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瞬, 安冉臉色便恢復了正常,“即墨敘,不, 如今該叫你沈敘了。”他笑了笑, 笑意卻不達眼底, “有何貴幹?”
沈敘也報以一笑, “原以爲此生不會相見, 卻未料會在都邑城中遇上,沈某甚是驚訝。”
安冉聽出沈敘這言外之意,冷冷一笑, 本就略帶病容的臉更是煞白,“你既名揚天下, 坐收名利地位, 我又爲何要偏安一隅, 混吃等死?”
沈敘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樂, “當初放你一條生路,不過是看在你尚且年幼。”弦外之音是——現在你已是弱冠之年,敢來招惹我,我是不會再手下留情的了。
安冉怒極而笑,“不愧是沈先生, 連威脅也說得如此隱晦。”他止了笑, 冷冷地道:“人人都道沈先生驚才豔絕, 若讓天下人知道他們敬重的沈先生不過是一個心口不一的僞君子, 不知會如何?”
沈敘勾脣一笑, “歡迎之至。”
安冉拿起桌上的檀木盒子,笑着道:“好呀, 那你就慢慢等着吧。”
沈敘視線落在那檀木盒子上,慢悠悠地道:“若你想報復直接向着我來好了,利用別人又算是什麼事?”
安冉握緊手中的檀木盒子,想起這兩天聽到的消息,蒼白的臉龐滿是笑意,“利用?沈敘,你以爲沒人知道你的身份?”安冉想到齊府衆人對沈敘求娶齊姜的態度,“你想求娶齊姑娘?”他搖搖頭,嘆道:“怕是難了,這該如何是好呢……”他說着惋惜的話,眼中流露出的卻是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不勞安公子費心。”沈敘神色平靜地道。
安冉冷笑,甩袖而去。
唐宗顥走了出來,搭上沈敘的肩膀,把全身的重量往沈敘的身上壓,“這小子真是經不起絲毫撩撥,一如十年前,一撩就炸毛。”
“他是故意的……”對上唐宗顥疑惑的眼睛,沈敘輕笑。安冉剛纔故意這麼做不過是爲了降低他的警惕心。安冉前來懿鈺軒挑選印材顯然不是偶然之舉,他連懿鈺軒的幕後之人都能查了出來,怕是有備而來。
想到這裡,沈敘不由得爲齊姜擔憂,他向她求娶的事如今人盡皆知,以安冉的性情,爲了復仇,又近水樓臺,難免不會利用她。
唐宗顥顯然想到了箇中關節,他撫掌笑着道:“阿敘呀阿敘,你這婚事真是道阻且長啊……”
沈敘推開唐宗顥,從侍女手中拿過那滿滿一匣子的印材,道:“我約了宋五郎,先走一步了。”
觀天茶舍
席上滿是美酒佳餚,齊致向來滴酒不沾,別人喝酒,他就端着茶杯跟衆人聊天。談天說地之間,有人問起了豐郡的風土人情,又感嘆齊致的治理能力,“豐郡在齊兄的治理下,百姓安居樂業,此次齊兄回都邑述職,國君定會論功行賞。”
齊致淡淡一笑,“作爲臣子自然要爲君主分憂,這是臣子的本分。”
方纔在懿鈺軒率先跟齊致打招呼的那名年輕男子,人喚陳五郎。陳五郎見氣氛凝滯,心中想着炒熱氣氛,於是就說起這幾天都邑城的熱鬧事,近日都邑的熱鬧事不外是沈敘求娶齊姜之事了,“沈先生求娶齊七姑娘能成,齊二兄便是沈先生的大舅子了,實在是可喜可賀。”
齊致輕輕地撥着杯中的茶沫,淡淡地道:“舍妹的婚事自有家父家母操心。”
在場的人誰不是人精?聽齊致話裡話外的意思似乎是不準備將齊姜許配給沈先生的了。聽了這消息,他們心中不免多想,想開口繼續詢問,卻見齊致神色冷淡,自然明白他不想多談。衆人心中覺得奇怪,卻也不好追問下去,只好轉移了話題。
“方纔跟齊兄一起的那位兄臺面生得很,怕不是都邑人吧?”
齊致點頭,“那位是我在豐郡的好友,姓安名冉。”
“安冉?”有人驚喜道:“可是篆刻大家安冉?”
“正是。”
安冉的名頭在魏國可謂響噹噹,在場的人俱是都邑高門貴族,愛附庸風雅,自然對安冉耳熟能詳了。
在場的人紛紛說起安冉的作品來,席間的氣氛瞬間熱烈起來。話題由安冉身上轉到篆刻這門藝術上,不知怎麼的,又有人說起以篆刻聞名的大國——中山國,“以前那中山國的篆刻可謂聞名天下,我曾有幸得見中山國某王族親手篆刻的印章,無論是書法還是雕工都出色至極,唉,可惜如今什麼都成了一抔黃土了……”
他們口中的中山國以篆刻之藝爲國寶,國中幾乎人人都會篆刻這門手藝,可惜,這國家早已滅國,不復存在了。中山國在魏國的南邊,與豐郡毗鄰,十年前,中山國滅,屬於中山國的領地被晉、宋,魏三國瓜分完畢。
世人所不知的是中山國的世子錢少冉在滅國之時逃到豐郡了,隱姓埋名,落戶魏國,成爲了魏國的百姓,他化名安冉,用了十年的時間成爲了魏國的篆刻大家。
陳五郎嘆息,“以中山國錢襄王的行事方式,滅國不過是遲早的事。只是它滅亡得太遲,可惜了那家了……”
當中有人猜到陳五郎想說什麼,便問:“五郎想說的莫不是那個忠臣之家?”
陳五郎點頭,“沒錯,正是那周王室的忠臣,即墨則鈞老先生!”
有人雙手一拍,道:“你所說的即墨則鈞莫不是那個齊國王族的宗室?他們全家四代人全爲周王室鞠躬盡瘁,以匡扶王室爲己任。我說他們這個家族就是老古板,他們也不想想周王室如今是什麼光景,周王室再正統,又如何能比得過如今強大的諸侯國?現時不是以正統說話,而是以實力說話,即墨王室即墨則鈞這一族實在是迂腐古板啊……”
陳五郎顯然十分敬重即墨則鈞,聽了這話立刻怒道:“老先生心中有大義,匡扶周王不過是爲了天下一統,奈何周王力有不逮,可嘆可嘆!”
有不明此事的人問道:“即墨一族如何又跟中山國有了牽連?”
“你不知道?十七年前,即墨一族不知怎的惹了中山國錢襄王。錢襄王就將即墨一族給滅門了,即墨一家三代人,加上奴僕,共一百四十六口人全被殺死了。聽說當中還有剛出生還沒滿月的小孩子,真是悲慘。”
顯然這位少年人是第一次聽到這種事,驚歎,“這中山國錢襄王這事做得可真……難怪說是報應啊!”
有人應和,“當初這事,周王室和齊國王族的做法也實在令人心寒……”
由此至終,齊致都不發一言,他默默地品着茶,聽着衆人的討論,思緒越飄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