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敏初神色哀傷歉然,繼續沿着石子路繞假山踱步,許久纔將激盪的情緒壓下,公鴨嗓平緩的道:
“七妹妹,你不必介懷,若不想說出來也不打緊的,不必覺着爲難,我今兒個之所以問起,一則是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內容竟讓你這般通透人兒存了那樣的心,二則我也是想知道那上頭是否有關於我父親的隻言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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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看向傅縈,少年清瘦的面容上掛着個淒涼的笑:“父親生前雖性格木訥,又無什麼大的建樹,卻也真正是個極好的父親。不論他在外頭做過什麼事,於我來說,他就是一座堅實的大山。他去後,每每憶及從前點滴,我便覺心口疼的厲害。幾次夢中都看到一座染血的城池,父親和伯父們在刀光劍影中被傷的體無完膚……”
屠城,那樣人間地獄僅用兩個字傳來,卻是親人們一輩子的噩夢啊。
傅敏初的聲音落入喉間,傅縈也紅了眼眶。記憶的融合之下,那些牽念的親情並不是假的。
她吸了吸鼻子,半晌方啞聲勸道:“五哥身子不好,天氣又炎熱,不要因過去的事傷了你自己的根本纔是。三叔若在天有靈,瞧見你這樣思念他也會心疼的。咱們活着的人總歸要爲了這個家支撐下去不是?”
原本瞧着自己挑起的話頭竟將妹妹惹的快哭了,這會子她卻一下堅強起來,還反勸起他,傅敏初就笑了,在假山另一側陰涼地尋了一處凸起的石頭坐下。傅縈則是搖着小白貓紈扇站在一旁。
這下子,二人就正對着阿徹藏身的花叢。
傅縈搖着紈扇,垂眸沉思,一點兒回答方纔問題的意思都沒有,這可急壞了伏在灌木後花叢裡的阿徹。
你倒是說啊!說啊!!
他伏在這裡容易麼!
如果只是趴着也就罷了,偏眼前一隻蜜蜂就在他鼻尖前晃悠,嗡嗡之聲叫的他背脊發酥,怕泄露了行蹤又不能亂動……
阿徹辛苦的忍耐着,甚至能感覺得到那隻小蜜蜂煽動翅膀的微風。
爲了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務,他索性閉上眼,要蟄就蟄吧,只求七小姐快些將他主子想知道的說了,那樣他就有理由離開傅家了。
他再也不想炒菜了!
傅縈卻不知道自己的沉思折磨的大好青年都要崩潰了。
五哥對她是很好。不論是記憶中的還是她親眼所見的,傅敏初良心未泯,是奇葩朵朵的傅家中一朵純潔的白蓮。她不想將他與那些心機婊們聯繫在一個陣營,卻不可能不存絲毫戒備。
因爲這具身子的自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只有她殘存的記憶透露給她蛛絲馬跡。
原主看過一封遺書出來就被人害的碰了柱子,偏現在遺書不知所蹤。
看似簡單明瞭的一件事,卻可體會得出對方的心機手段。
作爲武略侯的嫡女,看過戰功赫赫的父親留下的遺書就自盡,先是挑撥了大周與東盛的關係,又讓皇上察覺出他們的不滿。若她沒有到了這裡,真讓傅縈死成了,恐怕傅家就算沒有凋零也離敗落不遠了。
況且對方也算足了另外一樁。就是萬一傅縈沒有死,遺書不知去向還有許多人在不停的追問她。
就如同現在。
她不知道是誰要害死她,更不知道那人是否就潛伏在她身邊。
她如今只能分析得出原主出事與遺書的內容有密切的關聯。遺書不知所蹤之後,看過遺書的她就成了唯一的知情人。
看似安逸平靜的生活,其實危機四伏,偏她連真正的對手是誰都不知道。
日子過的怎麼這麼難,她到底跟這世界什麼仇什麼怨啊!
“七妹妹?”傅敏初的輕喚讓傅縈迴過神。
“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
花叢中蜜蜂已經落在鼻尖兒的阿徹屏住呼吸,生怕漏掉一個字。
傅縈望着傅敏初,心內百轉千回。
其實,這會兒若是利用傅敏初,她倒是可以探一探敵人的底,看看她的生活是否真有她分析的那麼危機,且看看是否真的存在那個蟄伏暗中想害死她的人。
但是她最終仍舊是沒有那樣做。
不論傅敏初對她的好是真心還是假意,她都願意相信這個世界上到底還是存有真情的。
“五哥,我摔倒後撞到頭,許多事都記不得了,包括遺書上的內容。”
傅敏初聞言一愣,隨即只是略微笑笑,也不再去追問傅縈,轉而與她說起別的。
花叢裡的阿徹默默地嚥下一口血。
看來他炒菜的日子還要繼續下去……
阿徹是頂着紅腫的鼻子去悅來客棧回話的。
蕭錯穿着雪白的綾襖和長褲斜歪在臨窗鋪了涼蓆的榻上,瞧見阿徹那副尊榮,剛吃進去的酸梅湯噴了。
阿徹生的五官端正,性子又嚴肅,如此不苟言笑的人偏頂着個紅腫的大鼻頭,模樣說不出的滑稽。
阿圓早已經蹲到一邊兒抱着肚子悶笑了。
蕭錯關切道:“快坐下吧,這幾日炒菜多了上火,竟在鼻子上鼓出包來了?”
“回主子,沒有。”感受到這世界滿滿惡意的阿徹臉更黑了,忍着疼將今日潛伏花叢聽見的對話回了蕭錯。
蕭錯端起精緻的青花白瓷小碗啜了一口酸梅湯,沉思片刻才道:“依着你看,七小姐那番話有幾分真幾分假?”
“我並瞧不見她神色,因爲她與五少爺轉過假山時就是面對着我的方向,我趴在草叢裡並不敢動作,怕引起他們的注意。”
“你可真是!”阿圓笑的快尿崩,“就沒見你這樣笨的人!”
炒菜炒酸胳膊,探聽蟄了鼻子,阿徹這會兒恨不能摔桌不幹了:“一定是我的八字與傅家不對。”
蕭錯想了想便道:“七小姐是正經女兒,我又不好翻牆夜探折辱了她,是以只能再委屈你一段日子了。”
就是說,他還要給那個大吃貨換着樣兒的不知炒多久菜!
阿徹無奈,卻也鄭重的拱手道:“是。”
蕭錯就踢了蹲地上笑的打跌的阿圓:“還不起來去給阿徹找些消腫散毒的藥膏來擦?”
阿圓這才爬了起來,忍着笑去翻包袱。
三嬸去迎賓館下帖,卻是吃了個窩脖燒雞回來。大周使臣根本不肯賞臉,只說傅家還在守制之中,辦宴也不方便,心領了好意就委婉拒絕了。
次日清晨請安。
老太太端坐首位,垂眸摸着戒指沉思。
二嬸見老太太面沉似水,就禁不住溫聲勸道:“娘,使臣不肯來,咱們也沒有法子,我瞧這事兒也就罷了吧。”
“那怎麼能行?”
二嬸一句話就點燃了老太太這爆竹:“怎麼可能就這麼算了?別忘了咱們傅家的男丁都是怎麼去的!現如今有機會,爲何不好生把握?咱們武略侯府根基尚淺,朝中勳貴未必就看得起咱們,如今守制之中還好,並無機會出入他們的宴會,可往後早晚守制也會過去的,現在藉助周朝使臣有了交情,地位豈不是也高一些?”
老太太動了這樣大的肝火,一衆人其實早已都預想到了。
傅縈垂眸而立,並不言語。
二嬸見自己馬屁拍上馬腿,也懶得在多言語了。
老太太想了許久才道:“老三媳婦,你再去一次迎賓閣,就說我的話,這並非辦宴,與守制並不衝突,地點也不選在侯府,即便真的熱鬧起來也不算衝撞了已故之人。西郊有趙家的別居,咱們就在那裡請使臣用飯,只表達送還了傅家男兒的感激罷了!”
三嬸奉承道:“虧得母親機敏,媳婦這就去辦。”
到趙子瀾親自來請安,老太太的才扯了扯嘴角,露出個笑。傅芸等人在二嬸的帶領之下出去了。
宋氏也被老太太三言兩語打發回了東跨院。卻單單留下了傅縈。
這會子傅縈與趙子瀾坐在老太太身側,老太太並不十分高興,偏又笑容滿滿。看的傅縈身上直起雞皮。
說笑了片刻,趙子瀾就感慨道:“七表妹是有福之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只是七表妹,在下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問。”
“要是覺得不當問的,你就不必問了。”傅縈瞧見趙子瀾諂媚的笑臉就心煩,話也少了些許的溫和。
趙子瀾被刺兒的尷尬不已。
見傅縈低垂着頭把玩扇子,趙子瀾好半晌才找回了聲音,“那我就問了,表妹當日爲何選擇自盡?可是遺書上真正有什麼事兒讓你傷心欲絕嗎?”
傅縈心下凜然,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