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兩人相見,訴說了別離後之事,盧俊義才知好漢們兵分五路,遍地開花。盧俊義道:“不如先將這隻肥兔烤上,你我坐下來慢慢說話。”樊瑞道:“我前日做法驅動竹城,真氣消耗甚巨,故在此山休養生息。這些日子正到了關鍵階段,決不敢開葷。”盧俊義笑道:“如此盧某便不客氣了。”說罷將瀝泉神矛從那肥兔身體裡拔出,兔血竟呈黑色。
盧俊義大驚,道:“難道此矛竟然被餵了毒?”樊瑞接過那矛仔細看了片刻,道:“員外這矛從何而來?”盧俊義遂將岳飛瀝泉取水一事說出,此矛乃是當日岳飛從蛇腹中得來。樊瑞道:“怪不得此毒似屬蛇毒一類,我藥理不精,員外還是日後詳查此毒毒性。”盧俊義點頭。樊瑞道:“不過在下還是恭喜員外得此神兵利器。此矛雖自帶蛇毒,但毒素僅集於矛尖一點,傷敵不傷己。今後若上陣殺敵,威力不可估量。”盧俊義大喜。樊瑞又道:“只是可惜這好肥兔肉。”二人大笑。
樊瑞自己拿出了些乾糧,兩人坐下。樊瑞道:“宣郝單魏四人早已潛入河北,早晚便會抵達山東了。員外何不與我同去山東,主持大局。”盧俊義道:“盧某與梁山早已恩義兩清。何況吳學究此計,分明又是在擾動天下。如今天下還算太平,何必無風起浪?盧某志不在此,先生之邀,不能相從。”樊瑞道:“員外此言差矣,我梁山百八英雄,被張叔夜、雲天彪、陳希真弄成如今這般田地。朱貴、石勇、段景住三位兄弟前日就死在員外面前,此仇如何不報?”盧俊義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昔日我曾應允敝師,救得衆位兄弟之後,便倦鳥入林,決不再度危害天下了。”樊瑞嘆道:“無員外相助,復興大業便遙遙無期了。”又問道:“員外日後有何打算?”盧俊義將燕雲十六州之語托出。樊瑞道:“即是如此,有些話便不得不說了。員外可知燕雲十六州的近況?”盧俊義道:“我只知早年种師道約金攻遼,奏凱回京,在滄州北端,渤海之口,設了個什麼遼疆經略府。”樊瑞道:“此陳年舊事矣。前些日子機緣湊巧,被我得知了些塞外的近況。”盧俊義心繫於此,遂道:“先生說來聽聽。”
樊瑞道:“我被朝廷通緝,本不敢走陽光大道。但前日爲渡黃河,便喬裝了,冒險在汴口渡頭夜宿。三更之時,我正在房內運功調理氣息。那時夜深人靜,我一運功之下,耳力倍增,便聽到了對面房中,有人夜話。我本無意偷聽,無奈夜話之聲不絕於耳,一聽之下,卻得悉了一件天大的事。那些人原來竟是朝廷派去塞外金國的密使,領頭的叫做馬植。我從他們口中,得知了這幾年塞外之事。塞外女真族崛起,立國大金之事,員外想必早有耳聞。大宋約金攻遼,那馬植便竟是始作俑者。他本是遼國漢人,見女真反叛攻遼,大宋有機可乘,早年便投奔了童貫、王黼,獻了約金攻遼的計策。”盧俊義道:“怎麼我並未聽說過此人?”
樊瑞道:“此人入宋以後,便更改了名姓。據我揣測,此人便是右文殿修撰趙良嗣。”盧俊義一驚。樊瑞道:“我梁山上年暗中行賄童貫,在下便無意間從戴院長處得知了趙良嗣此人,他便是幾年間大宋使金的密使。後來童貫、王黼失勢被斬,趙良嗣受了牽連,被削了官爵,一直在汴京賦閒。”盧俊義問道:“那他如今怎又重操了舊業?”
樊瑞道:“此事還得從頭說起。遼主耶律延禧暴虐,女真人飽受其苦,故而反叛。繼而女真壯大,連連蠶食遼國土地。上年便攻陷了遼國的上京臨潢府。”盧俊義道:“如此說來,遼人並非金人敵手?”樊瑞道:“遠不止此。塞外當前有句話叫‘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戰’。”盧俊義道:“何意?” 樊瑞道:“即是說,女真將士若湊足一萬,便天下無敵了。上年金人攻打上京,金主親擊擊鼓,女真人不避矢石,自辰及午,已然將上京攻克。”盧俊義沉吟道:“如此說來,約金攻遼,實非良策。”樊瑞道:“正是如此。只有聯弱攻強,豈有聯強攻弱之理?所以种師道那年攻遼,雖然得了些便宜,事後卻親自上奏天子,欲改約金攻遼,爲聯遼抗金之策。後來張叔夜也支持此策,今年他先借私通梁山爲由,扳倒了童貫;又借一個太學生陳東的彈劾奏摺,扳倒了王黼,說他們結怨於遼金,敗祖宗之盟,失中國之信。於是親金一黨便淡出朝廷。”
盧俊義道:“改約金攻遼,爲聯遼抗金,與大宋本是好事。既已如此,趙良嗣如何能東山再起?”樊瑞道:“約金攻遼,聯遼抗金,孰優孰劣?員外也好,那種師道也好,都是從大宋安危上考慮,才擇了聯遼抗金一策。張叔夜等人則完全不同,張叔夜擇聯遼抗金一策,純是爲了黨爭。”盧俊義道:“黨爭?難道爲了童貫一黨?”樊瑞道:“員外高見,他的確是借題發揮,以便將童貫一黨連根拔起。若張叔夜真的堅持聯遼抗金,再加上個种師道,朝廷之上,何人敢重提約金攻遼?”
樊瑞續道:“眼下金人再度起兵,欲攻打遼國中京大定府,便派了使者來我大宋,請求夾攻。遼人見危在旦夕,也派了使者來我大宋,請求抗金援遼。如今在朝廷,能說得上話的,無非是种師道、張、雲、陳幾個人。這力主聯遼抗金的,便是那遼疆經略府經略种師道。童貫、王黼死後,約金攻遼本已無人再提,那個趙良嗣今次能東山再起,必是有人橫空出世,力主夾攻之策。那張叔夜總不好這麼快就打自己的嘴巴,我看這力主約金攻遼之人,不是雲天彪,就是陳希真。”盧俊義嘆道:“此等國家大事,管我等草民何事!”
樊瑞道:“員外萬不可如此說。你想若宋金夾攻遼國,則遼國必亡,遼亡之後呢?”盧俊義沉吟片刻,道:“大宋與遼,歷來就是勝少敗多。如你所言,金人攻遼,則是勢如破竹,勝多敗少。如此兩相比較,金人必生侵宋之心。”樊瑞道:“女真舊爲靺鞨,屬通古斯族,素爲小夷,與中國不通聞問,與契丹人相比,更是那蠻夷中的蠻夷。一旦攻宋,後果勢必比遼人攻宋更加不堪設想。員外縱不用爲大宋朝廷着想,單爲這天下黎民蒼生,也不該有避世之心呀!”盧俊義道:“我不避世,又能如何?”樊瑞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戰事一起,員外還如何能去那燕雲十六州安然避世?時才我勸員外,與我同去山東。乃是爲在下着想,非是爲了員外。若是爲員外着想,又不違了周老師的囑託。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盧俊義道:“先生請講。”
樊瑞道:“周老師於我也有活命之恩,他不讓員外起兵危害天下,我豈敢不遵從?我送員外四個字,保境安民。”盧俊義道:“保境安民?”樊瑞道:“員外此番北上太行,不如索性前去河北田虎處,廣結人心。朝廷早晚要征剿田虎,依我所見,田虎必敗。田虎若敗,員外可收編其殘餘,組成一旅之師北出塞外,助遼抗金!”
盧俊義本以爲樊瑞又是一番讓他興兵造反的說辭,不料他竟出此驚人之語。樊瑞續道:“若員外抗金成功,則可與金、遼三分塞外,金人由此不得侵宋;若員外抗金失利,遼國覆亡,則可得遼人之心,等金人侵宋時,員外又可再興義兵,助宋抗金,拖住金人南下步伐。兩者都於我大宋黎民蒼生有莫大的好處。如宋廷能自保,擋住金人南進,員外這隻兵,可在塞外做大宋的藩籬;如宋廷不能自保,有員外這支雄師在一日,金人必會如鯁在喉,一日不能安然南下。員外,世事難料,兵者,兇器也,亦利器也。大丈夫頂天立地,何不放手一搏,幹出一番事業,也不枉了你這舉世無匹的一身武藝!”
盧俊義驚了一身冷汗,道:“先生之言,盧某有茅塞頓開之感。枉我在梁山七年,竟不識先生雄才。”樊瑞道:“吳軍師智計遠勝於我,他的遍地開花之計,我自嘆不如。我不過是一時無事,旁觀者清罷了。真到兩軍陣前,我更是遠不如他了。”盧俊義道:“先生勿謙,時才一語的確治了我的心病,盧某再次謝過。”兩人話語投機,一時間說得興起,又聊了半日,才依依作別,樊瑞暫留此山,繼續休養生息。臨別時樊瑞道:“倘若有緣,定能再會。”盧俊義別了樊瑞,繼續北上太行。
不料此後天氣轉冷,盧俊義一路北上,平添了一份艱辛。到了遼州、平定軍交界的樂平山,不過纔是十月中旬,天上竟下起雪來。盧俊義又冷又餓,便拿了弓箭,準備打些鳥獸充飢。忽然聞道不遠處有烤肉的香氣傳來,一時間饞蟲大動,不自覺的尋着香味找去。遠遠望見兩個人圍了一個火堆,在那裡取暖烤肉。面對盧俊義這邊的是一個大漢,九尺長短身材,三牙掩口髭鬚,面方肩闊,眉豎眼圓,威風凜凜。見了盧俊義,朗聲道:“天氣寒冷,好漢何不同來烤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