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這麼一暈,大殿中立刻混亂起來。
雖然心中明白這只是計劃的一部分,阿黎暫且不會真的有生命危險,而顧況也早就在太醫院裡等候,馬上就會前來,可是看到阿黎煞白的臉和虛弱的模樣,蘇青翊的心,還是狠狠抽痛了。他在衆人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停在了阿黎身邊,將她輕輕抱起,直奔後殿的寢室,一刻也不敢耽誤。
楚之青驚愕之餘眸色幽暗,看着蘇青翊箭步衝到大殿中央抱起阿黎往後殿去。秘沙國的使者顯然也沒料到會出現這樣的事情,臉上閃過一絲驚慌。
國師說了,這次出使最主要的目的是破壞西涼與大祁的聯姻,當然,最好能把雅黎公主帶回去,但卻必須是毫髮無損的帶回去。這雅黎公主若是出了事,自己回去以後,豈不是難逃責罰?想到國師處置辦事不利之人的雷霆手段,使者不禁渾身哆嗦。
祁梓洋一拍龍椅,對身邊的人怒喝道:“都是死人嗎?!還不快去請太醫!”
一直貼身伺候祁梓洋的宦官王公公弓着身子,一邊作出一副恭敬謹慎戰戰兢兢的樣子,一邊給自己身後的小徒弟使眼色。小福子接收到師父的示意,忙不迭的跑去太醫院請太醫。
楚之青與秘沙國的使者都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十分上心,只不過一個是懷疑,另一個是惶恐。
跟着皇帝祁梓洋和襄王祁梓銘一起到了後殿,楚之青和秘沙國的使者卻被攔在了寢室外面。
“襄王爺和兩位大人請止步。公主金枝玉葉,尚且待字閨中,男子不宜入內,還望海涵。”王公公在祁梓洋進去以後,謙卑的說。
秘沙國的使者顯然耐心不足,聽王公公這麼一說,立即急吼吼的質問:“既然男子不宜入內,爲何皇上和端王爺就能進去?”
王公公正要解釋,小福子領着假裝成太醫的顧況趕到了,而祁梓洋和蘇青翊也在這時候從寢室裡走了出來。
“進去吧,一定要好好診治公主的身體,知道嗎?”祁梓洋疾言厲色的對顧況說道。
顧況恭謹的低頭:“微臣遵命。”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祁梓洋等人一直坐在那裡等着,大家都各懷心思。
祁梓洋知道阿黎和蘇青翊是在演戲,自己也在極力配合。說實話,祁梓洋如此自覺的配合,不僅僅是因爲他不願與西涼國和秘沙國聯姻示弱,也不僅僅因爲蘇青翊和阿黎的請求,更因爲,他自己心裡,也不願意阿黎遠嫁他國,成爲政治的犧牲品。
每次看到阿黎,他都會想起多年前,有個小姑娘,明明是年幼無知天真爛漫的年紀,卻能無畏的面對自己的威脅,兇巴巴的對自己說出那番話來。
“否則你就怎樣?殺了我?還是像剛纔那樣,找個沒人的地方打我一頓?”
“你那種小把戲,本姑娘還不屑與人說呢。幼稚又無聊,只怕人家聽了也會笑掉大牙。”
“怎麼,不服氣?”
“我告訴你,祁梓洋,你還不如祁梓楓呢。雖然祁梓楓很囂張,可人家還知道什麼是來日方長。你呢?沒有個受疼愛的娘就算了,空有一身的力氣卻就知道逞兇鬥狠,被人說上一句就暴跳如雷。難成氣候!”
他和她之間的交集少的可憐,但這第一次面對面的交鋒,自己就敗在了她毒蛇的口才之下。
當時自己確實很生氣,覺得這個小丫頭是在太可惡,小小年紀就這麼毒,長大了一定和那些不擇手段的宮妃一樣令人討厭。
但是回去以後仔細一想,她的話雖然難聽,但也是實話。自己在宮裡勢單力薄,根本不能與有着強大後盾的祁梓楓抗衡。自己應該做的,不是隨時被他激怒,而應該收斂鋒芒養精蓄銳纔對。只有這樣,自己才能在將來爭得一席之地。
經過一天天的暗中觀察,他也發現,那個小丫頭並不是自己想象中那種刁蠻跋扈心腸惡毒的人。她只是刀子嘴豆腐心,那天,恐怕也只是被自己嚇到了,在強撐着氣場而已。
她對自己宮裡的人都很好,會和宮女一起吃飯,會把自己有的好東西和身邊的宮女分享,她不讓伺候自己的宮人動不動就下跪,對她們都是和顏悅色的,甚至還會自己動手做吃食分給衆人。
她總是笑眯眯的,但是那笑容有時候清純呆萌,有時候卻可愛又狡猾。她和那些大家閨秀完全不同,也不像瞳澈一樣瘋狂剽悍。
嗯,她只是比起一般的閨閣千金更加活潑靈動。
小時候的她就是好看的,但是他在宮裡見過很多漂亮女人,也沒覺得她有多麼引人注目。多年後再次相見,她卻變得那樣令人驚豔,不施粉黛已是絕代佳人。
阿黎在他心裡,是個獨特的存在。沒有心上人那樣的怦然心動,卻也不是兄妹之間的友愛親切,畢竟他們本也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他自己也不清楚,阿黎在他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只是對他這個真正的孤家寡人來說,阿黎的確是,與衆不同的。
祁梓洋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沒有注意周圍其他人的反應。
蘇青翊眼巴巴的望着通往寢室的路,祈禱着顧況能早點出來。雖然顧況說,阿黎的身體狀況能夠支撐三天,但他還是怕會有什麼意外。
楚之青看了看緊張心焦的蘇青翊,眸色愈深。有着一個做丞相
的父親,他從小就耳濡目染朝廷裡的各種明爭暗鬥,對陰謀詭計什麼的,感覺特別敏銳。
今天的事情,從始至終都透露着詭異。這個雅黎公主與蘇青翊不是情深意重嗎?爲何在祁梓洋說要將她遠嫁和親的時候,那樣順從淡定?而又剛好那麼巧,她彈了琴之後,立刻就生病暈倒了?但是她躲得了今天,躲得過以後嗎?楚之青又有些不解。
秘沙國的使者則是因爲顧況遲遲沒有出來越來越着急,他擔心的是這雅黎公主莫不是得了什麼難解之症?否則爲何這麼久了太醫還不出來?可是他又不能硬闖,因爲他不懂醫術,進去了也白搭,還會平白的惹了大祁皇帝和端王爺不滿。
襄王倒是比其他人都悠閒自在。他對阿黎沒有什麼深刻印象,只是覺得這女子長得還是很不錯的。而他和阿黎之間也沒有任何的感情糾纏和利益關係,所以,阿黎就算是得了絕症,他也頂多就是嘆息一聲紅顏薄命而已。
就在所有人都等的不耐煩了的時候,顧況終於從寢室之中出來了。顧況滿頭大汗,臉色古怪,讓大家都心生疑惑。
襄王心裡一突——不會真的讓自己說中,得了不治之症嗎?那自己可真是烏鴉嘴了。
“如何?”祁梓洋擰着眉頭問道。
顧況的聲音裡帶着明顯的虛浮:“回皇上的話,公主的狀況,很不好。”
祁梓洋臉色驟變:“說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掃視了一圈圍着他的人們,顧況猶豫着說道:“敢問皇上,公主之前是否受過重傷?”
祁梓洋的身子一頓,看向蘇青翊。蘇青翊點頭說:“五年前受過重傷,近兩年才慢慢好起來。”
顧況猶疑着,問:“皇上,王爺,公主之前的傷恐怕是危及性命了吧?否則又怎會冒險使用南蠻秘法忘塵蠱?”
這事兒祁梓洋還真的不知道,所以他彩瓷看向蘇青翊。
蘇青翊一愣:“你是如何得知的?”
“王爺,微臣雖然醫術不精,但醫書卻涉獵不少,這忘塵蠱也只是在一本古書上偶然見過。剛纔爲公主診脈,發現公主的脈象極其像是中過忘塵蠱。那忘塵蠱雖然能暫時救人性命,但畢竟是蠱,蠱蟲寄生在人體內,始終是有害的。公主的身體早已被蠱蟲侵蝕,外強中乾。您說近兩年來好了起來,其實只是表象。公主的身體,早就虛耗殆盡。”
事到如今,祁梓洋倒是有些分不清蘇青翊他們到底是演戲,還是來真的了。因爲蘇青翊聽了顧況的話以後,整個人都傻了。那失魂落魄的樣子,怎麼看都不像是裝出來的。
楚之青在一邊認真聽着,不放過任何人的言辭和表情。
秘沙國的使者卻早已被顧況說的話給嚇到了。整個人臉色灰敗,彷彿世界末日要來了一樣。
此刻,祁梓洋也有些擔心阿黎的狀況。他接着問道:“可有救治的良方?”
顧況在祁梓洋問了這句話後,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他大禮叩拜道:“皇上恕罪,公主的身體已是油盡燈枯之兆,微臣無能,只能以鍼灸之術暫且拖延,但……恐怕也是強弩之末,堅持不了多久……”
蘇青翊發狂一樣,一腳踢倒顧況,衝到了寢室裡。祁梓洋見狀,也甩袖跟上,襄王、楚之青、秘沙國的使者,紛紛隨之進入。
只見阿黎面無血色的躺在榻上,緊閉着眼睛,活脫脫一個睡美人。
蘇青翊眼神空洞的抱起阿黎來,喃喃自語:“丫頭,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了是嗎?所以你才和我說了那些狠話是嗎?你只是不想拖累我,才心甘情願去和親的是嗎?你心裡……還是有我的……你怎麼這麼傻啊……你怎麼這麼傻……”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蘇青翊自己是不是在演戲,眼裡的淚不由自主的就落了下來。
冰涼的淚水打在阿黎柔若無骨的手上,阿黎睫毛微顫,緩緩睜開眼睛。剛醒來的阿黎,顯然還十分迷茫。
她轉頭看向抱着自己的蘇青翊,被他滿臉淚水的樣子刺痛心臟。
“青翊哥哥……”她艱難的喚出他的名字,卻讓他的淚更加洶涌。
如此場景,在場的人似乎都聞者傷心見者流淚了。
阿黎虛弱一笑,對蘇青翊說:“青翊哥哥……你……不要難過……阿黎衰敗之人……能以殘軀……爲國盡力……也算是死得其所……你不要……咳咳……不要哭了……”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蘇青翊悲痛的閉上眼,不敢再去看阿黎。
阿黎勉強醒來這麼一會兒,沒多久又沉沉的昏睡過去。
所有人都沉浸在阿黎與蘇青翊之間的悲傷之中,楚之青突然說道:“皇上,臣身邊有個機緣巧合碰到的神醫,不如讓他來看看,或許可以找到解救之法。”
祁梓洋看向楚之青,目光復雜,讓人看不懂他到底是怎麼想的。祁梓洋遲遲沒有開口,倒是蘇青翊等不及了一樣,看着楚之青的眼神像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那就麻煩駙馬爺了,希望那位神醫能再點過來,你也看到了……這個情況怕是耽誤不得……”
楚之青脣角微勾:“這是自然,王爺稍候。”他可不信那個太醫所說的話。保不齊這就是他們的計謀,合起火來做戲給自己看的。還是自己的人,用着靠譜。
楚之青命身邊的隨從拿了自己的信物去帶所謂的神醫過來。沒等多久,楚之青口中的神醫就到了。而這位神醫,又讓大家吃了一驚。
楚之青嘴裡的神醫,竟然是帝師伍広嶽!他曾經是皇子公主的老師,只不過在之前的逼宮事件後告老還鄉了,因此稱他一聲帝師也是沒錯的。只是,這告老還鄉的伍先生,怎麼和楚之青混在一起了?
可是,現在明顯不是問這些的時候。大家只好懷揣着一肚子的疑惑,緊緊盯着伍広嶽。
“麻煩您了。”順着楚之青的目光,老頭子伍広嶽看向榻上的阿黎。
竟然是那個小丫頭!伍広嶽眼睛一亮。雖然好多年沒見了,伍広嶽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阿黎,那個曾經拔他鬍子騙他書看的小妮子。
伍広嶽能在三代皇位爭鬥中安然無恙,自然是有他的本事的,尤其是,政治上的爭鬥。他一進來就感覺到了氣氛不對,看到阿黎,又聯繫到楚之青此次來祁的目的,心中便明瞭了一切。
他向楚之青微微點頭,在衆人的注目之下,開始爲阿黎診脈。
伍広嶽診脈的時間比顧況要短許多,因爲他不曾對阿黎進行鍼灸。
“先生,怎樣?”楚之青無視皇上祁梓洋的存在,首先發聲。現在伍広嶽是楚之青的人,他們也都不好說什麼。祁梓洋也沒有任何不悅的表情,而是認真的看向伍広嶽,等着他的回答。
伍広嶽嘆了口氣,搖頭道:“油盡燈枯,強弩之末啊……”
竟然是和顧況一樣的說法……楚之青是伍広嶽的救命恩人,自認伍広嶽不會騙他,因此也對這個結果深信不疑。但是他卻始終覺得不對勁。
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他也說不上來,但就是感覺很奇怪。
伍広嶽的答案,讓蘇青翊鬆了一口氣之餘,更加心疼阿黎。這藥該是多猛烈啊,讓大夫看都看不出來。伍広嶽見多識廣,可以說是祁國最學識淵博之人了。他不僅學問好,還精通醫術,這個蘇青翊是知道的。所以在伍広嶽給阿黎診脈的時候,他還真怕伍広嶽看出來貓膩,破壞了他們的計劃。畢竟,伍広嶽現在是楚之青的人。
兩個大夫都這麼說,秘沙國的使者瞬間絕望。看來,自己是難逃一劫了……
“都退下吧,讓公主好好休息。”祁梓洋吩咐了王公公挑選幾個細心謹慎的宮女來照顧阿黎,便讓衆人都退下了,只有蘇青翊賴在那裡不肯走,沒辦法,只好由他去了。
繞到前殿,祁梓洋爲難的看着楚之青和秘沙國使者,說:“兩位也看到了,阿黎這個狀況……先不說她如何抉擇,只怕就是答應了遠嫁,還沒到地方,恐怕就……朕看,兩位還是仔細思量一下吧……”
祁梓洋的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楚之青和秘沙國的那個使者只好告辭,回到了各自的別館。
“先生,你確定,那個公主的確是真的病的很嚴重,不是裝出來的?”楚之青凝眉,問伍広嶽。
伍広嶽這段時間雖然一直跟在楚之青身邊,但脾氣一點都不比之前小。他鬍子一吹,冷哼一聲,等着眼睛不滿的說:“你小子是質疑我的醫術嗎?!不要說她是裝的,就是通過其他稀奇古怪的方法掩人耳目,我老頭子也能一眼看穿她!”
“是是是,是在下糊塗了。”楚之青訕訕的說。
楚之青左想右想,還是不放心。於是派了自己的親隨去暗中監視祁國皇宮,尤其是阿黎現在所在的宮殿。但是第二天親隨們就鎩羽而歸了。
“駙馬爺,祁國皇宮的侍衛太過嚴密,根本沒辦法進行監視。”
“滾!一羣廢物!”楚之青暴怒,將手中的茶杯摔到了地上。
還說是西涼最厲害的侍衛,卻連祁國皇宮都混不進去監視不了,要他們有什麼用!
楚之青這邊的氣還沒撒完,他派去尋找楚之靈的侍衛又帶回來一個讓他更加生氣的消息。
“駙馬爺,我們到了平昌後找到小姐的丈夫景世,但他說小姐早就離家出走不知所蹤了。我們找遍了平昌和周圍的地方,都沒有找到小姐。”
“滾!滾!!”楚之青再次發怒。
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找不到了!離家出走?離家出走她會不去找爹孃也不去找自己嗎?那個景世,絕對不是什麼好玩意兒!他說的話,鬼才會相信!說不定就是他把靈兒藏了起來!
怒氣沖天的楚之青眼眶發紅,像是一隻被觸怒的野獸,隨時會撕裂身邊的人。他拿起自己的劍,就想要親自去找楚之靈。可是想到自己出使的任務……楚之青又無力的垂下了握着劍的手。
不着急,他一定會找到靈兒的。蘇青翊,我把你當救命恩人,用自己一輩子的大事報答你,你竟然這麼對待我妹妹……你最好祈禱靈兒沒事,否則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至於陸雅黎……他雖然不恨她,但是也嫉妒的厭惡她。就是因爲她,靈兒纔會受那麼多苦難。即便她沒有對靈兒做什麼,她的存在,本身就已經是個威脅了。不過,她已經病入膏肓,自己倒也不用再費心做什麼了,只要冷眼旁觀即可。
陸雅黎的病,誰也沒料到。這樣,就算是自己沒能完成任務,也不是他的錯,國王怪不到他身上。
“駙馬爺!剛纔有消息傳來,祁國雅黎公主,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