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陳家祠堂已圍滿了村民,有些是來看熱鬧,有些則帶着幸災樂禍的心理來看陳族長的家事。反正是狗咬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村民們各懷心事,面無表情。
長老們早已坐於堂上,望着陳興龍淨手上香,竊竊低語。這畸村的事皆是他隻手遮天,請他們過來不過是做個樣子,只當是諸多看客之一罷了。
馮老伯,胡峰與喬代楓也在大堂旁側,強迫觀瞻,已充殺雞儆猴之意。似乎自古以來這雞類都頗爲無辜!幾人擔憂的看着早已備好的紅木刑凳,暗自焦急不已。
“帶不屑子孫陳逸川!”陳興龍的聲音低沉沙啞,不經意間透出些許無奈和蒼老。不多時,陳樑已將陳逸川帶入祠堂。
“跪下!”陳興龍一臉威嚴。
陳逸川望過漆黑的祖宗牌位,不禁脣角上揚,露出一絲嘲諷的笑。靜佇良久,才哼了一聲,緩緩跪了下去。
陳興龍盯着他的神情,心下着惱,見他只是低着頭沉默不語,不禁怒氣更甚,當下用審視的目光看着他,道:“陳逸川,屢犯族規,其性難改,更是畸村浩劫的始作俑者,罪不容誅!自今日起,逐出畸村,從此在陳家宗族中除名,不再是陳家子孫!”
陳逸川暗自苦笑,這黑鍋背的真是……太不值了!
大堂之上一片寂靜,這種時刻,誰也不會來爲他分辨什麼,全部不約而同的選擇明哲保身,以免引火**。
陳興龍咳了一聲,又望了望四周圍觀的村民,依舊沒有看到林愛的身影,不由面色陰沉下來,終是說道:“既然沒有異議,那便……施刑吧!”
陳樑正欲拉起陳逸川,卻見他冷笑一聲,兀自走到刑凳前伏下,揚聲道:“不用綁了,我受的住!就算是讓我死的有些尊嚴吧!”
陳樑看向陳興龍,陳興龍擺了擺手,心煩意亂的坐到椅上,道:“隨他!”
陳樑不再言語,只鄭重的捧過刑杖,向靈位拜了三拜後,當下朗聲道:“家父年邁,遂由我代父執行,請!”說罷,便揮起刑杖,重重的打在陳逸川的身上。
陳逸川皺了皺眉,強忍痛楚纔沒有shenyin出聲。
一時間,大堂之上只剩下刑杖的呼嘯聲和着肉的沉悶聲。陳逸川用手死死扳住刑凳的邊緣,骨節因用力而漸漸泛白,冷汗不斷滴落。他面色慘白,脣角已被咬破,流下一絲血跡。堂外的村民議論紛紛,本以爲陳興龍只是做戲,沒想竟會下此狠手,當真是將其唯一的後代舍了出去。
刑杖不斷落下,陳逸川已有些支撐不住,他開始想起昨晚胡峰告訴他熬刑的的幾個要點,當下便緩慢呼吸,以減少身上的痛楚。陳樑下手狠絕,絲毫沒有留手。刑杖再度襲來,陳逸川實是硬挺不住,只覺喉中腥甜,一口氣提不上來,便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陳樑停了手,不屑地哼了一聲。
陳興龍心中煩躁至極,眼見陳逸川已被打的皮開肉綻,可還是不見林愛前來。難道,真的要自己斷子絕孫嗎?逸川可是琪航留下的獨苗啊!當年不慎害死了琪航,已經是後悔莫及,現如今還要重蹈當年的覆轍麼?心中正在糾結,眼前卻又浮現出那一雙溫婉哀傷的眼眸……
驀地,他的目光中透出一絲兇戾,林愛,你是在和我比耐性麼?好,既如此,我們試一下又何妨!當下拎着水桶對陳逸川兜頭澆下,冷漠道:“繼續!”
陳逸川緩緩轉醒過來,身上痛楚難熬,如萬蟻咬噬一般,痛徹心扉。還未待緩過神來,刑杖已再度落下,當真是生不如死!陳樑見陳逸川身下已無處落板,不由將刑杖上移,落在了他的背上。
“唉!”一聲極輕的嘆息傳入陳逸川耳中,是她,終是來了麼?
陳逸川臉上泛起一絲苦笑,居然這麼狼狽的被她看到!當下更是咬緊牙關,不肯再哼半聲。
陳興龍驟然看到闖入的林愛,不禁眼前一亮,心下暗喜,面上卻不動聲色,對陳樑做了個暗示。
陳樑領悟,刑杖打的更重了。
“住手!”林愛一聲斷喝,走入大堂,眸中滿是怒火:“我已經來了,爲何還不停下?”
陳興龍悠閒地品了口香茗,彷彿剛剛那心急火燎的是另外一個人。他隨眼望向在刑凳上艱忍輾轉的陳逸川,漫不經心的開口道:“老朽正在執行畸村的家法,林大小姐來與不來,又有何干?”
林愛不禁一窒,這老狐狸,當真是可惡至極!自己之所以會來晚是因爲本想要挾了白婉兒來作爲交換的籌碼,可看到醫院內她那虛弱不堪的樣子後,最終還是下不了手!她是妖不錯,可還沒有陳興龍那樣卑鄙。沒想自己趕來這裡卻被他陳興龍反將一軍。當下氣的說不出一句話:“你!”
陳興龍懶散的揮了揮手,道:“將林大小姐請出堂外!”上來些許壯漢便想將林愛推搡出去。
眼見陳樑已將刑杖對準了陳逸川的後心,狠狠揮下,欲一擊致命。
陳逸川只聽板風呼嘯,不禁脣角扯出最後一絲笑容,認命的緩緩閉上了雙眼。衆人屏息凝神,眼睛都忘了去眨。
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刑杖居然從中斷裂開來,沒有想象中的疼痛,只感覺一個柔軟的身體趴在了自己的身上。
陳逸川心中一驚,難道……是林愛!
原來就在那一瞬,林愛已是踢倒了那些壯漢,擋在了陳逸川身前,那致命的一擊卻是落在了林愛的腰背處。
陳逸川又急又心痛,當下慌忙的掙扎着下了刑凳,卻因傷重,摔在了地上。看到林愛臉色慘白的伏在地上,不由怒火攻心,氣的衝林愛大吼:“你白癡啊!誰讓你來的,明知是陷阱還自投羅網!”
林愛強忍着痛,語氣淡然道:“因爲有一個人比我還傻,打算以死來成全我的自由!”
一個白癡,一個傻子,果真是絕配啊!
二人相望,一瞬的只覺想笑,扯了扯嘴角,卻發現笑的比哭還難看,當下更是忍俊不禁,大笑起來。笑中帶淚,苦中作樂。
衆人面面相覷,這種時候居然還能笑的出來?真是……有些村民感動萬分,震撼不已。
“不許笑!”陳樑怒喝,心中卻隱隱有些發怵!
陳興龍面沉如水,心中不知作何感想,他只是輕咳了一聲,微眯雙眼,道:“看在你們如此相愛的份上,我便給你們一個機會。只要交出當年嫣兒帶走的畸村歷代看守的神物,我可以既往不咎。年輕麼,犯了錯改了便好!”
村民們開始議論說難道當年被日本人帶走的神物又找回來了,這下畸村可又有救了云云!可惜,村民們並不知道陳興龍打的如意算盤,完全被矇在鼓裡,還以爲陳興龍如此做只是盡心的爲了畸村。
林愛自然知道陳興龍指的是精菱古鏡和魂圓,這老狐狸演這麼一出,既可逼自己交出東西,又可保全自己的名聲,真是一箭雙鵰!林愛和陳逸川相互攙扶着站起身來,林愛無奈的一笑,道:“命都在你手上,這神物自是物歸原主。”
陳興龍面上春風得意,笑的無比親切:“這樣便好,快下去治傷吧!”
村民們見狀,只嘆息着議論說神物終於回來了,還是陳族長英明之類的話,便兀自散去。
待衆人散去後,陳族長卻叫住了林愛,目光閃過一絲陰狠,他壓低聲音道:“東西給我!”
林愛身子一頓,回頭拿出了那檀木小盒在手上把玩着,眸中涌出一絲莫名的情緒:“陳族長,這個可以給你,但我還有一個條件,否則,我現在便把它毀了,魚死網破!”
陳興龍面露不悅,道:“你說!”
林愛嘆了口氣,終是說道:“這精菱古鏡的封印必須由我開啓。對於你,並沒有任何損失!”
陳興龍思忖片刻,玩味的盯着林愛,道:“你最好別想耍什麼花樣!”
林愛將木盒放於桌上,道:“東西在你手上,我若存有他心,你隨時可以反悔!”
陳興龍拿過木盒,打開看了兩眼,脣邊綻開一絲笑意,道:“好,成交!來人,帶她下去!”
林愛無奈,再看了一眼木盒,終是掉頭,不再去看。
正欲走時,卻又被陳興龍叫住:“等等,這些拿去!”
林愛伸手接過,卻見是幾瓶白藥,不由深深看了陳興龍一眼,卻並未多說,只是頭也不回的出了大堂。
陳樑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原來是早有準備啊!居然連治傷的藥也隨身帶着。看來,還是他在你心中比較重要!眸中戾氣一閃,人已是出了陳家祠堂。
地牢內,陳逸川幾乎是被衆人擡進去的。隨後又有人送來了些許溫水和剪刀等物。林愛看着忙碌進出的這些人,不禁脣角揚起一絲弧度。看來陳興龍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至少他不是真的想要陳逸川的命!
正思忖間,卻聽胡峰果斷道:“逸川,褲子已被血粘住,我只能用水浸溼後再慢慢撕下來。你忍着點!”
陳逸川臉上幾無一絲血色,冷汗不斷滴落,蒼白的薄脣上也被咬出幾道口子,看上去異常嚴重。只是他卻不肯shenyin出聲,當下咬緊牙關,點了點頭。
林愛不忍再看,只默默走過去,背過身,他一定不想讓自己看到如此狼狽的傷口吧!苦澀的淡笑,蹲下身,握緊了陳逸川那冰冷浸透汗水的手:“逸川,撐住!”
驀地感到手心被牢牢的攥緊,心中一暖,也許,這樣便足夠了吧!執子之手,若定格在這一刻,哪怕天地覆滅,也是永恆。
“嘶啦”一聲,陳逸川痛的身子一顫,半聲慘叫自口中逸出,又硬生生嚥了回去,變成了壓抑的嗚咽。看來,褲子總算被弄了下來。
林愛心痛不已,不禁埋怨道:“胡峰,你就不會輕點?”
胡峰哭笑不得,只拿着喬代楓遞過來的白藥,道:“林大小姐,我已經很小心了,無奈傷勢太重,他不痛纔怪。不然,你自己來?”
林愛頓時無語,只好緘口不言,臉上卻已泛起一絲粉紅。
喬代楓卻不懷好意的壞笑道:“胡峰,林愛說的也是,我們笨手笨腳的,萬一處理不好,傷口感染,那就麻煩了。我看,還是讓林愛來上藥,反正遲早都是逸川的人,有什麼好害羞的。”說罷,便將白藥向林愛手裡塞。
林愛更是紅了臉,無奈道:“喂,你們……”
陳逸川上了藥,才覺得好了些許,不由鬆了口氣,道:“行了,你們兩個,別拿她打趣了!”
喬代楓故意手下用力,道:“不勞你費心,好好歇着吧!”陳逸川痛的齜牙咧嘴,不禁心中抽搐道:“這都是什麼人啊,誤交損友!”待處理好陳逸川的傷後,在藥物的作用下,陳逸川已昏昏沉沉的睡去,身上蓋着一條薄毯。
林愛輕輕拭去他額上的冷汗,卻發現胡峰和喬代楓小聲商量着什麼,此刻正不懷好意的望向自己。這兩個人……又想做什麼?眼皮微跳,總感覺有不好的事要發生。果然,胡峰正逐漸逼向自己。
昏黃的燈光將他的身影無限放大,籠罩了自己,就似童話故事中那張牙舞爪的怪物。咦,奇怪,爲何自己會聯想到這個?
林愛汗然,一步一步向後退去,忐忑道:“你……要幹什麼?”
胡峰賊兮兮的道:“沒什麼,只不過是想……”
林愛已無路可退,背後抵靠在鐵欄處,才頓覺一痛,驀地想起自己好像也受傷了,這臭小子不會是想……還未來得及反應,胡峰已迅速的用擒拿手將林愛按倒在地。
林愛一驚,臉上再度泛紅,一直紅到了耳根。她掙扎不已,吼道:“胡峰,你敢碰我試試!”
胡峰邊按着林愛邊咬開白藥的瓶塞,道:“那一板子可不是鬧着玩的,即便你不想上藥,也要讓我們看看傷的怎樣吧?若傷到了脊椎恐怕你一輩子也別想站起來了!再說了,只不過是傷到背上,夏天滿大街都是穿露背裝的,有什麼看不得的!”
林愛還兀自掙扎,馮老伯卻道:“小愛,聽話,胡峰說得對,你別再動了!”
林愛苦笑,不是不想上藥,而是怕他們看到會擔心的啊!不過既然馮老伯都發了話,當下也只好不動,任由胡峰檢查傷處。
當衆人看到傷處時,還是倒吸一口涼氣,沉默下來。但見在腰背處有一清晰地青紫傷痕,已腫起兩指多高,邊緣處及脊柱已經破皮,正向外滲出絲絲血跡。
喬代楓輕觸傷口,林愛已痛的shenyin出聲,手指死死的摳住了地面。喬代楓看在眼中,不禁蹙眉,這傷勢看起來……當下狠了狠心,用力按了按骨頭。半晌才展開笑靨,舒了口氣道:“還好沒傷到骨頭,只不過外傷看起來比較嚴重罷了。”
胡峰及馮老伯也放下心來。
胡峰均勻快速的灑了白藥,卻聽林愛輕聲道:“不許,告訴逸川!”語氣是那麼的堅決,毋庸置疑。
胡峰怔住,這女人還真是……
下一秒,卻已被林愛一個後襬,踢翻在地。
但見林愛整了整衣服,輕描淡寫的漠然道:“多管閒事!”
明明是爲了報復自己用擒拿手將其按倒之仇,卻還如此理直氣壯,當真是……狡詐!胡峰恨得咬牙切齒,不禁道:“你居然敢襲……”本想說襲警的,可又礙於衆人不知自己的身份,不由將後面的字嚥了回去。
林愛似乎明白了他想說什麼,當下只笑了笑,挑釁道:“我這可是自衛哦!”
胡峰無言以對,真想把她揪過來狠狠打一頓解氣!當下愁眉苦臉的爬起來,不服氣的嘟囔道:“什麼世道啊!好心沒好報,若不是把你當朋友,才懶得管你……”
林愛微微一笑,是啊!有此朋友,真好!即便是死了,大概也不會寂寞了吧!
一旁的牢房內,傳出一聲冷哼:“死到臨頭了還可以談笑,真是不怕死!我勸你們,還是想想如何保命吧!”
林愛望去,是血櫻家族一干人等。是啊,葉子說的不錯,一旦陳興龍解開封印,除了逸川外,剩下的人,恐怕都會被滅口來以絕後患!
透過窗口望去,天色灰濛濛一片,看不到任何光線。陰雲籠罩,這是暴風雨前短暫的平靜吧!風雨欲來,誰又能阻止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