾情緒也漸漸平復。
其實早在聽到餘有餘聽出這個事實的時候,陰十七便已無法自制,這一次幾近致命的失誤讓她無法再繼續前往別的牢房,去審問旁的人,她只是在第一時間想到了展顏,她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她更需要冷靜平復的時間。
自離開餘有餘牢房前到遇到展顏,再回到吏舍的捕頭吏房裡,陰十七本以爲這些時間已足夠讓她沉澱下過於激動焦燥的情緒,可她還是高估了自已,當再說提起說給展顏與花自來聽的時候,她還是無法接受她竟被一個九歲女孩兒騙了!
之前便被餘佳麗騙過一回,那時陰十七便安慰自已,那不過是在昏暗的光線下了解得不夠透徹,所以才導致的錯誤,可這一回,她已無法自辯。
那樣長的相處時間裡,她竟然半點也沒有察覺出餘佳麗從頭到尾都是在演戲,目的不過是想讓她成爲斬殺金蠶蠱的利刃!
不止算計她,餘佳麗還將身手了得的展顏算計在裡面,因爲餘佳麗知道,一旦陰十七出事,展顏不可能無動於衷。
展顏想到了他與葉子落同被餘水、餘木帶着水月村村民追趕到同一棵樹上去的時候,餘水在樹下與餘木說的那一番話,本就知道那是刻意說給他與葉子落聽的,可這會再回憶,這裡面竟還有另一層意圖。
展顏想到了,漸漸平復下來的陰十七也想到了,兩人卻誰也沒想說出來,只有花自來摸了摸鼻子道:
“這樣一說,那餘水刻意說出十七被困金聖洞,除了想引展大哥與葉兄弟去救出十七,其實更想的是展大哥與葉兄弟能協同十七,三人協力將洞中石屋裡的金蠶蠱殺了?”
所以,其實餘佳麗與餘德海共謀這一切,連着一個又一個的局,歸根究底就是爲了引身手不錯的展顏、葉子落、陰十七進金聖洞,繼而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聯合起來斬殺金蠶蠱!
那麼殺了金蠶蠱之後呢?
難道餘家三代長女的詛咒就能解了麼?
還有水月村所有餘姓人家不得遠離水月村而居的限制也能解除了麼?
花自來道:“應該能吧,要不然餘德海與餘佳麗這樣費勁設套讓你們鑽是爲了什麼?”
是啊,除此之外,還能是爲了什麼?
展顏道:“也不必在這裡瞎猜,我們分頭再去審問一番便能得到答案,自來,你去找餘佳麗,將設套的事情問清楚,至於我和十七,我們再去一趕牢獄。”
餘佳麗雙腿重傷,餘光年夫妻被拘入牢,餘光年家便空着,於是在餘佳麗自已強烈的要求下,餘光年夫妻也同意的情況下,她住進了餘光年家中養傷,以便於縣裡的大夫替她醫治傷腿。
展顏這樣安排,也是下意識地,不想讓陰十七這會情緒尚不穩的時候去面對說謊的餘佳麗,而他自已,倘若說他沒有半點因被騙而惱怒的情緒,那是他自欺欺人。
在水月村的祠堂裡,當餘佳麗白嫩的小手抓住他的袖口,軟軟的聲音再配上堅定的神色,向他保證一定完全他交給她的任務時,展顏承認在那一瞬間,他的心軟化了,也是真心想將九歲的女孩兒護在懷裡的。
如同多年以前,年幼的他想護住年幼的妹妹一樣,不同的結果是,年幼的他護不住他的妹妹,多年以後的他有了能力,卻意外地發現他想護住妹妹的心到頭來竟是一場笑話。
餘佳麗終歸不是展顏的妹妹,她不柔弱,她堅強有主見,她小小年紀卻能承受便是大人也承受不了的痛楚。
無端被騙了,被利用了,展顏除了惱怒之外,竟再也沒有旁的心情,只是不禁感嘆着人心的複雜。
花自來去了餘光年家找餘佳麗,展顏與陰十七則再次前往牢獄,途中展顏道:
“十七,你向來不會出錯,便是錯也不會連錯兩回,何況是這樣錯得離譜的結果……”
陰十七沒有等展顏說完便道:“展大哥,你不必安慰我。”
展顏嘆了口氣道:“我不是安慰你,你想想,在這整個過程中,除了設套讓我們鑽進去之外,餘佳麗或許從始自終就沒有騙過我們。”
陰十七停了步伐站定:“展大哥的意思是……”
展顏跟着停住腳步,陰十七揹着光的臉龐落在他眼裡。
她明亮的眼眸中透着點點光芒,他知道,那是她在被餘佳麗欺騙的事情上仍懷着希翼,他更明白,她真正在意的並非是她那與生俱來的本領受到全面性的覆滅,而是怕當證實了餘佳麗真的是欺騙官差,並參與設局誣陷襲擊官差的罪行之後,餘佳麗會得到律法的懲治。
他所認識的陰十七其實並沒有變,終究還是那麼善良,即便在讓花自來去逼芳大娘與楊老伯這件事情上所冒的險,但其實她也是有了七成的把握纔出這個冒險的法子。
倘若不是篤定了有七成的把握,展顏相信,他所愛的姑娘是不會說出那樣冒險的法子,僅僅的三成爲否的冒險,她便已承受了太多的心理負擔。
當花自來問陰十七要是錯了呢的時候,展顏清楚地看到了她抿成一線的脣,清晰地感受了她緊繃不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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