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敘相識滿天下,對於相識卻不相熟之人,他一貫只記住對方身份。比方,在沈敘眼裡,柔瀾是“魏國公主”。現在,屬於柔瀾的身份標籤已改爲“齊姜的死對頭”。
尋常女子邀請,沈敘都不會應約,何況齊姜的死對頭?換做別人,在與這相同情況下聽到邀約,只怕會沉着臉,冷冷地拒絕:“不去。”可沈敘這人,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一貫良好。在世人眼中,沈先生有才華卻不恃才傲物,人緣好,值得敬重。他留給別人這種固有印象,除了他有奪目的才華外,還與他待人接物的手段有關。
只見沈敘對着柔瀾溫和一笑,在柔瀾以爲他要應下的時候,沈敘說出了拒絕的話,“此處俊美少年郎甚多,沈某卻是拼不過他們的了。”這拒絕也拒絕得婉轉過人。
沈敘拒絕的話說得好聽,可說得再好聽,拒約是事實。氣氛一時沉寂下來,在官場上混跡已久的人都極有眼色,在沈敘說出拒絕的話時,李奉常他們就藉故離開了現場。
柔瀾前來邀請沈敘之前,自信心十足。被拒絕後,她心中錯愕,臉上也紅一陣,白一陣,挫敗感油然而生,讓她羞憤欲死。柔瀾收斂了情緒,低聲地詢問:“不知先生可否告訴柔瀾原因?”她這柔弱之姿,換作其他惜花人只怕會立刻棄械投降。
沈敘卻是熟視無睹,心裡冷哼道:“不能。”說出來的話卻是:“外邊風景正好,公主請不必介懷。”
柔瀾黯然而退。
沈敘這邊砍斷了棵爛桃花,齊姜那邊也沒閒着。
在世人眼裡,齊姜是潑容辛黑狗血的元兇。這事發生後,齊姜只要靠近容辛一丈之內,便有好事者緊緊地盯住她,以防她做出對容辛不利的事。這世間多管閒事的人從來不少,谷小宛便是其中一個。
齊姜對谷小宛沒有好感,她覺得這姑娘拎不清,狗捉耗子的命。齊姜不願多費心思去對付谷小宛,直接塞錢給一名相熟的宮中侍女,如此這樣吩咐了一番。侍女拿了錢,辦事也幹淨利落,在遞茶水給谷小宛的時候,“失手”淋了她一頭一臉。
谷小宛先是錯愕,後意識到自己在這麼多人面前出醜,急得掉了金豆子。侍女告罪求饒,順利領着谷小宛下去更衣。
解決了谷小宛,還剩下一個趙尚真。趙尚真這廝如今名草有主,等閒女子不會上前勾/搭他,以他的身手,潑他茶水這招行不通,齊姜只好向趙疊蕊求助。
趙疊蕊這女娃單純得可以,她覺得齊姜開口叫她做事就是與她和好了,拍着胸口保證會將自己的兄長引開。一番行動下來,齊姜終於將容辛身邊的“障礙”清除乾淨了。
在九曲迴廊上,齊姜來到了容辛面前。
見到齊姜,容辛並不意外,她甚至友好地跟齊姜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了,齊七姑娘。”
齊姜單刀直入,“你知道潑你黑狗血的幕後主使者是誰了吧?”
容辛點點頭,“是。”她頓了頓,補充道:“阿蕊跟我說了。”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關於時間這一點,齊姜跟趙疊蕊確認過。趙疊蕊說她是在大年初八入宮時知道了這件事,當天她就告訴了容辛和她的兄長。
容辛雖然覺得齊姜這問題問得奇怪,但還是回答了,“過年的那段時間。”她認真地想了想,道:“確切時間是大年初八。”
齊姜抿了抿脣,容辛在春祭前已經知道黑狗血事件的真相,這說明容辛不是因爲黑狗血事件而怨恨她,容辛殺她的動機排除了一個。
容辛看向齊姜,嘆息了一聲。她知道輿論與流言是多麼的可怕。黑狗血事件發生後,全都邑的百姓都對齊姜進行聲討,國學那些熱血學子甚至聯名請求國君將齊姜驅逐出魏國。這種被絕大多數人唾棄的經歷對一個嬌弱的女子來說是多麼的難以承受,可是,齊姜都一一熬過了。對此,容辛十分佩服齊姜的堅毅。容辛幽幽地嘆息一聲,道:“這事認真追究起來,你我都是受害者,可世人被假象矇蔽把這罪名按在你身上,原諒我懦弱不能爲你辯解,這事是國君出面壓下來的,我……”
齊姜擡手止住容辛的自說自話,她不欲與容辛對過去的事進行探討,這事對她的傷害已經造成,再去探討也是無益。齊姜暗自呼吸一口氣,收斂了情緒,笑吟吟地道:“容辛,我這人很記仇,你從我手上搶了趙尚真,我就要從你手上將他搶回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齊姜突然說出這話來,令容辛十分錯愕,她盯着齊姜的眼睛,隨即輕輕地搖搖頭,“你在說謊。”她微微一笑,目光十分清澈,她道:“你喜歡的不是阿真。”
齊姜冷哼,“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他?”
“你的事,阿真都告訴我了。包括你們訂婚的緣由。”
齊姜不在乎地笑了笑,道:“那是以前的事,後來我發現我喜歡的人是他。”
容辛認真地看着齊姜,似在思索她說這話的真實性。最後,容辛搖了搖頭,肯定地道:“我知道你這麼說的目的。你們在懷疑我,認爲那殺手是我安排的。對於這事,我只能說清者自清。”
齊姜的心一沉。若是連嫉妒情敵這個動機都排除了,容辛就沒有殺她的動機了。她主動出擊,步步逼緊,甚至放出消息說要離開都邑,都只不過是想逼容辛出手。若那名刺客不是容辛安排的,那麼他又是因爲什麼原因而殺她呢?
“我言盡於此,信不信由你。”容辛看齊姜陷入了深思,目光閃了閃。她再次看了齊姜一眼,輕咬下脣,轉身走了。
齊姜收起了心緒。容辛要麼是死不認賬,要麼是清白無辜的。至此,齊姜依舊認爲容辛是嫌疑最大的人。齊姜是不會讓容辛知道——她知道了刺客的身份。既然容辛不肯承認,且看她出招,看容辛下一步怎樣應對吧。
齊姜想着下一步的計劃,太過入神轉身時差點跟來人撞上。齊姜剛想道歉,擡眼見到那人是柔瀾,便閉嘴不言了。儘管柔瀾在極力掩飾,可任憑誰都能看出她現在心情低落。
柔瀾見到齊姜,看着兩人相似的妝扮,心中那怒火“噌”一聲燒了起來。柔瀾心情本就不好,見到齊姜笑眯眯的樣子,自然遷怒於她,“怎麼又是你!說了要離開都邑就趕緊滾,真是礙眼!”
齊姜淡定地看着柔瀾炸毛,心中好奇是誰踩着柔瀾的尾巴了。齊姜等柔瀾發完火,才慢悠悠地道:“同樣的妝扮我穿得比你好看,你生氣也很正常。”在柔瀾開口反駁前,她又道:“好啦好啦,我跟你說實話吧。今天這身妝扮是我故意泄露給曲芙兒知道的,至於她爲什麼要建議你作同樣的妝扮,又是出於怎樣的心理想必你也清楚了吧?”
柔瀾收起了火氣,冷哼道:“你用不着挑撥離間,我是不會上當的。”
齊姜整理了一下衣襬,道:“用不着我挑撥離間,在她獨自頂下了罪名,不得不前往滕國避風頭,你們之間就已經離心了。”她上前一步,站到柔瀾的身側,低聲說:“別說我不提醒你,你可小心別被她搞垮了。”說到這裡,齊姜笑眯眯地看着柔瀾。有時候適可而止的挑撥,反而更有效果。
說話間,齊姜轉眸,遠遠地見到曲芙兒在跟趙尚歸講話。隔得太遠她聽不到他們講話的內容,可不用想都知道是曲芙兒在邀請趙尚歸。只見趙尚歸搖搖頭,看來是拒絕她了。趙尚歸這邊跟曲芙兒講完話,轉身卻應了另外一名女子的邀請。曲芙兒靜靜地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趙尚歸和那名女子登上了小舟。
齊姜無聲地嘆息,她都可以想象曲芙兒見到這一幕,心裡該有多難受了。
轉眸間,齊姜剛好見到柔瀾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來。
齊姜實在無語,這柔瀾才說了不上當,緊跟着就自打自臉了。柔瀾和柔沅同是養在國君夫人跟前,柔沅就謙虛有禮,行止間大有裴氏風範,而柔瀾就像一個完全被寵壞的孩子一般,行事隨心所欲毫無顧忌。齊姜有時候真不明白柔瀾這腦子是怎麼想的。當然,這當中絕對有裴氏的“功勞”,裴氏這般寵着柔瀾,目的實在令人考究。
齊姜深深嘆息,轉身登上了一艘小舟。齊姜撐着篙,不多時便見到曲芙兒和柔瀾一起登上了一艘小舟。
這天氣,前一刻還陽光普照,下一刻就飄來一大片黑雲遮住了太陽。
天色昏暗了下來。齊姜此時撐着舟,前不着岸,後不見亭。她嘆了一口氣,心道:“不會這麼倒黴要淋雨吧。”她見到不遠處有一畫舫,心中一喜。她認得這畫舫,這是世子殿下的。
有了目標,齊姜暗吸一口氣,搖着竹篙向畫舫移去,結果守在甲板上的護衛不許她上畫舫。
“世子殿下是在畫舫上吧?你儘管去通報。”
那名護衛用鼻孔對着齊姜,目露不屑,卻沒有行動。對於這些狗眼看人低的護衛,齊姜也是相當無語。這時,世子殿下的長隨永安剛好走到甲板上,見到齊姜,他行了一禮,恭敬地道:“快下雨了,七姑娘趕緊上來吧。”齊姜依言上了畫舫,也不去看那名害怕到臉色發青的護衛。
齊姜纔剛上了甲板,就聽到有人在喊,“有人落水了!”
那人喊完沒多久,齊姜還來不及去看,一場大雨“譁”地落了下來,雨滴散落湖中,激盪起水花萬千。齊姜急忙進去船艙避雨。一時之間,雨聲、吵鬧聲齊齊響起。遠遠看去,只見到湖上浮浮沉沉的兩個人。
外邊的動靜太大,世子殿下也從艙內出來了。永安低聲稟告了,世子點頭示意。永安便開口吩咐,“將畫舫駛過去,救人!”
令人意外的是,落水的人是柔瀾和曲芙兒。在畫舫去到之前,有兩位英雄下水救人了,這兩位英雄分別是公子趙尚歸和沈先生。
救人者和被救者都上了甲板。
一場過雲雨,雲破天青。
看着溼漉漉的、渾身狼狽的柔瀾曲芙兒兩人,齊姜幸災樂禍地笑了。看吧,她只是輕輕的一挑撥,這兩人就迫不及待地狗咬狗骨了。
趙尚歸接過侍女遞過來的淨巾,神色平淡地撥開額前的溼發。而另外那位救人英雄則坐在甲板上,默默地拿着淨巾擦臉。沈敘身邊圍了不少人,這些人沈先生長,沈先生短地噓寒問暖,倒像是他落了水被人救了的景象。
看到那位沈先生的背影,齊姜咬着脣,紅着臉移開了目光。她想起了前段時間做過的夢,夢裡的她和他……雖然不知爲何會夢見他,之前倒不覺有什麼不妥,可等她見到真人,羞恥心瞬間膨脹起來。
齊姜避到一側,看着鬧哄哄的甲板,她的思緒漸漸飄遠。在規矩森嚴的滕國,若是男人救了失足落水的女子,只有將女子迎娶回去的命了。若真是這樣,曲芙兒只怕要偷笑了。可惜這是在魏國,沒有男女授受不親之說。若真是按了滕國的風俗,趙尚歸和這位沈先生就慘了……如果落水的是個貌醜的女子,嘖嘖,那更是無法想象了。
世子殿下命侍女將柔瀾曲芙兒送進船艙,才轉頭對趙尚歸和沈敘說:“至止,沈先生,艙內有衣物,請入內更衣。”
事情暫告一段落,看熱鬧的人紛紛散去。
天色轉好,齊姜也準備離去,不料世子殿下開口喊住了她,“小七,且慢。”
世子殿下見到齊姜瞬間苦着一張臉,不由加重了點語氣,“你隨侍女走,我等會有事要跟你說。”說完這話,他就走進了船艙。
齊姜捂住額頭,暗呼倒黴,她直覺覺得世子殿下喊住她沒什麼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