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如流水般過去,可黃金的價格依然沒有任何要回升的跡象,杜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頭爛額,完全坐不住了,已經無計可施,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燕王身上,焦急得一天去好幾次燕王府,
可燕王剛開始的時候,還會黑沉着臉和他商議對策,可到後面,就直接不見他了,那意思很明顯,誰闖的禍,誰負責善後。
杜盛一連吃了好幾次閉門羹,心急如焚,陷入了孤立無援的絕境,明知道是杯水車薪,也只能咬着牙四處籌措資金,變賣家產,將得來的白銀補發士兵的軍餉,可因爲所欠的數目太過龐大,依然於事無補。
杜盛爲官多年,人情冷暖的事情見得多了,原本以爲找了棵大樹依附,現在燕王決絕丟下他不管,雖然不甘心,但心裡也明白,雖然燕王是未來的皇儲,可這種涉及到國庫庫銀的事情,恐怕能做的也有限,他只有寄希望於黃金的價格趕快漲回來,才能填補這個巨大的窟窿。
可事與願違,無論杜盛怎麼祈禱,上天都沒有聽到他內心的禱告,黃金價格不但沒有回升,而且還有持續下跌的苗頭。
國庫庫銀是五千萬兩,如今虧損一千多萬兩,把杜盛殺一千遍都不夠賠的,此事已經如決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了。
與此同時,官兵軍餉之事越鬧越大,鬧到了連燕王都壓制不住的程度,皇上終於聽到了風聲,國庫重地,國之根本,立即派人調查,很快就查出了端倪。
皇上得知堂堂戶部尚書,竟然監守自盜,挪用國庫,造成巨大損失,勃然大怒,立即派御林軍將杜府闔府下獄問罪。
杜盛見東窗事發,驚慌不已,在府中準備揮刀自殺卻又下不了手,正在猶豫不決的時候,被一擁而入的御林軍抓了個正着。
近一年來,朝堂相繼有重臣倒臺,左相,右相,武安侯,還有大理寺卿,絕大部分都是跺一跺腳,京城都要抖三抖的手握實權的人物,這些事件造成了朝野不小的震盪。
曾經有段時間,朝中幾乎人人自危,生怕被這股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到來的狂風給席捲走,可就在大家都以爲風平浪靜的時候,戶部尚書的驚天貪瀆之案再一次震懾了衆人的耳膜。
原本太子和燕王爭鬥,雙方派系陸續有人倒臺,是很容易理解的,但現在只剩下燕王了,還有這樣的閣老重臣出事,在朝中混的人,都有一雙精明過人的眼睛,但此刻,他們也看不懂了,不知道誰是下一個要遭殃的倒黴蛋。
戶部尚書挪用國庫的消息像風一樣席捲了朝堂,虧空一千多萬兩銀子,就算是見慣了鉅款的豪貴們也大吃一驚,杜盛真是好大的膽子,當然,在震驚的同時,自然也少不了有些人幸災樂禍。
杜盛入獄之後,他夢寐以求的事情就發生了,一直持續不動的黃金價格竟然開始飛快地回升,沒多久,就飆升到了原來的價格。
雖然這一切,杜盛已經不可能知道了,但他心中一直都有一個疑問,影響國內整個市面上的黃金價格,連皇上都不能輕易做到,對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似乎是上天感受到了他心中的疑惑,所以派人專門過來解答他的疑問,一天夜裡,天牢來了一位神秘的人物。
連平日耀武揚威的獄卒都對來人十分恭敬,一直點頭哈腰,甚至不敢擡頭看對方的臉。
那人在獄卒的帶領下,緩步前行,雖然很慢,但卻有種不容忽視的力量。
“這就是杜盛的監牢了。”獄卒小心翼翼道。
“開門。”是個聽不出喜怒的女聲。
“是。”
“哐當”一聲,是鑰匙打開鎖鏈的聲音,讓杜盛努力瞪大渾濁的雙眼,昔日威風八面的戶部尚書,掌管全國錢糧,是名副其實的財神爺,過手的銀子如過江之鯽,走到哪裡,都是被人恭維迎合的對象,想不到,一日落魄,也不過是朝夕之間的事情。
一道修長的身影慢慢地走了進來,天牢的光線很昏暗,杜盛勉強只看得清楚是一個女人,等對方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悚然一驚,是一個他怎麼也想不到的人。
“是你?”杜盛出事之後,曾經交好的同僚,沒有一個人來看過他,爲官多年,樹倒猢猻散的事情也見得多了,但仍然忍不住心寒。
自從入獄之後,那些平日想方設法巴結自己的人,現在一個個都急着和自己撇清關係,萬萬沒想到,第一個來看自己的人竟然是寒菲櫻,雖然明知道她不是來看自己的,但總算是讓這陰冷的囚室多了一絲鮮活的人氣。
“還有什麼需要吩咐的嗎?”獄卒命人搬來一張椅子之後,殷勤道。
“沒了,你下去吧。”寒菲櫻道。
獄卒無聲退下,臨走的時候,又不忘補充了一句,“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吩咐。”對方是誰他不知道,只知道是惹不起的大人物。
深寂的夜晚,狹小的囚室,兩個從來沒有正面接觸過的人,在這樣的環境下會面,透着一種不同尋常的詭異氣氛。
儘管寒家是有名的豪富之家,可像杜盛這樣的朝中重臣,手中握有龍騰的財政大權,平日根本就沒將商家放在眼裡,若不是寒菲櫻還有一重淮南王府世子妃的身份,自己根本就不會認識她。
此刻,杜盛疑惑地盯着這個自從嫁入淮南王府之後,關於她的話題就沒有斷過的世子妃,不知道她來的目的何在?
雖然燕王告訴過他是蕭天熠在背後動的手腳,但杜盛一直將信將疑,他始終不相信淮南王府有那麼的能力攪亂這個國度的黃金市場,這需要多麼大一筆黃金,燕王到底有沒有這個概念?
不過,燕王心思縝密,既然這樣說,也不會是空穴來風,而且,本能告訴杜盛,對方可不是來行善積德的,他保有自己往日固有的尊嚴,語氣不善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淮南王府世子妃,不知屈尊到這狹小囚室有何貴幹?”
寒菲櫻無視杜盛話語中的嘲諷之意,泰然在他面前坐下,也清楚地看見了這位昔日財神爺眼中的疑惑,微微一笑,很好心道:“不要用這麼仇視的目光來看本妃,其實今夜本妃前來,是爲了解答你心中的疑問。”
燕王果然沒有說錯,真的是淮南王府,杜盛瞳孔驀然放大,這也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天底下再豪富的人都不可能與國庫抗衡,而國庫清楚明白地掌管在自己手中,那對無人可以與國庫抗衡,可國庫明明就掌管在自己手中,淮南王府是怎麼完成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的?
他的確想知道,就算自己真的保不住命,也不至於做個糊塗鬼,不過面對寒菲櫻的好意,他只是冷笑一聲,“原來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好事?”
“當然。”
“爲什麼世子不親自前來?”自己之前是戶部尚書,也是極有分量的重臣,見世子一面,也不至於辱沒了世子,可他自己不來,反倒派一個女人前來,讓他心生疑惑。
寒菲櫻看着狼狽不堪的杜盛,話鋒一轉,不屑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怎麼可能勞煩我家世子屈尊降貴地來看你?”
杜盛一窒,立時啞口無言,自己已經是階下囚,而那淮南王世子是何等高貴的人物?自己真是異想天開了,自嘲一笑,“好吧,你要如何解答我的疑問?”
寒菲櫻眼中有暗芒閃爍,一字一頓道:“你是不是一直都很奇怪爲什麼淮南王府會有這麼大的能力打壓全國的金價?”
被寒菲櫻說中心事,杜盛眉頭不自然地動了動,在一個年輕女人面前,他當然不願意承認自己這麼容易就被人一眼看穿,但他實在太想知道這個答案了,不情不願道:“老夫爲官四十載,當了二十年的戶部尚書,市面上到底有多少黃金白銀,全都逃不過老夫的眼睛,想要在短時間內打壓全國的金價,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因爲那需要有龐大的黃金迅速涌入市面,除了國庫,根本沒人有這麼雄厚的資本。”
寒菲櫻挑起秀麗的黛眉,杜盛當然想不到,她和妖孽曾經在幽冥山上發現的那座寶藏裡有一筆數目龐大的黃金,此時剛好派上用場,但九州王留下的寶藏畢竟不能和國庫相提並論,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打壓全國的金價,光靠寶藏裡面的黃金,是遠遠不夠的。
見寒菲櫻遲遲不語,杜盛又忍不住道:“就算你寒家和淮南王府的財力加起來,對於全國的金價來說,也不過是九牛一毛,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在陰暗的囚牢中,寒菲櫻美麗的容顏風華盡顯,終於開口,“你說的不錯,淮南王府是親王府,卻不是豪富,但就算我寒家豪富的全部身家加起來,也絕不可能和國庫相提並論。”
說到這裡,她有意停頓了片刻,意味深長道:“但…若是全國的豪富府中的黃金都拿出來的話,會怎麼樣呢?”
“不可能。”杜盛脫口而出,本朝黃金稀缺,稍有家資的人都會在府中儲藏黃金,作爲傳家之用,龍騰王朝多富豪富之家,府中更是儲備了大量的黃金,這些加在一起當然是個天文數字。
但,無論外界金價如何變化,他們存在府中的黃金都不會拿出來交易,更不要說賣了。
寒菲櫻看出了他的驚疑,“不錯,除非窮瘋了,否則沒人會賣自己府中的黃金,但若是…借呢?”
借?杜盛眯起眼睛,滿腹狐疑地看着這位光彩照人的貴夫人,以寒家的財力和人脈,借一家兩家或許有可能,但要借遍衆多豪富之家,籌集到足以顛覆整個市場,依然不可能。
寒菲櫻脣角微勾,“雖然不是人人都是商賈之家,但若是真的有利可圖,恐怕人人都不會放棄眼前的利益,不是嗎?”
寒菲櫻的話似嘲似諷,讓杜盛一陣陣膽寒,他不就是不願放過眼前到手的好處,結果一頭栽進去了人家挖好的坑嗎?
見他不說話,寒菲櫻慢悠悠道:“在商言商,我不是買他們的黃金,不過純粹是借而已,時限三個月,三月之後,不但如數奉還,而且還會加上一成的利息,你說有誰會拒絕這樣的好事?”
杜盛面色微變,飛快地在心裡算了一筆賬,因爲數太過龐大,一成的利息加起來也絕不是一個小數目,這同樣是一筆鉅額虧損,就算把整個寒家賠進去都不夠賠,寒菲櫻賠得起嗎?
“我是個商人,虧本的生意不可能做。”寒菲櫻清淡的聲音卻彷彿刀子一樣扎入杜盛的心中,擊破了他心中疑惑的泡影,“你以爲和杜新交易的真是波斯人嗎?”
這話好似一個晴天霹靂正好砸在杜盛的頭上,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寒菲櫻,這個女子,如此美麗驚豔,給人的感覺卻如此害怕,下意識道:“什麼?”
寒菲櫻眼中幽光閃爍,“在杜新趕到南海之前,我已經提前與波斯人交易了,當然,我手上沒有那麼多的白銀,是分批次完成的,這並不是什麼難事,當杜新帶着國庫的白銀前來找所謂的波斯人的時候,已經不是真正的波斯人了,而我和波斯人交易的時候,免不了壓價,然後再提高價格賣給杜新,已經賺了一成差價,何況你入獄之後,我大量收購黃金,現在黃金的價格已經漲回來了,你說…這筆生意我會虧損嗎?”
汗珠從杜盛額頭上滴落下來,落到地面上,在陰冷的囚室幾乎瞬間就凝結成冰,杜盛和寒菲櫻幾乎沒有接觸,今夜是第一次正面接洽,對方眼中的寒意逼得他幾乎不能直視,步步爲營,掌控先機,留有後手,這需要這樣的心機和智謀,新兒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怎麼可能不上當呢?
杜盛木然地看着寒菲櫻,雖然來的人是她,當時他非常清楚她背後的人是誰,就是那個不可一世的高傲世子爺,漸漸目眥欲裂,恨不得撲上去將寒菲櫻撕裂,咬牙切齒道:“老夫與世子無仇無怨,他爲什麼要這樣設計陷害我?”
寒菲櫻忽而冷笑,悠然反問道:“無仇無怨?果真如此嗎?”
杜盛渾身一凜,雙頰肌肉跳了一跳,咬牙堅持道:“當然,老夫爲國盡忠,就算有言行不當之處,也不過是公事使然,世子若是對老夫有成見,大可當面提出,背後使出這般陰險卑鄙的手段,恐怕令人不齒吧。”
“陰險卑鄙?人必自辱而後人才辱之。”寒菲櫻不客氣地回敬了一句,目光聚集在那一簇隨時都可能熄滅的松油燈上,“杜盛,你是什麼人,你自然清楚,現在說出這樣大義凜然的話,恐怕你內心自己也不相信吧?”
杜盛勉強笑道:“沒有什麼好不信的,老夫一向行的端,做得正,世子設計陷害老夫,不過是因爲老夫不肯聽他擺佈罷了,老夫問心無愧。”
寒菲櫻和朝臣接觸不少,對有些大臣顛倒黑白混淆是非的本事早就見怪不怪,對杜盛這種極力抹黑別人美化自己的無恥言論也不以爲意,後面還有他哭的時候,而且,她知道如今杜盛如今已經丟職獲罪,但心中還存着一絲希望,無非是希望燕王能保住他一條性命。
寒菲櫻忽然莞爾一笑,豔光四射,陰暗的囚室也陡然敞亮起來,但這極爲美麗的笑意卻讓杜盛膽顫,下意識地別過頭去,因爲在這雙看似清澈實在冷清的眼眸裡,他看到了太多讓自己害怕的東西,忽然覺得自己在她面前,有種被人洞悉一切的透視感油然而生。
不過,寒菲櫻並沒有如他所願地放過他,反道:“如你所言,你做了二十年戶部尚書,這二十年來,你貪瀆了多少銀兩,就不用我細說了吧?”
杜盛身子劇烈一顫,他一向自以爲手段高明,無人察覺,但沒想到,他做得如此隱秘,也盡數落入對方眼中,此刻,燕王的那句話忽然適時出現在耳邊,世子的實力遠比你想象的可怕的多。
寒菲櫻並沒有看他灰白的臉色,清雅卻冷酷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他的耳朵,逼得他幾乎沒有退路,平靜中透着憤慨,“世子帶兵在外浴血奮戰,冰天雪地卻食不果腹,誓死保衛的卻是你這樣的蛀蟲,你不顧將士們的死活,中飽私囊,大量剋扣軍餉軍糧,讓無數熱血男兒馬革裹屍,埋骨他鄉,他們都是跟隨世子多年的兄弟,沒有死在敵人的鐵蹄之下,卻死在你手中,你居然還如此心安理得,大言不慚地說什麼無冤無仇?”
杜盛渾身冷汗陡生,感覺像在被凌遲般,一片片的肉被剜割下來,痛得意識模糊,不過寒菲櫻並沒有放過他,聲音持續入耳,“遠的不說,就說近的吧,去年世子奉旨去北境賑災,你做了什麼,要我一一說出來嗎?”
“不,不要!”杜盛驚恐道,原本以爲和世子接觸少,再加上雁過拔毛是戶部多年的老規矩了,世子如此聰明,也應該早已經明白這些暗行的規則,這些東西,不是自己一個人能夠改變的,他也不過順勢而爲而已,所以,他一直心安理得,殊不知,他的一切都已經盡數落入世子眼中,世子早對他動了殺心。
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四十年,自以爲已經是人精,可沒想到那個傳聞中高深莫測的世子,卻讓他硬生生有了一種虛空茫然的感覺,世子可以一直不動聲色,但一定會在你最想不到的時候給你致命一擊,讓你根本無力招架,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寒菲櫻看着他的表情,冷笑,“原來你也有害怕的時候?你到底是不想聽,還是不敢聽呢?”
在那如刀一樣眸光的注視下,杜盛將身體縮成一團,不知道是因爲害怕,還是因爲寒冷。
寒菲櫻清冷的聲音將杜盛剝得體無完膚,“你知道因爲你的貪婪,去年北境餓死了多少人嗎?可惜那些孤魂野鬼到死都不知道你纔是真正的罪魁禍首,不然那些冤魂夜夜都會前來索命,將你押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不要說了。”杜盛驚恐大叫,如果是在奢華鼎盛的杜府,他當然不怕什麼冤鬼索命,但現在是在陰森森的牢獄,似乎無時無刻都有淒厲的嗚咽聲在嚎叫,令人毛骨悚然,再加上寒菲櫻聲音那種特有的穿透力,更讓他如墜入幽冷的地獄。
寒菲櫻並沒有理會他,反倒加重了語氣,“你的腳下是累累白骨,做了無數殺人不見血的勾當,黑鍋卻讓別人來背,還以爲可以永遠神不知鬼不覺,如今天道輪迴,蒼天開眼,卻還有臉在此質問本妃?”
自從進了天牢之後,杜盛無比害怕死亡,他很清楚,進了這裡的人,很少有能活着出去的,而且皇上命人將此案交給了大理寺,更是讓他不寒而慄。
大理寺卿再也不是以前糊塗蛋儲成智了,只要打點到位,基本都有效果,現任大理寺卿可是那位可怕至極的世子,現在自己落入了他的手中,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現在尚書寶座已經不可能復位,現在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這個卑微的願望,也只能寄託在燕王身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已經不做任何指望,但新兒的政治生涯卻剛剛開始,杜家不能就這麼徹底毀了,而且在官場混了多年的他比誰都要清楚,如果他日燕王榮登大寶,只要上位者想,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洗白自己的黑歷史也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那個時候,杜家再次崛起也指日可待,燕王是他唯一的希望,所以他入獄這麼久,只認自己的罪,從來都沒有提到過燕王,他要讓燕王知道他的態度,保住他的性命,保住新兒的政治前途。
寒菲櫻如何不知道杜盛心中所想?見他咬緊牙關,只是淡淡一笑,神情悠然地看着故作鎮定的他,語出驚人,“你還在等着燕王來救你嗎?”
杜盛雙膝一軟,冷汗涔涔,自己和燕王雖然心照不宣,但任何外人都不知曉,更加不可能知道自己暗中爲燕王效力,寒菲櫻如何能瞭如指掌?
他下意識想否認,可他的眼神暴露了他的驚慌,不願在一個年輕女子面前凸顯自己的無助,定了定神,矢口否認,“你在說什麼?老夫聽不懂。”
寒菲櫻長笑出聲,“杜盛,你都落到這步田地了,還在咬牙堅持什麼,還要保護什麼?你難道不知道,你的靠山已經行捨車保帥之舉了嗎?”
什麼?杜盛立即心生連綿不絕的恐懼,如果寒菲櫻所言屬實,燕王真的捨棄了自己的話,那自己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他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但他最終還是相信燕王不會這麼做的,自己這些年,也爲他立下了汗馬功勞,不是嗎?
寒菲櫻滿意地看着杜盛慌亂的表情,他不斷顫抖的嘴脣泄露了他內心的極度不安,人都是怕死的,位高權重的杜盛從來沒想過,自己有天會落到這步田地吧?
雖然在寒菲櫻的注視下,杜盛幾乎虛脫,但多年在官場修行,不會如毛頭小子一樣好對付,仍是倔強地別過頭去,冷冰冰道:“老夫和燕王從無往來。”
寒菲櫻也不急,反而語笑嫣然,“你知道今天在朝堂上發生了什麼嗎?”
杜盛茫然地看着寒菲櫻,但好奇心的確被她勾了起來,裝作不關心卻還是順着她的話往下走,“什麼?”
寒菲櫻眼中的寒光稍縱即逝,但在昏暗的光線下杜盛根本看不到,“你監守自盜的滔天之罪,會引起多大的震盪,想必你自己也是知道的,今天皇上早朝的時候,專門提到你的罪行,想知道燕王殿下說了什麼嗎?”
杜盛面色發白,能在戶部尚書上混了多年的人,都是人精,心下一揪,難道燕王殿下真的捨棄了自己?
“燕王說你這個戶部尚書根本就是國之蛀蟲,必須嚴懲,否則不足以平民憤。”
寒菲櫻的聲音透着顯而易見的嘲諷,讓杜盛的心瞬間涼透,卻咬牙道:“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朝堂爭鬥哪有情誼可言?你挪動國庫,罪大惡極,已經絕對不可能脫罪,只要不是傻子,這個時候都會選擇與你撇清關係,何況,燕王可一點都不傻,要不然怎麼能走到今天呢?”
但杜盛還是抱着最後一絲希望,他不相信雙方這麼多年的默契,就這樣被洗刷得乾乾淨淨,只因爲現在他毫無利用價值了,燕王就翻臉無情到這個地步,搖搖頭道:“老夫不信。”
寒菲櫻輕輕一笑,杜盛已經在不經意間承認了他和燕王的關係,她不動聲色,忽然壓低了聲音,“你們的關係雖然是秘密,但如今你覺得還有替燕王保守秘密的必要嗎?”
杜盛心中的防線漸漸坍塌,但他仍是不願相信,內心還存留着最後一絲希望,突然閉上眼睛,義正言辭道:“老夫一朝踏錯,只因被殲人矇蔽,怨不得任何人,若想讓老夫污衊殿下,那也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你可以走了。”
寒菲櫻輕笑,“你以爲這樣就可以保住燕王嗎?”
不知道爲什麼,寒菲櫻的話讓杜盛忽然產生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似乎有種自己看不見的力量在暗中操控一切一樣,而這種力量,恐怕是燕王都無法掌控的。
寒菲櫻凝視着杜盛發白的臉頰,“讓我來提醒你一下吧,你知道燕王那麼多秘密,而且你們之間有那麼多賬目往來,如果你是燕王,你會怎麼做?”
杜盛忽然就打了一個冷顫,不敢再想下去,以賢德而著稱的燕王,會做出這樣翻臉無情的事情嗎?
寒菲櫻見狀,脣角微彎,“既然如此,你好好考慮吧,什麼時候想通了,讓獄卒告訴我一聲,希望還來得及。”
杜盛不語,無憑無據讓他相信寒菲櫻,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睜開眼睛,盯着那纖細修長的身影離開,渾身的力氣彷彿被抽乾了一樣,恐懼,不知不覺襲遍了全身的每一個毛孔。
寒菲櫻走了沒多久,杜盛剛剛閉上眼睛,忽然覺得有股勁風撲面而來,一個黑衣人鬼魅一樣地闖了進來,獄卒無聲無息地倒在了地上。
牢門大開,殺氣如刀,本就是暗夜,光影暈黃,黑影立時就朝着杜盛撲了過去。
杜盛大驚失色,連連後退,但後面是斑駁的牆壁,無路可退,他想要呼救,但在這鬼影幢幢的天牢,他的呼救聲顯得那麼微弱,突然咽喉一緊,一隻利爪一樣的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很快他就覺得呼吸困難,視線開始模糊,只記得對方充滿殺氣騰騰的眼睛。
杜盛拼命掙扎,可他已經半死的身體哪裡爭得過心狠手辣一定要置他於死地的殺手?
他漸漸絕望,眼見就要喪命,可忽然覺得脖子一鬆,殺手鬆開了手,他肥胖的身體落到髒兮兮的地面上,口口聲聲說不怕死的人,往往都是因爲死亡離你太遠,如果死亡近在眼前,那種幾乎可以席捲一切的時候的窒息感襲來的時候,才真真叫一個害怕。
他大口大口地喘氣,雖然天牢也是人間地獄,但此刻終究是從人間回到了地獄,等到混沌的視線重新看清楚的時候,才發現,狹小的牢房已經有兩個人激烈打鬥在一起,其中一個,竟然是去而復返的寒菲櫻。
那黑衣人蒙着面,武功頗高,一出手就是寒菲櫻的要害,寒菲櫻面不改色,毫無懼意。
杜盛很少關注寒菲櫻的事情,從來不知道,一介女流,居然有這麼好的武功,兩人都是要置對方於死地的,刀光劍影閃爍,讓從來沒見這等場面的杜盛的身體蜷縮成一團。
寒菲櫻武功遠高於殺手,沒一會,就將殺手拿下,一腳踩在他的胸口上,扯下了他的蒙面巾,冷冷道:“說,誰派你來的?”
黑衣人被制服,正想咬舌自盡,卻被寒菲櫻眼明手快地卸掉了他的下巴,冷笑道:“在我面前,玩這一招,你還嫩了點。”
杜盛劫後餘生,驚魂未定,還沒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忽然眼睛一亮,認出了那個黑衣蒙面人,驚道:“是你。”
他連滾帶爬地撲過去,地上的那個殺人他認識,是燕王的暗衛,他們曾經秘密會面的時候,見過這張臉。
寒菲櫻見杜盛已經認出了殺手是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順利,杜盛和燕王的交情果然很深,直接認出了這個人,倒免了自己許多麻煩,既然如此,這殺手也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袖風一閃,那殺手脖子一歪,就無聲無息地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見杜盛不敢置信,面如死灰,寒菲櫻淡淡一笑,“現在相信我沒有騙你了吧?”
杜盛只覺得後背如同一條毒蛇悄無聲息地爬上來,隨時都準備狠狠咬自己一口。
剛纔那殺手充滿殺意的眼睛,讓杜盛毛骨悚然,擡眸看向面色冷然的寒菲櫻,這般嬌豔如花的女人,殺起人來居然毫不手軟,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死屍近在眼前,杜盛驚恐地往後面退了退,試圖離那暗衛的屍體遠一點,寒菲櫻見狀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如果剛纔我回來的遲一點,現在躺在地上的就是你了,你挪動國庫,畏罪自殺,這個理由,完全可以堵得住悠悠衆口,這樣一來,燕王就再也不用擔心有人會牽連到他。”
杜盛的臉已經看不出一絲血色,寒菲櫻彎低身體,意味深長道:“你還在猶豫?燕王有給你選擇的機會嗎?”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杜盛的聲音緊澀得彷彿不是自己的,難道世子想要扳倒燕王?不過他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燕王手腕向來高明,在他出事之後,恐怕已經在最短的時間內和自己撇清了關係,殺人滅口,不過是爲了保險起見而已,“莫非你想要讓我幫你對付燕王?爲什麼?”
寒菲櫻冷冷打斷了他的話,“這就不用你關心了,如今燕王想要殺人滅口,無非是怕你咬出他,既然他這麼無情無義,我真的不明白你還在猶豫什麼?”
死亡的氣息彷彿近在眼前,杜盛越看越怕,皺了皺鼻子,“那我有什麼好處?”
寒菲櫻漠然道:“我不想欺騙你,事到如今,你想要保住命已經絕對不可能。”
杜盛臉部劇烈地抽搐了幾下,寒菲櫻的話雖然無情,但卻準確無誤地擊中了他心中的軟肋,如果能活着,沒人會想死,但現在已經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了,一千多萬兩的虧空,就是把他殺千百遍也賠不起,他已然沒有生機可言。
想到這裡,他無力癱軟在地,喃喃道:“那你可以給我什麼好處?”
寒菲櫻揚眉,一字一頓道:“保你的兒子杜新活着。”
新兒?新兒也捲入了此事,而且和波斯人的交易就是新兒親手完成的,這件事,寒菲櫻顯然心知肚明,只要世子想的話,新兒也難逃一死,杜盛的防線終於被擊潰,恨恨道:“燕王向來精明,所有我和他的賬目往來,都沒有留下痕跡,他都下令一定要銷燬。”
他之所以這樣說,是認爲燕王未必會出手對付新兒,畢竟新兒並不知曉自己和燕王的關係。
不過寒菲櫻的話很快打破了他的幻想,“你愛杜新全城皆知,燕王又如何能肯定,杜新到底知道不知道你們之間的秘密?何況杜新已經卷了起來,對燕王來說,與其花費心思去猜測杜新到底知道不知道,還是一刀更加便捷?”
杜盛徹底絕望,寒菲櫻的聲音帶着一種杜盛無法抗拒的,“你當了二十年的戶部尚書,當然不是泛泛之輩,你不可能什麼都沒留下的。”
在寒菲櫻的逼視中,杜盛終於交出了底牌,“不錯,我手裡有幾封蕭鶴軒寫給我的親筆密函。”
不過是利益結盟,杜盛選擇投靠主子,主子看中的是奴才的價值,一旦翻臉,杜盛連燕王的名字都不叫了,反而直呼其名“蕭鶴軒”,寒菲櫻心中冷笑,果然是隻老狐狸,查抄杜府的時候,完全沒有發現和燕王有關係的東西,她預感到杜盛手中一定有和燕王有關的東西,果然讓自己猜對了,波瀾不驚,“密信在哪裡?”
“我爲什麼要相信你?”杜盛仍是不死心,這個女人將他逼到了絕路,他卻不得不屈從她,當年手握大權的戶部尚書居然落到這般落魄的境地?
“你應該很清楚,我想要對付的只是燕王,你不過是幕前小丑而已,而且我知道你這麼多年撈到的銀兩一大半都孝敬了燕王,冤有頭債有主,你的命無法挽回,杜新的命對我來說,根本就無足輕重,我沒有理由一定要殺他。”寒菲櫻毫不客氣道。
杜盛絕望的閉上眼睛,新兒從小嬌生慣養,他根本就做不到嚴厲管教,性子嬌慣了,明知道,可就是忍不住疼愛他,寒菲櫻說的不無道理,咬了咬牙,“好,你一定要保證新兒的安全。”
寒菲櫻道:“放心,今日世子提審杜新,杜新現在被關在大理寺監牢之中,有世子爺坐鎮大理寺,安全得很。”
杜盛驀然明白爲什麼世子沒有先提審自己,而是故意把自己留在了天牢之後,這是對方設下的陷阱,就是爲了讓他和燕王徹底決裂,燕王派來的殺手讓他對燕王徹底死心,但明知道是陷阱,一種命運被他人隨意撥弄的無助感油然而生,長嘆一聲,“好吧,我告訴你密信藏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