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有人在湖中發現了樑小天的屍體。
她渾身泡的慘白腫脹,七竅流血的臉面向天空,彷彿死不瞑目。她就這般靜靜的浮在水面上,沒有人敢前去打撈。
林愛急不可耐,揪住一名村民的衣領,怒道:“你沒看到已經死人了麼?爲什麼還不報警!”
那村民一臉的難色,望了望林愛,又望了望湖中的屍體,正待辯解,陳族長已帶了數名長老過來。他陰沉的看向林愛,道:“我們自有村中的規矩!即使報了警,恐怕他們一時半會的也找不到這裡!而且我們早與警方打過招呼,不論出了任何事,他們也永不介入!”
林愛心下一沉,是了,這便是村落的風俗習慣!何況這樣一個古老的村落,自會有他們自己制定的族規,怎允許外人干涉!林愛權衡利弊,只好妥協道:“我們是客人,自然會尊重令村的習俗。但這畢竟是宗命案,不管怎樣,先將小天的遺體打撈上來,這總不算冒犯族規吧?”
陳族長點了點頭,命令身體壯實的年輕漢子划着木筏將屍體打撈上了岸。許多人圍了上去,將林愛擠在了一邊。
她只覺堵的難受,眼淚止不住掉了下來。是她害死了小天,如果不是自己執意要來這鬼地方,也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可是林愛想錯了,她這一生註定要經歷這一劫,從她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被捲入了這場陰謀的旋渦!
喬代楓默默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半晌無語。林愛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便走入了人羣。
此刻,村中的法醫正仔細的檢查着屍體,在摸到樑小天衣服的口袋時皺了皺眉,伸手掏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靈牌,很小很小,但卻做工精細。漆黑的牌位上寫了一行血紅的小字,由於距離較遠,林愛無法看清。
那法醫看了一眼後猛的扔出老遠,拼命的大叫着向後退去,滿臉的驚恐,彷彿那靈牌是瘟疫一般,誰沾上誰就會死!
林愛撿起靈牌,輕聲將上面的字唸了出來:“所有人將會嚐到當年種下的惡果!”
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在場的每一位村民聽見。
死一般的寂靜,每個人的臉色突然變的慘白,天空彷彿成了灰色,一剎那間林愛只感覺進入了某個場景,而顏色卻僅剩黑白。
一位村民驚恐萬分,指着林愛手中的靈牌顫聲道:“是她……她回來了!”
哪個她?!她又是誰?!
林愛疑惑不已,擡頭望向陳族長。陳族長冷汗直冒,臉色青白交替,聽他這麼一說,臉色又是難看了三分。他兀自硬撐着,喝道:“不許胡說!這明顯是有人故意做出來給我們看的!”
那村民慘笑一聲,道:“陳族長,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們都認得這是她的筆跡!她回來了,要取我們的性命,一個都逃不掉的!”話音剛落,他便發足狂奔起來。“砰”的一聲,撞在了一堵土牆之上,他竟把自己撞暈了!
村民們更是受不了這種恐懼,紛紛尖叫起來。恐懼,是會傳染的。
假如你與你的同學走在漆黑的衚衕,原本你無所謂,可你的同學偏說感覺身後有人,那麼你也會跟着恐慌起來,這便是一種巨大的傳染力。
陳族長頭痛不已,高聲道:“各位,先不要驚慌,此事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揪出幕後之人,嚴懲不殆!好了,先散去吧!”
村民們呆立了半晌,看一時半會也不會解決,這才紛紛回到家中或下到田裡去。
林愛看着樑小天的屍體被人擡走,手中的靈位也被人拿走,但她依舊佇立在湖邊,腦中一團亂麻。村民口中的她到底是誰?是陳逸川的母親還是另有他人?爲什麼村民們一聽到那句話會是如此驚恐?當年發生了什麼事?而這些事又與他們有着怎樣的聯繫?一個個問號在林愛眼前盤旋,她覺的自己快要瘋了!
喬代楓走了過來,道:“我們走吧!回去再討論。”
林愛心煩意亂,揮了揮手道:“我想一個人靜靜。”
喬代楓嘆了口氣,道:“那好,你自己當心。”
林愛“嗯”了一聲,不再理會,而是望着被風吹起的漣漪發呆。吹皺一池春水,是這樣的麼?
正胡思亂想之際,突聽的得身旁一蒼老的聲音道:“又死人了麼?我早該想到的!”
林愛一驚,悚然回頭,卻見是位年近七旬的老者,他擦着紅腫的雙眼,似乎已經哭過。林愛心下大喜,知這老者定知道些什麼!當下便走了過去,道:“老伯,您怎麼了?”
那老者被她嚇了一跳,生氣道:“我沒什麼事!”
林愛皺了皺眉,道:“沒事您爲什麼要哭?而且還偏偏在這湖邊!”
那老者沒好氣的瞪了林愛一眼,道:“我哭不哭與你何干?多管閒事!”
林愛想這老頭兒氣性還不小,不由賠笑道:“老伯,我只是有些好奇,沒別的意思!”
那老者仍不領情,道:“你最好離這湖遠些,有時好奇也不是件好事,許喪命也說不定吶!我知道你想套我的話,可我還沒有老糊塗,你想打聽什麼,去問別人吧!我是什麼也不知道!”
林愛嘆了口氣,難怪常理道:“人老奸,馬老猾,兔子老了不好抓。”還真便如此!她略微一想,計上心來,當下便換了一種語氣,威脅道:“老伯,我看你行蹤詭異,舉止大違於常人,如果我對陳族長說那靈位便是你做的,後果會如何?您自己看着辦吧!”
那老者身形一晃,臉上已無一絲血色,幾欲跌坐在地。林愛趕忙伸手扶住他,心中懊悔不已。人都一把年紀了,弄出個好歹來誰負責?!同時,她又大感不解,僅憑自己一面之辭,就算告訴了陳族長他也未必會信的!這老者如此聰慧,不可能想不到這點,除非……他有把柄在陳族長手中。
林愛不動聲色,滿是歉意道:“老伯,實是對不住。我只是想將此事查清,讓小天死的瞑目而已。沒想到會給您帶來如此大的傷害。您要是有難言之隱,這件事就當我沒問過。”
那老者緩過神來,苦笑了一下道:“算了,你跟我來吧!這裡說話不太方便。”
林愛沒想到這老者的態度竟轉變的那麼快,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那老者已先快步離開了湖畔。林愛向陳逸川的方向望了一眼,便也跟上了那老者的步伐。
身後的湖中,卻不知何時立起了一個白影,她盯着二人遠去,不屑的冷笑起來。
二人一前一後,也不知過了多久,那老者終於停了下來。林愛環顧四周,這是一分外偏僻的地方,如若不是有人帶路,恐怕很難找得到。
眼前佇立着一棟豪華的別墅,復古氣息濃郁,黑色的雕花鐵門,爬滿了綠色的藤蔓。一時間林愛似有種錯覺,自己彷彿穿越了時空,來到了德古拉伯爵的城堡。
正在她走神之際,那老者已打開鐵門走了進去。林愛皺了皺眉,跟了上去。
鐵門內是一處諾大的花園,沁人的花香撲鼻而來,各種花兀自開的嬌豔。那老者請林愛進入屋內,又沏了杯茶給她。屋中陰涼舒適,整個人似是進入了海濱,愜意的在享受海風。
林愛笑了笑,道:“老伯,您家真漂亮!阿姨不在麼?”
那老者神色黯然,道:“她走了!兒子女兒也留在了國外。我是名華僑,思鄉太甚,還是偷偷的回來了!”
林愛望向桌上的全家福,一家人笑的正燦,可現在只剩下他一人。林愛無意中掃過其中一名女孩,竟呆住了。她渾身發抖,這一切的一切真的有命運的指引麼?
那老者看出了她的異常,不由問道:“怎麼了?”
林愛手腳冰涼,已被冷汗浸溼,她喝了口熱茶才勉強道:“老伯是否姓馮?”
馮老伯詫異的點了點頭,道:“你怎麼知道?”
林愛心中一沉,緩緩道:“您的孫女叫馮藤,在翱金大學上學,我是她的校友。來畸村前,她曾託夢給我,叫我不要來!”
馮老伯也是一驚,沉默半晌,才道:“你應該聽她說的不要來,這裡實在是太過於危險!藤藤就是想破解謎團纔會被迫離開畸村,但我沒想到的是她居然跳樓自殺了!”說到這裡,馮老伯哽咽起來,雙眼變的通紅。
林愛點了點頭,道:“方纔老伯在湖邊想的也是她吧?”
馮老伯嘆了口氣,道:“也不全是,不過她一開始也是調查的那湖。小姑娘,我勸你還是罷手吧!藤藤已經莫名其妙的死了,難道還不夠引起警鐘麼?”
林愛苦笑了一下,道:“老伯,我已經卷進來了,想撤也來不及了。現在惟一能做的便是查清真相!”
馮老伯見她如此堅決,只好道:“好吧,我現在就將所知道的告訴你。”一段複雜又迥長的回憶慢慢展開!
“以前的畸村每隔四十年便會產生一名靈女,從小便開始培養,據說她們可以通靈,未卜先知,然後由她們看守着畸村的一件東西。那東西我也不知是何物,只知道那東西是從前秦傳下來的古物,有着不爲人知的神秘力量。而惟一可以封印駕馭那古物的人只有靈女。
但是自從那件事以後,村中便沒有了靈女的存在。
那是1968年,也是四十年前的一個冬天,我只有30歲。那年的雪下的格外大,白茫茫的一片,彷彿要將整個世界洗滌乾淨。
當年的靈女叫林素,與我一同長大,她的笑容純潔無邪,天真的如同孩子。她其實是喜歡我的,但我卻只把她當妹妹看。我成家的時候她喝醉了,撲在我懷裡毫無顧忌的大哭。
但她是靈女啊,不可以產生感情的,這也是村中不成文的規定,靈女的一生是要奉獻給神的。這一切全被陳族長記在了心裡。
後來,素素讓我帶她離開這裡,永遠不再回來,只過有我們的世界。我嚴厲的拒絕了她,我是有家室的人,怎麼可能隨着她胡鬧。她威脅我說如果我不答應,便去做一件讓我後悔終身的事。我只當她是一時的氣話,便沒在意。
以後的十個月中她沒有來找過我,我鬆了口氣,不過不知爲什麼心反倒是不安起來,似乎危險即將降臨。
果不其然,在一個清晨,我聽到了讓我震驚不已的消息。林素她居然與那前來拜訪的日本人生下了一名男嬰,而村中由她看護的古物也被日本人拿走。村中震怒不已,堅持要將她處死!”
馮老伯講到這裡時渾身顫抖不已,淚水已自指縫間滑落,這段痛苦的回憶彷彿再也不願去觸碰。林愛默默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將茶水遞了過去。馮老伯猛的喝下一大口,半晌,才逐漸恢復了平靜,繼續說道:
“族長下達了最後的決定,要將她處以水刑。最後一晚,我去了牢裡。她咬牙切齒的說她恨我,這一切是她對我的報復。我氣極,揚手打了她,告訴她如果恨我也應該殺了我,而不是去糟蹋自己,更不應該將古物給那日本人!之後我便離開了她。
第二天一早,全村人都出來了,密密麻麻的擠在了湖邊。我也在人羣中,默默的看到她被押入了豬籠。那豬籠中全是堅硬的倒刺,她一進去,全身立刻被刺破,鮮血流入了湖中,在衣服上結成了一層血冰茬。
我實在是不忍再看,站了出來,大聲說我願意替她去死,只求換回她的命。陳族長瞪着我,命人將我抓了起來,說或許我是素素的幫兇,將日本人帶出了畸村。我拼命掙扎,卻只是徒勞。
素素撲到了豬籠上,大喊着她願意交換。我也不明所以,但是陳族長卻露出了一絲笑意,走了過去。這時素素的身上已血紅一片,也不知她與陳族長說了些什麼,只是在這之後,陳族長說我是因爲被素素所控制才胡言亂語,將我放了。
我還不死心,但我妻子卻拉住了我的衣袖,目光中滿是乞求。我看她挺着的大肚子,只好嘆了口氣,忍住了。
當豬籠緩緩降下湖時,素素突然仰天大笑,拼命想鑽出來。可豬籠上全是刺啊,鮮血不停的流,她卻彷彿感覺不到痛,依然在掙扎。衆人看到這種情形,心中恐怖至極,大叫着快放下豬籠。
素素雙目血紅,竟有血淚流出!她雙手伸在外面亂抓,水已淹到了腳踝。素素突然安靜下來,她冷哼一聲,雙手合十,嘴中不知在說些什麼,那樣子好像在念咒語。
驀的,她睜開了雙眼,最爲可怖的是她的眼中僅剩眼白。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無形的壓迫,陰森森的,彷彿自地獄中冒出了寒氣。
她嗓音嘶啞的道:‘所有人將會嚐到今日種下的惡果!’
終於,有人再也忍受不住,瘋狂的大吼起來,許多人受了感染,紛紛驚恐的尖叫失聲。
湖水淹沒了她的頭頂,一切安靜下來。湖中的冰卻迅速融化開來,一時間整個湖呈現出了詭異的血紅色,那顏色彷彿是鮮血。
之後,我暈了過去。待到醒來時卻聽說素素的屍體因打撈不到,便留在了湖中。而謠言也在村中蔓延,於是這湖被叫做了血湖。
但是,經過一段時間後,並未出現異像,衆人也都安心下來。我們也動身去了國外。
二十年後當我再回到這裡時卻又是另一番景象:所有人的表情只剩下了恐慌,他們急匆匆的收拾着包袱準備離開。一問之下才知道是血湖出了問題,在這幾個月之內不斷有人慘死在了血湖裡。有人說是素素回來報復了,也有人說是她下了詛咒,村裡的人都要死,誰也逃不掉。
但是就在衆人想要離開時,陳族長卻將衆人攔了下來。說他已經解決了這件事,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死了。衆人將信將疑,但陳族長的權利大,衆人只好留了下來。
說也奇怪,打那以後,果然是沒有再死過人,但那血湖卻更加神秘了。而且那件事後,村中也發生了一系列的變數。
首先是陳族長的大兒子失蹤了,或者是死了,誰也不知道。後來他兒媳也難產死了。再後來就是一年前陳族長的孫子也傻了,現在關在那鐵籠裡,相信你也看到了。村裡人說這是報應啊!我不明白的是既然已經數十年沒事了,可今日怎麼又開始死人了?”
林愛聽完這一大段敘述時頭有些隱隱作痛,沒想到血湖的來歷竟是如此的曲折複雜,而且裡面的疑問似乎還真不少。但她也略有些慶幸,如果不是撞到了馮老伯,這線索未必會如此詳細。
馮老伯又道:“小姑娘,忘了問你叫什麼名字?”林愛回了一聲,馮老伯若有所思道:“你也姓林?”隨後又坦然一笑道:“世上哪有那麼巧合的事,是我想多了!林愛,我勸你還是當心些,這個村子老啊,邪的很!如有什麼事,以後儘管來找我!”
林愛客氣道:“恐怕以後麻煩您的時候多着吶!我先告辭了!”
馮老伯將林愛送到門口,這纔回到屋裡。
林愛回頭望了一眼,馮老伯自己一個人應該很寂寞吧!看來以後要多來陪陪老人家了。此刻,天陰了下來,一場雨正在其中醞釀。在這天氣的映襯下,別墅愈發陰鬱了,彷彿佇立的一幅重油墨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