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吧,小三,咱們好久沒好好說話了。”李文彬根本不在意趙慎三的辯解,更不理會是否會耽誤了連書記想要傳達的任何信息,揮手示意趙慎三坐下了。
趙慎三遲疑的坐下了,李文彬居然做了一個更加超乎他想象的動作,伸手從桌子下面的抽屜裡摸出一盒香菸,抽出來兩支,扔一支給趙慎三,他自己也點着了一支,深深地抽了一口,立刻,嫋嫋的白煙順着他的鼻孔跟張開的嘴巴溢了出來,把他那張凝重的臉龐也籠罩的飄忽起來。
“小三,你也抽吧,難得放鬆一回。對了,別跟你媳婦說,她沒準會告訴你阿姨的,那我可就糟糕了。”李文彬說道。
趙慎三沒說話,真的也把香菸點上默默地抽起來,他沒有站起來告辭,明白李文彬肯定有話跟他說,而且,說的話題還很可能很沉重,要不然,李文彬不會抽菸的。
“小三,你去京城執行連書記任務,林茂天同志見你了?”李文彬問道。
趙慎三一怔,但他看李文彬連續幾次叫他小三,就明白雖然談話地點這麼正式,卻還是一次純私人性質的談話,就沒有稱呼李書記,點頭說道:“是的李伯伯,我出機場就被駐京辦的同志接到駐京辦,我還覺得奇怪,問過了才明白是省委辦公廳安排的。他們把我安排在跟林省長一層樓,晚上林省長看到我回去就喊我談話了。他的意思是那邊也明白這次連書記在南州駐紮的目的,很可能是針對兩府不合來的,就想借我給您傳達一個信息,那就是和爲貴,保大局。我沒跟他說的太明瞭,含糊混過去了。”
李文彬沉重的點點頭,沒有對這件事進行任何的評論,接着問了第二個問題:“見到二公子了?”
“嗯,二叔通過武宣同志的同意,請我們吃了午飯,告誡了我一番。”趙慎三字斟句酌的說道。
“你昨晚拒絕連書記給你指派的工作任務了?爲什麼?是因爲二公子的告誡嗎?”李文彬接連不斷的問問題。
趙慎三終於耐不住心裡的疑惑了,小心翼翼的問道:“李伯伯,是連書記告訴您這些的嗎?還是我們專案組還有人私下跟您說這些情況,爲什麼我的行蹤您都知道呢?”
李文彬眼睛一瞪,沒好氣的說道:“你以爲咱們都是地下黨啊,還需要用內線的?當然是連書記正式跟我做的工作溝通,你別廢話了,回答我的問題。”
“也不單純是因爲二叔的告誡,他僅僅告訴我目前我的不良信息連武宣服務的首長都有耳聞,讓我必須謹小慎微,不能夠太過出風頭,導致日後無法收場。我不願意回雲都主持圖書館招標會議,是因爲我覺得我在這個案件中,已經處於十分尷尬的雙重身份了,既是連書記的調查對象,又是參與雲都案件的調查員,在這種情況下,我繼續參與招標會主持工作,跟那些十分敏感的人物打交道,最終只能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我越陷越深,在大人物們的眼睛裡越發成了一個不法之徒,真的是出力不討好,得不償失。與其如此,我還不如現在拒絕參與,就算連書記覺得我人品不好,也好過最後被……”
“被卸磨殺驢對吧?”李文彬說道:“連書記昨晚跟我說了,你雖然沒有頂撞她,但你的意思就是如此。”
“難道不是嗎?”趙慎三一陣委屈,緊着辯解道:“李伯伯,原本有些情況我不該告訴您的,可是……您知道嗎,現在調查方向已經出現了詭異的逆轉,居然從單純的調查肖冠佳案件調轉了矛頭,都查到當初雲都礦難是否存在弄虛作假製造人間蒸發了,而當時我是黎,鄭焰紅是常務副市長,郝市長當時出國不在家,整個調查處理都是他們兩個在主持,我們大家在這個案件裡,都是有着很重要的責任的,雖然專案組表面上是僅僅對準朱長山的,但誰知道查到底會查出來一個什麼樣的結果出來,所以……我覺得我真是不能繼續參與下去了。”
李文彬很顯然不知道趙慎三說這個情況,他把煙按滅在菸灰缸裡,盯着趙慎三問道:“調查雲都礦難?這跟這個案子有什麼關係?”
“礦難原本跟案子沒關係,關鍵是雲都礦產局的局長朱長山礦難當時是雲都礦產安監局的局長,事故鑑定報告是他做出上報省市的,現在因爲某些人想拿朱長山當替罪羊,所以就把這個事情翻了出來,估計調查到最後,真的無法預料會是什麼結果。【`小說`】”趙慎三有心保全朱長山,更加爲了他自己的老賬不被翻出來,就故意危言聳聽。
李文彬沉吟了一下說道:“這個跟你無關,暫時別理會了,我保證礦難這件事斷然不會連累到你們的,因爲當初認定事故調查結果,我們省裡是知道並且認可的,如果連書記質疑這個,我相信滿山同志跟安永林同志會出面干預的。那麼,除了這個之外,還有什麼是你拒絕連書記指派的原因呢?”
趙慎三爲難的支吾道:“……李伯伯,您知道的,我目前處境這麼尷尬……稍一不慎,就會被對手盯上,最終案子查清了,對手一腔怨恨無處發泄,還不把我當出氣筒滅掉呀?所以……”
“小三,連書記明白你的心思,但她知道她無法強制你去做什麼,才讓我專門抽出時間來做你的工作的。”李文彬緩緩說道。
“啊?”趙慎三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李書記對他巴巴送來的檔案袋不屑一顧呢,原來,今天他自己,纔是連書記真正讓給李書記送來的“東西”呢。
“做什麼工作?李伯伯,我也只是不想回雲都參與招標事務了,又不是真不聽連書記指揮,還需要您百忙中專門抽時間做我的工作,這個連書記也真是太給我面子了。”趙慎三不好意思的說道。
“小三,你現在纔想起來藏拙,貌似晚了點啊!”李文彬喟嘆道:“從一開始連書記把你叫進調查組,如果那時候你表現得窩囊點,也許她會對你很反感,但絕不會把你當能員干將使用的,最終你的問題若是落實不清爽,無非是我們大家盡力替你斡旋,最後落一個調離紀檢行業,無論把你放在哪個冷清衙門閒兩年,有機遇的話再出來也就是了。可惜,當時咱們都錯誤的估計了形勢,覺得你儘可能的讓連書記體會到你的工作能力,才能夠消除掉她心目中,關於我們任人唯親的這麼一個負面印象,我們也就縱容你施展你的才華了,可是誰知你還真是一員福將,只要一出馬就能夠馬到成功,搞得連書記對你越發的感興趣了,我們都忽略了一個因素,那就是連書記越是欣賞你,關注連書記行動軌跡的人也就隨之越發關注你,對你來講,這的確不是一個什麼好兆頭。小三,其實你不明講我也明白,一定是二公子教導你了,說你目前的知名度已經相當高了,只是都呈現負面增長勢頭對不對?唉,這個隱患你從江州得勝回來我就發現了,還曾經叫子明接你的時候側面提醒過你一次。哈,估計你小子當時立功的心正盛,都沒在意。”
趙慎三呆住了,他絞盡腦汁的回憶方子明去機場接他們的場面,當時方廳長湊近他,先是笑着低聲說道:“臭小子不錯,又立功了?”他是報以靦腆的一笑,但得意卻難以掩飾,方廳長在跟他身體交錯的時刻,在他耳邊還耳語了一句:“適可而止就成,別讓連書記覺得你比她帶來的人都好用。”當時,趙慎三的確把這句聽的很清楚,可是,他卻完全領會反了方廳長的意思,覺得這是方廳長勉勵他能幹,誇獎他給h省的人長臉了,還很是得意洋洋的呢,此刻才明白過來,原來李伯伯他們早就覺察出他的行爲出現了偏差,用那麼難得的機會告誡他,而他卻硬是得意忘形的把這份苦心給糟蹋掉了。
“你去了江州一趟,連人家專案組長的謊話都當場拆穿了,等於逼人家把證人還了回來,算是徹底跟那邊的專案組扯破了臉,你前腳返回,後腳那邊就把情況扭曲了一下傳遞到了京城,幸虧中紀委負責這一塊的是大少,他聽到後很擔憂,就跟連書記溝通了一下,建議連書記是不是暫時雪藏你一段時間,讓關於你的負面言論少一點,也算是保護參與查案的同志的意思。可是連書記的想法恰恰相反,她的意思是非但不雪藏你,反倒讓你更加頻繁的露面,讓對方的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她正好可以暗中展開收網行動,儘快摸清楚整個案件的內情。”李文彬說道。
趙慎三忿忿的說道:“又是這樣,我這次就掙脫不了當靶子的命運了!一開始是陳書記把我當靶子給省紀委專案組當掩護,現在連書記又使出這一招,把我當靶子給她們京城調查組當掩護,合着我就是個沒人疼的野孩子,最終就是個當犧牲品的下場!”
“唉,孩子你錯了。”李文彬並沒有因爲趙慎三慪氣的話而生氣,反倒是意興索然的嘆息一聲說道:“爲什麼你會被大家不約而同的選中當靶子,並不是因爲你是個沒人疼的野孩子,恰恰相反,正是因爲疼你的人太多,把你當靶子才能起到觸動作用啊!這件事從一開始選中你,就是一件很冒險的事情,成則成,不成則會引發一場強烈的地震波,其實也是蓄積已久了,無非是借你這個導火索引爆罷了。”
“李伯伯,我當然知道你們大家都疼我,一開始我參與這個案子調查,也是爲了替省裡分憂,想着能夠早一日查清肖冠佳的事件,就能夠早一日消除省裡因爲肖冠佳姑娘招搖誇富帶來的負面效應,可誰知這個案子就想百慕大三角洲一樣,誰也無法預測深藏在水面下面的到底是什麼恐怖的怪物,查到現在,牽連的人越來越多,層面也越來越廣,越來越高,幾乎已經囊括了咱們省……呃,李伯伯,我真的已經看不明白了,連書記代表的京城調查組到底要幹嘛?前幾天我還沾沾自喜,覺得我摸到了她的真實用意,但這次去了京城我才明白,我真的是太幼稚太幼稚了,這麼多年在官場中的侵淫,居然根本不夠連書記一眼瞧的……我……”趙慎三委屈的眼圈都紅了。
李文彬沒說話,又扔了一顆煙過來,趙慎三沒有抽,哽咽着說道:“李伯伯,我就不明白了,就因爲我出身低些,我爲了顯示我的能力,都付出了比別人多多少倍的努力了,才獲得今天的這麼點成就,比起那些一出生就含着金湯匙的二代們,起跑線都晚了十萬八千里了,可是,即便是這樣,爲什麼外界還會把我的成功看成是因爲你們大家對我的疼愛才造成的‘悻進’呢?大家做官爲的什麼?首先是爲了光宗耀祖實現自己的自我價值,但最起碼,也要分出一半以上的精力,來爲你所能服務的老百姓做點實事的,總不能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鑽營上吧?我就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但是,現如今的大氣候就是如此,你不跟他們一摸一樣,就會被孤立在圈子外面什麼都幹不了,你跟他們一起混,那就有的是被查問的理由……弄到現在,我就算是想一個人退出也不可能了,還會牽連到疼我的人……昨天晚上我就一直在想,爲什麼我拼了命爬到現在了,在官場這個汪洋大海里,我依舊如同一條沙丁魚般渺小柔弱,任何一條比我大的魚張開嘴,就能把我囫圇吞掉,我想要成功,真的是好艱難,好艱難……”
李文彬何嘗不心疼這個有一腔凌雲壯志,又有着正義感跟超強悍工作能力的年輕人呢?但是,他默默地聽着趙慎三的傾訴,還真是覺得這孩子雖然說的有失偏頗,卻也有一點是沒錯的,那就是官場這個汪洋大海的確是危機四伏,若是想實心實意的乾點實事,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是不行的。
“李伯伯,我求您了,跟連書記說說,如果我不具備被她控制調查的條件,就讓我離開專案組吧,我去中央黨校學習也可以,要嘛我就正式跟省委組織部遞交辭職報告,專心做個商人罷了,我脫離了這個圈子,也許會把因爲我引發的漩渦平息掉,也就能讓鄭焰紅還有爸爸甚至還有您,都少一點被人抓到把柄的機會。”趙慎三真的是心灰意冷了,誠摯的說道。
“小三,你給我坐直了!”李文彬一直很憐憫的聽着趙慎三傾訴,但聽到他要打退堂鼓的時候終於生氣了,猛地吼了一聲罵道:“你小子又給我犯軟骨病了?這可是你第二次在我面前下軟蛋了,上一次是你被郝遠方算計,你慪氣給我撂挑子,那是因爲老子被他給矇蔽了,所以就讓你臭小子得瑟一回,末了還給你道歉讓你回去上班的。但現在呢?無非就是被人當靶子嘛,現在就把手銬銬在你手腕上帶你走了嗎?還是已經把你拉倒刑場上用槍指着你的頭了?你**的又給我當逃兵?你走了能給我們減少多少危險值?我告訴你,你一旦離開這個圈子,立刻就連骨頭都不剩的被淹沒了,還以爲自己有多大價值呢!但是反過來呢,你如果真心想替我們減少危險,就給我咬緊牙關堅持下去,連書記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看到最後到底能有個什麼結果,真有你被當犧牲品那一天,我李文彬陪着你一起承受這個後果行不行?”
趙慎三被罵的頭都擡不起來,哪裡敢辯解,低着頭一聲不吭。
“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很開心呀,覺得連書記不讓你去雲都了,你就把那個差事躲掉了?我告訴你,雲都的招標會說白了還就是你趙慎三必須上演的重頭戲,你不出現,連書記的後續計劃根本無法實行,所以,她昨晚專門跟我談了好久,最後我承諾他,你小子聽着,是你李伯伯以人格擔保,必然能讓你改變主意去做這件事的,現在你自己看着辦吧,是讓你李伯伯的人格在連書記面前碎一地,還是勉爲其難的出馬去做這件事,你自己選擇。”李文彬快速的說道。
趙慎三蒼白着臉擡起頭,下意識的點頭道:“那我去。”
“你去幹什麼?你不怕你出馬更加引起對手的注意,回頭就報復置你於死地嗎?你就不怕被連書記卸磨殺驢了?既然有這樣的心思,幹嘛昨晚要抵抗連書記的委派呢?”李文彬卻不給他機會,連珠炮般問道。
趙慎三看着李文彬,根本沒有一個個回答,而是毫不遲疑,滿臉堅決,簡單地開口說道:“您讓我去我就去,什麼都不怕。”
李文彬走過來,拍拍趙慎三的肩膀說道:“傻小子,總算還有幾分孝心,不過,李伯伯並非是那麼自私,僅僅爲了維護我所謂的尊嚴承諾,就非要逼你去闖龍潭虎穴的,這次讓你去也有我們自己的目的,讓別人負責還真是無法放心,你好好振作起來,別死樣活氣的,我好好跟你說說其中的玄機。”
趙慎三趕緊坐直了,緊盯着李文彬說道:“李伯伯您說吧。”
“小三,連書記準備做出一個非常冒險的行動,就是把姚靜怡釋放出去,讓她依舊以廣成貿易的身份參與雲都圖書館項目競標……”李文彬說道。
“啊?放了她?真的嗎?那可真是太好了!可是江州方面會不會再……呃,李伯伯對不起,我不該打斷您,您繼續您繼續……”趙慎三從江州回來後,雖然在飛機上已經跟卡娃面授機宜,讓她千萬不要說錯話導致洗不清,但還是一直提心吊膽,生怕卡娃因爲太過率直而言多有失,最終也陷進這個殺人於無形的泥潭裡,此刻聽到卡娃要放出來了怎麼不狂喜,立刻就驚叫起來,當他看到李文彬瞪着眼睛盯着他時,馬上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趕緊縮了脖子坐下了。
“現在案子到了緊要關頭,相關的人都已經緊盯着看結果了,那麼,姚靜怡出面必然會是非常強悍的一種體現,可以從一方面觀察出連書記的追究方向,那麼,勢必會引起馮琳跟她幕後主使們的惶恐,接下來,估計他們就坐不穩了,只要他們有所行動,連書記布控好的網就可以馬上收緊,也就距離最終的結案爲時不遠了。”李文彬說完了。
趙慎三聽的神色驚秫,末了迷惘的問道:“這個法子很不錯呀,看起來連書記的目標依舊是我猜測的那樣,並沒有出現偏差,可是,聽起來這個計劃誰去執行都一樣,爲什麼非要我去呢?”
李文彬說道:“第一,姚靜怡出面,恐怕江州方面真的會再次出面拿人,你去了可以制止這一點。第二,你出馬,必須按照連書記的用意把這個項目最終交給她老人家想要交給的人選,並且讓大多數人都看出來,你趙慎三在這個項目上,是徇了私情的,必須留出別人攻擊你的真憑實據,讓他們覺得招標會讓他們也得到了一定的成果,因而不會阻撓你判定的結果。”
“李伯伯,您……”趙慎三哪裡還敢叫苦,只是苦笑着看着李文彬,等待他的解答。
李文彬臉一板說道:“怎麼,又覺得委屈了?是啊,讓你故意去徇私判斷,末了還給對手送出去貨真價實的把柄,的確是夠冒險的,但是,這卻是連書記鄭重給我承諾絕不會讓你最後被牽連進去,我才答應的。小三,二公子對你的告誡誠然沒錯,可是,連書記最終對你的判斷纔是最主要的,你可不能顧此失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