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十七問完,其他四人盡是沉默。
一時間,客棧大堂裡針落可聞。
這會的時辰還不算太晚,除卻陰十七這一桌五人還在大堂之外,衛海與冷倉然來之前僅有的兩三隻小貓也陸續上了樓回客房歇息,所以此刻也就他們五人這一桌。
守在櫃檯的店小二離得遠,並不能聽到他們的說話內容,只隱隱不時聽到有聲音,他們一全體沉默下來,店小二便擡頭往他們這一桌瞧,心說怎麼都不說話了?
曾品正心中有些想法,可還有些想不通,所以他沒作聲。
葉子落也有想法,但同樣的,他覺得矛盾,也沒開口。
冷倉然是想開口來着,可他發現一想到陰十七話裡的那些問題,他是一個也沒能答得上來,憋着一口氣硬是出不了聲。
衛海是衙門捕頭,辦事經驗與能力自是要比冷倉然強,但陰十七假設中所列出的問題確實很矛盾。
“時隔十三年,興許兇手的想法變了?”過了半晌,終是衛海第一個開口。
“這是其中的一個可能。”陰十七沒有反駁。
“兇手在炫耀?向官府示威?”衛海再說了一個,是站在衙門的立場上想的。
而且提出來後,他是越想越有可能。
陰十七點頭,輕嗯一聲,同樣沒有反駁。
冷倉然聽衛海提及衙門威嚴,不禁也驚得開了口:
“兇手在打我們的臉?時隔十三年再次犯案,並三次拋屍直指當年碎屍案就只是爲了挑釁官府的威嚴?質疑官府辦案的能力?知縣大人素有清名,難道這是衝着知縣大人來的?”
不得不說冷倉然的腦洞開得更大,由着衛海提出的可能自發延伸到衛知縣的頭上去。
不過雖然延伸得有點遠,陰十七卻也沒有反駁:
“兇手作案手法殘忍,完全泯滅人性,爲了某一點而犯案,都是有可能的,冷捕快說的這一點,也不是沒有可能,質疑、挑釁,這都存在着很大的可能,而衝着知縣大人來的這一點……可能性小些,但不是完全沒有。”
倘若真是衝着衛知縣來的,以兇手殘暴的性格,那麼今日一男一女兩名死者中必然會有一個是衛知縣,然事實並不是。
從兇手對待死者的殘忍程度來說,她覺得兇手不是那種懂得迂迴,也肯迂迴的那類人。
針對衛知縣,卻不對衛知縣下手,而對清城百姓下手,製造衛知縣的煩惱,甚至是政績污點、升遷危機,這是一件七拐八彎挺迂迴的事情。
所以冷倉然提出的那一個可能性,她覺得並不大。
陰十七說完,看向葉子落與曾品正。
特別是曾品正,她很想知道這小子會有什麼看法。
葉子落意會到陰十七的目光,組織了一下心中的想法,道:
“找了替罪羔羊,十三年後再犯案,卻又有替替罪蓋羊翻案的拋屍舉動,除了衛捕頭與冷捕快所說的可能性之外,我覺得兇手……會不會是兩個人?”
葉子落這般一說,其他人還沒做出反應,冷倉然已是雙眼一亮,搶聲道:
“葉公子是不是覺得當年碎屍案的兇手就是王二柱,與現如今的人皮碎屍案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葉子落瞧着雙眼晶亮的冷倉然,他明白並瞭解冷倉然的心情,還真是有點不忍心打擊冷倉然,但他並不是這個意思:
“我是說當年的兇手是一個人,現如今的兇手是另一個人,這兩個人都是兇手,互相知道,互相尋找,甚至有可能是互相牽制……從一開始十七的假設點,便是假設了王二柱不會是當年的兇手,所以我沒冷捕快說的這個意思。”
沒錯,一切推想都是在陰十七提出的那一個假設點,從而延伸出來的各種可能性。
冷倉然一臉蔫蔫的,慢慢將屁股穩穩地坐了回去,剛纔那一股子因葉子落一句話而興奮起來的僥倖盡數散得一乾二淨。
衛海輕拍了下失望失落的冷倉然肩膀,爲有這麼一個真心待自已父親的兄弟同僚欣慰:
“倉然,別這樣,父親與我說過,不管他是不是要爲當年的錯付出代價,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父親他不看重自已經營了多年的捕頭名聲毀於一旦,而是看重當年他到底是不是冤枉了王二柱,是不是真的親手造就了一個冤獄!”
冷倉然震驚地看着衛海:“衛伯父真的這樣說的?”
衛海點頭:“嗯,那晚陰公子他們走後,你也走了之後,父親找我進了書房,我們談了許久。”
陰十七三人沒有搭話,衛海話後,她便直接問曾品正:
“品正,你有什麼看法?”
曾品正確實有看法,只是剛纔聽了葉子落的看法後,他又有點遲疑:
“剛纔葉大哥說的也有可能,而且可能性極大,我……”
陰十七道:“子落說的確實很有可能,我也這樣想過,你有什麼看法不必顧忌,直說出來便好,廣集思議才能獲得更多的線索,看到更多的方向。”
曾品正點頭:“嗯,從剛纔你提出來那些問題之後,我便在想,兇手是一個殺人狂魔,手法殘暴,沒有人性,所殺之人又並非惡人,所以說兇手殺人根本就沒有善惡之分,那麼同樣的,兇手是不是也沒有喜好之分?”
“你是想說,兇手很有可能是隨機作案?”陰十七明白曾品正的意思,腦子裡也突然有靈光一現,她呢喃着:“隨機……”
“像當年肖丫頭,她是孤女,吃百家飯長大,只是一個很平凡的女子,有喜歡的人,也有喜歡她的人,即便她有了退親的心思,但這並不算什麼惡事,再大也是她個人的私事,當年兇手抓了她,殺了她分屍,又陷害王二柱,這一切擺在現如今來看,不免讓人覺得當年兇手殺人是經過一番謀劃的,但……”曾品正停了下來,他看着陰十七。
陰十七接下道:“你是不是有種感覺,感覺當年兇手高估了衙門中人的能力,兇手真正想要陷害的人指不定根本不是王二柱,或者說不止王二柱?”
曾品正點頭。
葉子落在一旁也聽明白了幾分:“因爲現如今我們知道了,肖大官也心悅於肖丫頭一事?”
冷倉然聽着陰十七三人來來去去的話,聽得猶如一陣迷霧,可葉子落最後一句,他聽得有點明白,不禁出聲問道:
“可當年肖大官心悅於肖丫頭一事,江香流他們不是知道麼?”
衛海比冷倉然明白一些,可也不全明白,他對冷倉然道:
“當年只是江香流七人知道,約莫着外人根本不知道,連當年查碎屍案的我父親,他也不知道,所以我和你都不知道,若非陰公子查問了出來並說給我們聽,我們哪裡會知道?可倘若事情的發展真如曾小公子所言,那麼兇手必然也是知道肖大官心悅肖丫頭一事的人!”
衛海的話很直接,冷倉然聽得不費解,很快明白其中的意思:
“兇手在七人之中?”
倘若真是七人之中,那王二柱是兇手的可能性不是很高麼?
那一切不是又繞回了原點麼?
冷倉然完全懵了。
葉子落道:“不,除了當年七人中的一個極有可能是兇手之外,外人也是有可能的。”
“還是那句話,這世上沒有牆是不透風的,凡事都有可能,我們不能忽略任何一個可能的可能性。”陰十七附和葉子落的話,她接下道:“所以當年兇手倘若真的不是王二柱或肖大官,那麼真正的兇手不僅要置王二柱於死地,同時的,兇手也是有意在陷害肖大官!”
“只是當年衛老捕頭並不知道肖大官與肖丫頭的事情,所以衛老捕頭並沒有查到肖大官的頭上!”曾品正道。
冷倉然懵了,但耳朵還豎着,聽到這便問:
“既然兇手要同時陷害王二柱與肖大官,那兇手爲什麼還把肖大官心悅肖丫頭一事透露給衛伯父知道?”
這個問題問得好!
真真正正問到點子上了!
曾品正嘆道:“所以我纔想不通,這個可能性我剛纔一直在想,但想到這裡的時候,我便猜不透當年兇手被卡在這個要點上,到底是爲什麼?”
這就是曾品正一直聽着其他幾人推理分析案情,他卻沒作聲的原因。
倘若不是陰十七直接問他,他這會大概還在想着,而不會說出來。
在他的想法裡,這還是一個不成熟的看法。
因爲沒有通,推想到一半被堵在半道了。
陰十七不是沒有想過曾品正所說的這個可能,只是同樣的,她也被卡在了冷倉然問出來的那個要點上。
當年兇手的目標真是王二柱與肖大官的話,那麼那樣一個一網打盡的機會,兇手爲什麼沒有抓住?
畢竟當年兇手只要一透露,不必給太多人知道,只要是當年負責查碎屍案的衛濂知道,那衛濂必然得徹查肖大官,可兇手卻沒有,這是爲什麼?
難道衛濂一徹查肖大官,便會發生什麼不可預料的事情,從而讓結果脫離兇手的掌控?
冷倉然一聽曾品正也將他提出來的問題想出個答案來,看向陰十七,見陰十七也是一副被難住的模樣,再轉過葉子落,最後落在衛海臉上:
“爲什麼我覺得這案子是越來越複雜,越來越脫離常理了?”
衛海也是很煩燥,這陣子遇到人皮碎屍案已過半個月餘,沒什麼進展不說,還跟自已父親十三年前親手查辦的碎屍案重疊。
一方面他希望父親當年沒查錯案,另一方面他又被現如今的條條線索引得沒了信心!
“什麼常理?殺人狂魔要真有常理,這無辜的人還能死了一個又一個?!”衛海無由來的惱火,聽到冷倉然盯着他臉上說出來的話,他瞬間爆發,幾近自暴自棄地反駁。
葉子落給衛海倒了一杯茶,推在衛海跟前:
“衛捕頭莫急,這魚啊肉的都有些油膩,喝杯茶去去膩味。”
也下下火。
這一句葉子落沒說出來,可衛海聽出來了,他歉意地看了眼被他駁斥得徹底沒了聲音的冷倉然:
“是我過於急燥了。”
冷倉然示意沒事,還給衛海夾了一筷子綠油油的青菜。
除了沒聲音的冷倉然,陰十七在聽到衛海駁斥冷倉然的那番話後,她也突然沒了聲音。
手中的筷子仍擱在她跟前最近一盤紅燒肉上,筷子夾了一塊肥瘦適宜的紅燒肉,可就是沒夾起來,眼落在紅燒肉上,就像那樣看着紅燒肉就能到她嘴裡似的。
曾品正就坐在陰十七右側,他是第一個發覺陰十七不對勁的人:
“十七哥?”
葉子落給衛海倒完一杯茶後,坐在陰十七左側的他也發現了:
“十七?”
衛海與冷倉然被葉子落與曾品正兩聲突然喊陰十七的喚聲引了過來,兩雙眼睛同時落在陰十七臉上。
“陰公子是在想什麼事情?”衛海看向葉子落,低聲問着。
葉子落眼仍未離陰十七,聽到衛海的問話只輕輕點了下頭。
冷倉然則是直接多了:“陰公子,你在想什麼?說出來讓我們也聽聽,幫着想想!”
曾品正立刻擡手阻止了冷倉然提高的聲音,讓冷倉然接下來還想問的話臨時都給吞了回去:
“怎麼了?”
曾品正壓低了聲音道:“十七哥一定想到了什麼,我們不要吵,十七哥想明白了,自然就會說出來。”
葉子落聽着也衝冷倉然、衛海各點了下頭,示意都聽曾品正的。
衛海與冷倉然對看一眼,自然沒再多話。
過了片刻,陰十七突然用手中的筷子指着紅燒肉道:
“倘若紅燒肉放入糖,那味道就有點甜,倘若再放些酒下去,那味道就多了酒味,放了什麼就會有什麼味道,這就是常理!”
桌邊另四人同時點頭。
這話淺顯易懂,是這個道理!
陰十七放下筷子,雙眼發着精光:
“剛纔品正的話讓我想到隨機,而隨機則與冷捕快提到的常理相悖!我一直在假設,也一直在以常理推想兇手的每個舉動,常理具有邏輯性,就像衛捕頭說的,殺人狂魔能有什麼常理!即是不具備什麼常理,那兇手所做的一切也早脫離了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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