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鄒天賜對這次招標中,鄭焰紅一開始不聞不問,最後橫插一刀奪走了最終工程權的行爲持何種看法,反正接下來他對分房方案橫挑鼻子豎挑眼也罷,對魏剛指桑罵槐曲線給鄭焰紅施加壓力也罷,鄭焰紅就用這種“只要結果不問過程”的工作方法給推了個乾乾淨淨,根本就不接招。(。)她這種態度讓鄒天賜一肚子火氣沒地方發,也只好悶悶的自己消化掉了,畢竟公務員分房是關乎整棟大樓每個人的絕對利益,他可不想傻乎乎的因爲意氣之爭得罪了全部。十幾天之後,工程還是開工了。
與此同時,河陽市玉文化神情國家級文化遺產的項目終於正式批覆下來,文件到達了河陽市。鄒天賜等了好久的發難機會終於來了,他決定不採取私下動手的方法,要面對面的當着公衆跟鄭焰紅理論,理直氣壯的用環保大事做武器,拉開跟鄭焰紅這個“獨斷專行”的書記據理力爭的戰幕。
鄒天賜在得知鄭焰紅準備把被廢止的工業園項目重新啓用,推行玉器加工銷售行業做園區的主要項目之後,就聯繫好了環保專家,甚至都已經讓專家從玉器加工入手,針對性的提出對環境污染的確鑿證據,就是等項目開始的時候突然襲擊,一下子搞出爲了維護河陽人民的大水缸,不惜跟書記唱對臺戲的人民好市長形象來,把被鄭焰紅征服走的民意給一舉奪回來。
在暗暗籌劃,暗暗得意的鄒天賜,恰恰忘記了四年前,他跟鄭焰紅一樣懷着讓河陽經濟騰飛二十年的雄心壯志搞項目,佟國傑私下裡聯繫專家釜底抽薪,這才導致他可以賴以獲得政績一舉出名的項目功敗垂成,當時他簡直是恨死了背地裡做手腳的搭檔,可四年不到,他卻悄然間轉換了角色,自己擔任起這個背地做人手腳的人來,真可謂好了傷疤忘了疼了!
綜合了上次他自己吃了佟國傑虧的始末,還有鄭焰紅坐進河陽市委書記辦公室之後他屢次處於下風的種種事態,鄒天賜制定了做好一切準備,時機一到正面出擊的方針,而今天,確切的講是在鄭焰紅召開常委會議,討論完一個重要議題之後正準備宣佈散會的時刻,鄒天賜市長決定公開發難了。
“鄭書記,稍微等一下再散會,我有個問題想請教您。”鄒天賜開口了,還十分詭異的用了兩人熟悉後就改口爲“你”以示親厚以及平起平坐,後來就沒用過的“您”。
鄭焰紅滿臉的詫異:“鄒市長,如果是需要在會上討論的問題你儘管提,也談不上請教我。如果是私人問題,你可以等下去我辦公室談。”
“我還真沒有什麼私人問題需要請教鄭書記的。我想請問的是您是不是準備在河陽市大力推行玉文化項目,加大玉石加工銷售宣傳?我昨天聽有關同志彙報說,您私下去省、國家申報的國家級玉文化遺產項目已經批下來了,請問,您這個項目推廣跟班子、跟常委討論過沒有?如果討論過爲何我不知道?難道我這個市長不是市委副書記嗎?如果沒有討論過,我請問您一意孤行搞這個項目,考慮過後果嗎?還是您覺得河陽全體黨委的決議,您一個人做主就行了?那麼,出現問題需要我們其餘常委、其餘班子成員共同承擔嗎?就算我們這些人願意替您分擔責任,造成禍國殃民的重大後果之後,僅僅咱們幾個人,就算是粉身碎骨,又能夠挽回多少呢?”鄒天賜橫下了一條心,不動則已,動則必勝,故而一開口就沒有留任何餘地,刀子般一把把擲向鄭焰紅。
鄭焰紅少有的滿臉尷尬,從鄒天賜開始發難,一種猝不及防間被擊中弱點的倉皇就掛在她來了河陽就淡定如一的那張臉上。(。)這種反應更給了鄒天賜一種三伏天喝下一杯冰鎮酸梅湯般的暢快淋漓,接下來的“控訴”就更加慷慨激昂,帶着神靈般的正義凜然了。
“……呃,鄒市長,這個問題還僅僅在醞釀當中,並沒有形成決議,更加不是今天會議的議題,咱們幹嘛不等會後先溝通一下再說呢?”鄭焰紅臉上的尷尬越發明顯,不自然的支吾着說道,連她的眼神都沒有了往昔的淡定跟決然,躲閃着四下看着所有常委,低聲下氣的說着,頗有些暗中央求鄒市長給她留些面子的意味,連他那些刀子般的指控一句都沒敢回覆。
鄒天賜要的就是打蛇打在七寸上,他已經跟省裡的領導聯繫過了,知道近段時間省發改委根本就沒有批覆過河陽任何一個大的項目,斷定鄭焰紅還沒有做好準備工作。這次胸有成竹的公開發難,看效果達成,鄭焰紅狼狽不堪,恨不得把這種效果再擴大十分百分,怎麼肯就此在鄭焰紅的“央求”下罷休呢?
鄒天賜得意的說道:“鄭書記,我剛纔已經說過了,我跟您沒有私事需要談,所以私下溝通就不必了!我作爲河陽市長,前幾年因爲怕做人民的罪人,寧肯把我辛辛苦苦跑下來的,可以使河陽經濟騰飛保持二十年的工業園項目廢棄,難道作爲一個政府一把手,我就不需要政績嗎?我就不知道一個大項目可以給我帶來什麼樣的榮耀嗎?我爲什麼在得知這個項目會給河陽帶來環境污染之後,義無反顧的終止了了?就是因爲我明白,咱們爲官一任,應該造福一方,就算不能造福,最起碼不能爲禍!損失點政績怕什麼?留下千年難改的損失纔是罪不容恕的!那是壞良心的!”
鄭焰紅的臉慢慢的漲紅了,她開口說道:“鄒市長,你剛剛說了這麼多,目的是不希望我搞玉文化項目開發對吧?那麼我請問你,這個項目會對河陽造成哪方面‘禍國殃民’級別的損失?是什麼原因讓你把我僅僅在醞釀當中的項目上升到政績跟良知的高度了?”
“鄭書記是個**志,想必看問題跟戴首飾一樣,僅僅看到商店裡出售的玉製品掛件那種精美跟漂亮了吧?您可能不知道,咱們河陽玉石礦脈能出產的高品質翠玉寥寥無幾,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玉產品統統都是用次等石材再加工而成的。我想,您不至於連合成玉石的加工石材含有多種有害物質都不知道吧?當年我搞化工業項目之前,就是沒有意識到環保問題,這才吃了大虧,事情都弄成了又功虧一簣。我現在在會上提出來,可能您覺得我說話不好聽,也相當不給您面子,但我卻是爲您好,怕您再重蹈我的覆轍,因爲您個人的好大喜功,導致我們整個河陽市跟着再走一次彎路!”鄒天賜的口吻變得帶着譏諷的俏皮,脣角的笑容更是充滿了輕蔑。
鄭焰紅滿臉的受傷,絲毫沒了以往以絕對權威掌控會議氣氛的那種剛強,跟一個單純的、非市委書記的動了氣女人一樣,氣咻咻說道:“**志怎麼了?我是看到玉石飾品掛在商店很漂亮,我也想利用咱們河陽這個得天獨厚的礦產資源做做文章,進一步推動我們市的各項工作指標,難道這就是你鄒市長所謂的‘禍國殃民’嗎?你剛剛說是爲我好,不讓我走你走過的彎路,那麼請問鄒市長,你就那麼確定我搞這個項目一定會造成環境污染遺臭萬年嗎?我要提醒鄒市長你一句,今天這是很嚴肅的常委會,你無端對我這個市委書記做出這麼嚴重的指控,是一種很不禮貌,也很不理智的做法。凡事都要講證據,你既然言之鑿鑿的說我想搞的玉文化發展項目有礙環保,那麼咱們就用事實說話吧,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鄭焰紅當着全體班子的面向大家作檢討,承認我是好大喜功,獨斷專行,或者……禍國殃民好不好?”
這就嚴重了!等於黨政一把手兩人面對面互掐了!
一開始所有常委都抱着作壁上觀的態度沉默不語,聽兩人你來我往的爭執,到了這個地步,如果再不說話,鄒天賜應下了鄭焰紅近乎打賭的這個提議,那兩人之間可就種下不和諧的種子了。
劉萬舉乾笑幾聲說道:“呵呵呵,不就是一個有待考證的項目麼?需要證明有相關專家呢,何苦咱們自己就先給自己扣這麼大帽子呢?這個玉石礦脈在全國都很少見,咱們河陽又是上千年來都在從事這個行業,雖然規模不大,但也算得上歷史悠久了,這次鄭書記能夠申報到國家級文化遺產,是一個大好事嘛!至於進一步發展,只要不牽涉環保絕對是個好項目。真要是牽涉到了,不是還沒搞嗎?也不至於就定性的那麼嚴重啊,所以檢討什麼的很沒必要。大家都是從工作出發,看情況而定就是了。”
田振申趕緊接着說道:“對呀對呀,都是爲了工作嘛,何必這樣呢?要不然就按劉部長說的,找專家鑑定一下不就行了?成就搞,不成就拉倒,反正這個項目申遺是鄭書記自己跑的,又沒有對咱們市或者別的同志們造成什麼影響,何必搞這麼僵呢?”
鄭焰紅聽着田振申的話,覺得一陣彆扭,劉萬舉剛提到“有專家”這句話,很明顯僅僅是打圓場,而田振申忙不迭就坐實了這句話,那就非常有意思了!對這個秘書長,她一直覺得很有意思,心裡也一直在暗暗冷笑,但臉上卻依舊是很受傷的樣子沒說話。
鄒天賜把眼睛一瞪說道:“振申同志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搞這麼僵啊?我好端端的跟鄭書記提建議,在座的都看着,萬舉同志說得對,咱們都是從工作出發,我跟鄭書記又沒有矛盾,怎麼會鬧僵呢?”
田振申面紅耳赤的辯解道:“我也是……我也是看……好吧好吧,我口誤我口誤!”說完,他用忠心耿耿的眼神看着鄭書記,心裡很得意,覺得鄒市長對他發難才顯得他是鄭書記的人呀!
吳紅旗說道:“既然萬舉同志跟振申同志都提到了請專家,那麼就讓專家鑑定這個項目是否能搞吧?大家看呢?”
於是,一衆常委都一疊聲的贊成請專家鑑定,鄒天賜反倒不說話了,他故作深沉的端着茶杯慢慢的啜着,得意洋洋的想看你鄭焰紅怎麼收場。
“好吧。”鄭焰紅看上去已經完全冷靜了,她的口吻透着一種深深地沮喪,或者是一種深深地妥協,低沉的說道:“既然大家都覺得需要專家組來鑑定,我如果阻攔的話,真成了搞一言堂的獨夫民賊了,那麼……就請吧!”
說到這裡,鄭焰紅的大眼睛閃動着無比的委屈跟落寞,會場一下子靜的一根針都聽得到。她好似終於忍不住了,深深地嘆息了一聲接着說道:“唉……想搞點事情呀……罷了罷了,紅旗同志,振申同志,你們倆牽頭請專家組吧,什麼時候組織好了咱們就開始鑑定。”
鄒天賜這時才完全以勝利者的姿態拉長了聲音說道:“鄭書記,說實話你想搞玉文化發展的項目這件事,咱們河陽早就開始傳言,我也是怕你再走彎路,提前找專家詢問過了,就是他們覺得不可行我纔在會上提出來的。不過大家都沒有看專家現場鑑定,想必也信不過我一個人說的,那簡單,專家組就在河陽,明天就開始鑑定吧。”
聽說鄒市長已經把專家組請好了,大家都顯得很震驚,劉萬舉部長忍不住問道:“鄒市長,有關環境監測方面的專家需要國家級的,怎麼您都請好了?”
“嗯。”鄒天賜鼻子裡發出一聲哼,心裡跟鄭焰紅聽到田振申率先提議請專家一樣彆扭。
鄭焰紅突然站起來笑了說道:“哈哈哈,鄒市長不打無準備之仗,這很好嘛,那麼就明天鑑定。散會!”說完,自顧自站起來就從側門回她辦公室了。
付奕博看着各位領導都滿臉的奇特表情一個個出門離去了,他把小會議室簡單收拾了一下,端着鄭書記的茶杯送回去,卻看到此刻的鄭書記已經完全沒有了剛剛在會場那種被動的情緒,很輕鬆的在看着一份文件,看到他進來就笑着說道:“小付,該有新鮮杏了吧?你打電話讓林媚買點新鮮的,我下班回去想吃。”
誰知吳紅旗卻連門都沒敲就走了進來,正好聽到鄭焰紅這句話,他先是一怔,眼中掠過一絲若有所思的光芒,笑着說道:“鄭書記,想吃杏呀?還真巧了,我老家院子裡種了好大一棵杏樹,我父親今天中午給我送來好些呢,晚上我給您送些過去,自己種的純天然無污染,吃着放心。”
鄭焰紅眉頭一皺,撒嬌般撅着嘴說道:“紅旗書記真沒意思,說什麼不好呀說什麼污染,我現在聽到這兩個字就膩歪!”
吳紅旗笑了說道:“招標會結束那天我去您那裡,就提醒您玉文化項目發展要慎重,可能您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工程招標上,沒在意我的話。”
鄭焰紅眯起眼睛看着吳紅旗,好一陣子纔沒精打採的說道:“紅旗書記除了埋怨我沒有注意到你的提醒,還有別的事情嗎?”
“鄒市長請的專家組住在梅園,您看要不要晚上我們黨委這邊安排請吃一頓飯?這樣也顯得咱們重視人家,尊重人家。”吳紅旗說道。
鄭焰紅頗爲不帶勁的說道:“有用嗎?你沒聽鄒市長在會上說嗎?那可是人家早就請來的專家,臨時抱佛腳只能徒增笑柄,我還就不請他們吃飯了。”
吳紅旗嘆息着說道:“唉,臨時抱佛腳總比不抱強些,否則明天咱們這邊可就顯得跟人家十分陌生,那就會在某些有商量餘地的環節很吃虧。”
鄭焰紅說道:“紅旗同志,也許……我錯看了你……那好吧,就按你說的,由你出面,以我的名義邀請他們一下,說晚上我在桃園請他們吃飯以示尊敬,來不來隨他們吧。”
吳紅旗微笑着說道:“這纔對嘛,那我去了。”
送走吳紅旗,付奕博隨即就進來說道:“鄭長過來了,已經走到走廊裡了正在跟吳書記說話,您見不見?”
“見,爲什麼不見?這會子正是表演到精彩處,不見多遺憾。”鄭焰紅悠然說道。
果然不大會兒田振申進來了,滿臉的義憤說道:“鄭書記,政府那邊什麼意思嘛,好端端的項目,就這樣被他們攪合的亂成一鍋粥了,真氣人!”
鄭焰紅黯然說道:“聽天由命吧!反正我鄭焰紅問心無愧,爲的都是河陽的整體工作,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真被攪合了就說明不該辦,有什麼可氣的。”
田振申繼續忿忿不平說道:“哼,還不是鄒市長上次自己搞工業園沒搞成,現在怕你搞成了他臉上不好看,就這樣釜底抽薪暗算您。鄭書記,咱們不能就這麼任由他拿捏,真不行的話今晚跟專家組接洽一下,看有沒有活動的餘地,您省裡有關係,我就不信那些專家一點面子都不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