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了!

出來得久了, 大家都有些歸心似箭。

偏生想走也走不快。

這前後的二十幾天正是密州一年當中最熱的時候。

官道上無遮無擋, 陽光刺眼,曬得衆人頭暈眼花, 恍惚間能看到泥土地上不斷蒸騰的熱氣。

水喝下去,頃刻就化成汗涌出來。

這鬼天氣,別說人不愛動彈, 連拉車的馬都有氣無力的。

高亮無法, 只好安排大夥早晚趕路,臨近正午的幾個時辰住店休息。

如此折騰了兩三天,不知是因爲天氣太熱, 還是千里迢迢地終於做成了一筆大生意,壓力驟減,明月徹底病倒了。

頭暈,噁心, 別說趕路了,稍一動彈就想吐,鈴鐺摸了摸她身上感覺熱得燙手, 差點兒急哭了。

明月強打精神,安慰她道:“別慌, 沒事的,生病有早晚, 你看你病好了這不是活蹦亂跳的。”

那怎麼能一樣。

鈴鐺印象裡小姐很少生病,可一旦病倒了,那病情必定是來勢洶洶, 十分嚇人。

高亮也嚇了一大跳,捉拿何渡的時候看明月沒事人一樣,還以爲她徹底好了呢。

他們一行已經離開了豐陵,向南行出三百餘里,住在一處名叫柴中的鎮子上。

或許是天無絕人之路,這鎮子上竟然有家醫館。

館主是個老大夫,聽說醫術還頗爲不錯。

館主上了年紀出診不方便,明月索性多付診金,帶了鈴鐺、巫曉元和山柱到醫館暫住。

一番鍼灸過後還真是挺有效果,好歹不那麼噁心欲吐了,明月喝了藥迷迷糊糊地想睡,突然想起一事,同鈴鐺道:“鈴鐺,你去問問館主可認識蔡老?”

一問之下還真是認識,蔡九公曾在豐陵呆過不短的時間,周圍諸縣的不少大夫都曾得過他的指點。

老館主感嘆道:“蔡先生那纔是神醫,原本想等他有空閒的時候再討教一二,哪知道人家去了鄴州就不肯回來了。”

至於明月的病情他言道最好能靜養一段時間,不要操心勞累,等這段酷暑天過去也就沒有大礙了。

明月住下養病,巫曉元和山柱無事可做,閒得難受。

兩個人想找點樂子,別說,剛剛住下半天,就給他們發現了一樁趣事。

明月是上午到的醫館,當天下午,兩個年輕人慕名來找老館主看病。

說是看病,其實是治療外傷。

巫曉元對此有經驗,離遠一打量就跟山柱講,別看那矮個子傷者好似直不起腰來,其實傷在肋下,八成是肋骨斷了。

山柱跟在一旁偷看,就見那個陪着傷者前來求醫的高個子亦步亦趨跟在後頭,不笑不說話,被呵斥了也不還口,看上去特別有耐心,感慨道:“這二人是兄弟吧,感情真好。”

巫曉元回首同情地看了山柱一眼,道:“看仔細了傻大個兒,受傷的是位姑娘。”

山柱被罵了也不惱,唔唔連聲,把眼睛又瞪大了些。

巫曉元冷笑道:“這麼殷勤,只怕不是什麼好鳥,想要趁人之危。”

“那咱們管不管?”

巫曉元道:“我隨意,看小姐喜歡吧。”

這時候明月喝了藥剛剛睡着,鈴鐺哪捨得把她叫醒,不耐煩道:“什麼張三李四的事都來跟小姐說,小姐就是叫你們給累病的。要管閒事好歹也把對方的底細摸清楚了,不是厲害嗎,去聽牆根呀,連程猴兒和隋順都比不上。”

捱了一通搶白出來,巫曉元撓頭自語:“她以前脾氣沒這麼大呀,難道正趕上一個月的那幾天?”轉而同山柱道:“不好意思兄弟,叫你跟着受委屈了。”

山柱甕聲甕氣回答:“不委屈,她又不是說我。”

“……”巫曉元暗罵一聲,來了犟脾氣,道:“我還非弄明白不可了,等着!”說罷施展輕功,一溜煙聽牆根兒去了。

差不多一個時辰之後,巫曉元悄悄回來,臉色有異,同山柱道:“你在這裡盯着,我去把小姐叫起來,出事了。”

明月只覺剛睡着就被喚醒,朦朧間聽巫曉元說了句話,神智回籠,騰地坐起來,道:“你再說一遍!”

“王大人派去送信的兩個人中途被殺了。”

明月頓覺一陣暈眩,眼前金星亂閃。

半天她才道:“你慢點說,哪來的消息,可靠嗎?”

巫曉元見她臉色不好,不敢囉嗦表功,道:“截殺他們的兇徒當中有人受了傷,眼下正在醫館中治療,我偷聽他們說話,他們自己說的。”

鈴鐺訝然道:“啊,你適才所說的那一男一女!”

大事當前,巫曉元不再嬉鬧,正色道:“是,還多虧了你叫我去摸清楚他們的底細。”

鈴鐺很少見到這麼一本正經的巫曉元,登時有些無措。

原來巫曉元前去窺探的時候,老館主已經給那女子把完了脈,告訴她好在只是斷了兩根肋骨,沒有戳傷內臟,不要劇烈活動,將養一段時間就沒事了,騰出一間屋子叫她臥牀平躺,又給開了些內服外敷的藥。

老館主走後,女子就叫陪她來看病那人去幫她僱個婆子來。

那男的找諸般理由只是推脫不肯。

巫曉元聽着他自告奮勇要親自服侍那姑娘,幫她煎藥敷傷口,忍不住又是鄙夷又是好奇。

女子閉着眼睛休息了一陣,緩過勁來,道:“不敢事事勞煩李爺,我已經傳信給師兄了,他很快就會趕來。既然大夫說沒事了,我等他來再醫治也行,李爺還是趕緊去追小公爺他們吧,別因爲我耽誤了大事,叫公爺不喜。”

她說話是永州那邊的口音,第一個“小公爺”巫曉元還當聽錯了,緊跟着又是一個“公爺”聽在耳中,不由地暗暗心驚。

本以爲會撞破一件江湖男女的風/流韻事,沒想到竟還牽扯到了什麼小公爺,密州這邊杜昭的一衆手下都未封爵,她口中的公爺只能是朝廷的國公,就不知是哪一個?

國公的兒子帶了一幫手下深入密州腹地,可想而知,做的必定不是什麼正大光明的事情。

他正胡思亂想,就聽那男的酸溜溜道:“小公爺怎麼想我不在乎,容容,這麼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意,你那師兄整天東奔西走給人賣命,你跟他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容容”姑娘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那男的又道:“你個傻姑娘,小公爺手底下那麼多大老爺們呢,不叫他們先上,你急着逞什麼能,現在受傷了知道不方便了吧?”

“容容”姑娘聽了這話很是不快:“受傷了那也是我自己學藝不精,怨不得別人,要人人都像李爺一樣,出手前先要瞻前顧後一番,如何做得成大事。”

“呵呵。”那男的乾笑一聲,“我本來就不擅長武力,這次跟來密州也是因爲小公爺想叫我幫他出謀劃策,主意我已經出了,叫小公爺安排人拿着王子約寫的那兩封書信,去向姚鴻煊和宦成請求援手,姚、宦二人不認識王子約的死鬼隨從,拿到書信,必定不會有所懷疑,到時候相機行事,若能一舉刺殺密州知府和通判,杜昭的老窩必亂,這等天大的功勞擺在眼前,小公爺卻不肯要,我有什麼辦法?”

“容容”姑娘沉默半晌方道:“我不懂這些,不知道這主意是不是真像你說的這麼厲害,但小公爺做決定自有他的道理,我們照辦就是了。”

那男的語帶嘲意:“什麼道理?他不過是急着置那姓王的於死地罷了。”

巫曉元聽得冷汗淋漓,明知道這男的身手不怎麼的,女子有傷在身,還是小心翼翼撤走,唯恐驚動了他們。

“早早動手吧。”明月一手按着太陽穴,只覺頭疼欲裂,道,“巫大哥,你和鈴鐺快出去轉轉,留意一下四周,若是沒有其他可疑的人,就立刻出手,把他們拿下。叫山柱趕緊回去,把高亮叔他們全都喊來。”

鈴鐺擔心道:“小姐,你這裡……”

明月閉了閉眼睛:“我沒事,快去。”

巫曉元和鈴鐺一前一後出門在四周看過,都說這兩人應該沒有同伴了。

拿下他們沒費什麼力氣,巫曉元一個人出手就搞定了,那“李爺”果如他自己所說,不擅長武力,到是叫“容容”的女子忍着傷痛和巫曉元交了幾下手才被制住。

巫曉元認出了她的武功路數,詫異地問:“永州大豪江鵬是你什麼人?”

女子哼了一聲,閉口不答。

不過那位“李爺”可遠不及她硬氣,待高亮等人趕來,巫曉元有了幫手,單獨把他帶到無人處,稍稍上了點手段,真正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花樣兒還都未拿出來呢,這小子便竹筒倒豆子,問一答十,全都抖了出來。

原來此人名叫李祺,乃是景國公李韶安的遠親,家道中落,仗着練過幾年武,有點小聰明,整日周旋在景國公那些門生晚輩當中混口飯吃,時間長了,竟然也闖下了點小名聲,得李韶安之子小公爺看中,到他身邊做了個幕僚跟班。

景國公年初在平豫關打了場大敗仗,丟掉了北方三個州,爲朝廷申飭怪罪,小公爺在京裡呆不住,召集人手說是到軍前效命,實則悄悄潛入了密州,打算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以挽回父親的聲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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