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風,如夢。
一檔子的大事就此而過,劉好心想小兒子一下變成了獨特的存在,終是長了好的性情,成熟起來了 。
哪知方當不過幾日,劉宇便又恢復了混蛋浪蕩,欺男霸女之本性,仍是水月城裡那個人人見而避之的人渣,敗類,依舊過着揮霍無度,紙醉金迷的生活。
他這個做父親的,卯足了希望,卻又拜之失望,當真是頭疼,心疼,胃疼,肝疼,哪都疼,着實想不出來,還能有何法子能教善小兒子的品端。
八月的潮頭,也有平下來的時節,況且人心是狡動的。劉家,由於劉亮的生死不明,不再擁有捕頭撐腰,其他三大家族自是趁此良機作些亂子,少不得對劉家一番排擠,打壓。
不過,其他三大家族亦沒有做得很過份,只是斷了與劉家的一些生意往來,使得三大家族在地位上,利益上,優越於劉家,便此罷手。
畢竟,城主萬天行,還是一如既往地與劉家交好,那姓萬的固不問其間矛頭,可幾分薄面參合在劉府之內,便是最大的震懾,其他家族又豈敢自傲託大,往死裡得罪劉家?
更重要的是,城主府近日來供奉了兩個不速之客,這兩個算得上是廊廟中的金裝,閃閃發光的了,等閒之人撞見,只有山呼謝恩,躬身而立的尊崇,水月城的所有人,都只能是仰望的存在,便是如今的大寧王朝王室之人,見此二人,亦要謙讓三分。
這兩人來自天靈山脈至深處,天靈宗,南域四大宗門之一,凌駕於任何王朝之上,南域最頂尖的勢力,修武者的聖地。
只不過,四大宗門向來不問俗事,軍務民情,秋毫無涉,超然世外。
這一日,城主府張榜告示,兩位乃是天靈宗的執事,一位稱爲藍老,一位稱爲錢老,是生嬰境修爲的前輩。
這在水月城來說,那是傳說中的境界,傳聞那等境界之人,能飛天入地,擡手爲雲,覆手爲雨,彈指間就能將水月城夷爲平地,有如此高人到來,試問誰敢不敬?
榜文鄭重以示,言明天靈宗的兩位高人此番前來,乃爲十日之後,欲在水月城舉行一次擂臺比武,籍此看看有無年輕一輩的天才,入得了他們的法眼,好招收爲宗門弟子,加以培養。
只這一出,便教滿城沸騰,所有的年輕俊傑,皆是摩拳擦掌,奔相互告,興奮不已,這般得之便能一飛沖天的大機緣,誰人不想?
就連附近其他城府的年輕武者,在得知此事之後,亦是一撥一撥地往水月城趕來。
眼下,水月城已然人滿爲患,若非兩位執事告知,一些其他的城府裡,亦有天靈宗的執事前去招收弟子,恐怕連郡府,都府,甚至王室的年輕天才都會跑來水月城。
外來的人多了,水月城的各種商鋪,藥堂,酒肆,青樓,自然就熱鬧賽過往日,場面火爆。
街道上,更是人頭攢動,接踵摩肩,這不,此刻劉宇就是帶着十幾個朋友加僕人,身邊還有一位轉元境九重的白髮老人,親自坐鎮交易坊市的出口,做起了“買賣”,但凡誰人想從坊市走出去,便被攔下,然後自有僕人大喊口號:“此路是宇少開,此樹是宇少栽,欲要過路來,留下買路財!”
不管是外來之人,還是本地之人,宇少爺都一視同仁,想從坊市出去?可以,交金幣,若說沒有?那就等着被一頓圍毆,然後被打殘了還是丟回坊市,不得而出。
也有外來武者,不瞭解其中底細,自以爲足夠強大,忿起反抗,可這般一來,便是招來橫禍,那位坐在劉宇身邊的白髮老人,修爲之強,便是水月城中最最頂尖的存在,而且,那老人竟是劉家的太上長老,劉宇的親爺爺,劉天皓!
實力稍強的反抗者,莫不被此老湊得哽咽告饒,終究不敢違拗宇少爺的旨意,還是被搶光了所有財物,扒了衣服,只留褻褲,丟到大街上,管你是死是活?
如此,劉宇的“買賣”可謂是財源滾滾,日進斗金,他只需坐在坊市出口處,和爺爺碰杯喝酒,划拳捶背,待今天這一處的“買賣”做完了,明天便堵在另一處。
水月城內,宇少爺的“買賣”無處不在。
甚至到得後來,宇少爺挖空心思,精明能幹,竟是直接領着人,堵在了包括自家劉家在內的,四大家族所開的酒樓門口,凡是進入酒樓吃飯飲酒的客人,在出來門口的時候,都須交上一些平安費,三十個金幣,不交便打,就圍毆,然後老規矩,扒了衣服,把人丟在大街上。
此等壯舉,估計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各大家族的酒樓掌櫃,都是從外面聘請過來的,均是敢怒不敢言,只好把宇少爺的壯舉,上報到了本家族的族長那裡,就連劉家也不例外。
劉家族長與一衆族老前輩聽得稟報,莫不是驚掉下巴,哭笑不得。
其他三大家族的族長,陳家,唐家,牛家,在聽得稟報之後,則是大發雷霆,紛紛討伐劉家,由此,引發了一場四大家族之間的戰爭。
最後,鑑於不欲驚動天靈宗的兩位執事,劉家的太上長老,鼎鼎大名的劉天皓,一人對戰其他三大家族的太上長老,身受重創,不久便撒手人寰,隕落了。
於是,短短几日,四大家族之一的劉家,由於再無轉元境巔峰的強者坐鎮,從此沒落,地位低於其他三大家族。
而同樣大名鼎鼎的人渣,敗類,劉宇,則是被綁之於衆,由被其欺辱過的受害者們,給予圍毆的懲罰,亦是重傷,倒地不起。
牆欲倒,而衆人侮推,此理歪而可鑑。
常言道,不討便宜不折本,也無歡樂也無愁。那人渣敗類惹得這一禍端來,自個兒愁斷了腸子,卻也命硬得很,竟是僅僅休養四天,就又可以下牀走動了。
他直接去了唐家,因這一去,百事皆非,直把個紈絝少爺變作了困苦的樵牧,分明是報應的名堂,悔迴的人兒。
話說唐家有一位大小姐,是宇少爺的未婚妻,也是個禍國殃民的美人兒,讓人瞧上一眼,便會不自禁被其深深吸引。
曾經,人人皆嘆,如此人渣敗類的宇少爺,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分,竟能成爲美人的未婚夫,宇少爺也因此,一直都是許多人羨慕妒忌,甚至想要殺死的情敵。
只是以前,這位宇少爺有個任職捕頭的親哥,最主要的是,這位宇少爺的身邊,一直跟着那位同樣劣跡斑斑,助紂爲虐的親爺爺,是以無人敢招惹他,只能哀嘆命運如此不公,眼睜睜看着宇少爺與那位唐家大小姐定婚,木已成舟。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宇少爺方到唐家門口之時,就被人攔下了腳步,不得跨門而入,這在以往是絕沒有的事情,他的心中憤然不息,便覷個空撞跌進去,同時大呼小叫,誓要扯出未婚妻的身影來相見。
這通一鬧,唐家府內就不得不有所應付,幾個年輕人走將攏來,口中兀自“白癡,傻子,人渣,癩蛤蟆”的罵個不停,還動手將他推得不住後退。
宇少爺本就廢物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卻哪裡來推得過?他一怒之下張嘴咬住了一人的手掌,咬得那人鮮血直流,哭天喊地。
衆人見勢不妙,便紛紛施援,對着宇少爺拉手的拉手,扯腿的扯腿,有人着實沒地方下手了,便大巴掌扇在他的臉上,叱喝他趕緊鬆口。
一番圍毆打鬧,宇少爺端的悲慘,身上淤青一片連着一片,雙頰上落下無數的手指印,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哼哼着,可他就像一隻發了狠的烏龜,一經咬住了就是雷打不動,再不鬆口。
眼看打鬧即將演變成悲劇,當下便有一聲嬌叱傳來:“夠了!”
話落,衆人都停下手來,循聲看去,卻是見得宇少爺的那位未婚妻現身了,宇少爺當即鬆了口,也顧不得狼狽,一個箭步急過,拉住了未婚妻的手哭訴,還要她立刻便跟他走。
未婚妻卻是冰冷一句:“你走吧,從此以後,你是你,我是我,這裡有休書一封,解除你我的婚約,我不想與你再有任何糾纏。”
說完,便想抽身遠去,豈料宇少爺拉住了不鬆手,瞪紅着雙眼吼道:“我不解除!我不解除!我只要你跟我走,我一向待你那麼好,你怎麼忍心解除!”
未婚妻不爲所動,仍舊冰冷的道:“放手!”
宇少爺道:“我不放!”
“砰!”
未婚妻朝宇少爺胸口打出一掌,宇少爺便倒飛了出去,正待爬起身來,卻又一幫人急步搶過,對着他拳打腳踢,喀喇喀喇兩聲,將他的雙手摺斷,這才停下來。
那天黃昏,有人看見人渣敗類宇少爺,灰頭土臉的自唐家出來,傷勢愈發加重,吐着血,一瘸一拐地走上了大街,走出了城門,走向了遠方,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裡,從此,他的身影,水月城裡再沒有出現過。
劉宇步履蹣跚,漫無目的地走着,時不時地口中咳出鮮血,一念及當下形勢,便心似寒灰,爺爺去世了,哥哥被莫名其妙地冰封,或許,那是一個永遠也出不來的境況;劉家,因爲自己,從此沒落。
他隨手順出來一枚金幣,放在手掌中怔怔地看着,那是樂極生出來的悲,成也是它,敗也是它,此刻拿在手裡,卻忍不住撲簌簌掉下淚來 。
他那幼稚的心靈深處,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很孤獨,很寂寞,他有家有親人,卻不能近,他有許多朋友,卻又沒有朋友。
他深自扇了臉頰一巴掌,落下五個泛紅的指印,心思又回到了那個溫暖的小別院,那裡有爹爹,有孃親,有哥哥,還有小環。
可是,眼下在水月城裡,自己猶如孤零零凸顯於平地之上的碎石,隨時都可能被人踢開兩腳,倘若自己再待下去,定會牽連挺身護短的父母雙親,他便是再十惡不赦,內心裡也總是愛着父母的,也愛着那個疼他萬分的哥哥。
唐家的那位未婚妻,不但不跟他走,反而悔婚了,與他再無一絲瓜葛。
他紈絝,致使他的識聞甚是蒼白單一,在他眼裡,世上有兩種愛情,一種是爲了“在一起”而拼命,一種是爲了“不在一起”而拼命,顯然,他的愛情,屬於後面那一種。
此時此刻,他傷得很重,重得有些讓他喘不過氣來,無論是肉體上,還是心靈上。
他無聲哭泣,眼淚止不住,擦乾了又流出來,彷彿爲了祭奠那曾經存在而又失去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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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間,他又回到了哥哥遇難前的那一個瞬間,心裡的悲苦,令他疼痛難忍,覺得活着無味,便是走在路上,也很像個行屍走肉,早無戀朝霞,晚不思明月,當得是人生茫茫,四下沒個名堂。
“砰!”
他被過路的人一腳踹飛,有人嫌他擋道礙事,那人踹飛他之後,還朝他吐唾沫,罵粗鄙,他披頭散髮,滿臉髒污,猶如乞丐,任憑別人打罵。
他在路邊躺了一天一夜,咧嘴冷笑,自我嘲諷,嚇得路上往來之人以爲遇到了瘋子,紛紛指指點點,厭惡躲開,有人嫌他髒臭,有人生怕他爬起來咬人。
“得得得.....”迷糊間,耳畔傳來密集的馬匹聲,由遠及近,最後在他的身旁停下,其中兩人下了馬,一聲不吭地把他扛起來,隨即將他丟到一輛搭着圍欄的馬車裡,而後馬車繼續跑動起來,他無所謂地躺着,本已重傷的身體,加上馬車的顛簸,很快,他便徹底昏迷過去。
“譁!”
在冰涼之水的澆灌刺激下,劉宇輾轉醒來,有氣無力地睜開雙眼,入目所見,發現自己躺在了一個單獨的鐵質籠子裡,窄小而冰冷。
籠子外面站着一個五大三粗的大漢,手中拿根木棒,不斷敲擊着籠子的圍杆,嘴裡大聲吆喝着:“健壯少年一個!知書識禮,參教,打雜,樣樣俱會!金幣五十,便宜輕秤又耐飽!走過路過,莫要錯過!”
聽得大漢的吆喝,劉宇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水,兩眼一番白,又暈死了過去。
破舊的庭院裡,幾十個神情木訥的落魄之人,手腳皆被捆縛,再由一條粗麻繩子前後牽串,呈一字型排隊站着,一個兇相冷惡的中年男子,拿着鐵鞭憑空甩將兩下,帶出嗚嗚聲響,一邊指着落魄人羣,一邊轉身向一個大腹便便的老者恭謹的道:“稟大管家,這次得了三十九個豬仔,還請您老驗驗。”
老者神色淡漠的翻閱一下卷宗,頷首道:“這次收穫倒是勉強,還像往常一樣,體弱多病的豬仔,一概不要,待會你責令單眼鷹將之轉賣處理掉,不必要浪費吃食,剩下的,全部押到礦場上去勞作罷。”
兇相中年點頭哈腰道:“是!謹遵大管家之命!”
旋即走近了落魄人羣,揚鞭便是啪的在每人身上抽打一下,一輪下來,立時有六人站之不穩,跌倒在地。
兇相中年一指那六人,口中吆呼來兩個僕從,目無表情的道:“你們將這六個豬仔送到單眼鷹那邊去,傳我之意,着他轉賣處理,不得有誤!”
兩個僕從齊齊應一聲:“是!”便向前腳踢跌倒在地的六人,嘴裡喊道:“起來!都跟我們走!”
待兩個僕從和那六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兇相中年這才轉過身來,再次逐一打量一番落魄人羣,提聲冷厲的道:“爾等三十三人都給我聽仔細了,老子將你們撈了來,可是頗費了一番張羅,打今日起,你們便只是我的私人財物,是下賤的奴隸!
本爺不虞參詳以往你爲哪般身份,便是功名富貴的,到了此處也要分出一條歧路來,老老實實的俯首彎腰,南里去北里來,沒有我的准許,不得有半點執拗行徑,只有絕對的服從!
如若不然,本爺不介意將爾等忝爲男妓,專供一些有龍陽之好的男客當作玩物!聽明白了沒!”
“聽明白了!”落魄人羣盡皆木然垂下頭,大聲迴應。
“怎的?有一個沒回話?把他拉出來!洗把乾淨,送往城堡裡面,當作男妓!”中年人本也是個武者,感知敏銳,一下子就能察覺出來,當中有一人尚未迴應他的話,於是指着劉宇道。
劉宇聽得中年的訓話,本感惡寒,欲要嘔吐,此刻一看中年指向自己,惶懼失措,剎那間清醒過來,知曉往日之歡不可留,那留住的,只有眼下的無奈與苦楚。連忙大聲道:“人奴明白了!方纔是因爲有些泥土進了口中,說不出話來,望老爺見諒!”
“原來如此。”中年人滿意的點點頭,淡淡的道:“以後就算是我叫你去死,你也得恭恭敬敬的應是,大聲回話,可明白?”
“明白!”劉宇趕緊回話。
午時,兇相中年將三十三個人奴帶到一處礦場,吆喝一聲,接着在每人身上又是抽打一鞭子,頓時人人戰戰兢兢,身上皆留下一道鮮紅的血痕。
聽得聲響,自工棚內迎出來一個光頭壯漢,向中年拱手笑道:“原來是雄管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兇相中年一指劉宇等人,道:“這些是新來的,交給你了,使點狠明手段,趕他們早點開工。”
光頭壯漢臉獻殷勤,拍胸脯道:“您只管放心,有我在,定叫他們服服帖帖的,掙時苦作,無所不從!”
兇相中年頷首,轉過身來又向落魄人羣一番威呼喝止,指東劃西,道明一些事宜,末了,又在每個人奴身上抽打一鞭子,方纔滿意,哈哈大笑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