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郡,這片土地在近年來飽受摧殘,南匈奴、白波等胡虜賊寇多以河東爲根基肆虐,本來還算繁華的河東郡如今已是滿目瘡痍。
但此地的戰略價值卻不會因此而減少,北接幷州,西靠雍涼,南倚黃河,東連河內,正是四戰之地。掌控住河東,往西便是左馮翊,可入關中;往北則可入幷州,東接河內,後勤亦是無虞,可謂是進軍關中的絕佳跳板。
當日晉封魏王后,河東便成了劉備的封國之地,隨後先有董昭,後有荀攸,兩名重臣先後來到此地,其意已是昭然若揭。
馬韓二人之所以有些按捺不住,也是擔心劉備進軍關中後,涼州叛軍再難掌控三輔。唯有先劉備一步,才能坐穩關中來抗衡劉備。
河東郡治安邑縣,曾爲戰國七雄之魏國的都城,也是華夏大地上最早的一座大城,因爲第一個王朝夏朝正是定都於安邑。史載禹王之子夏啓棄陽翟故地,西遷至此建都。
魏惠王時期,由於安邑地處秦、趙、韓三國之間,很容易受到軍事威脅,於是放棄安邑,遷都大梁。安邑失去了特殊的地位,漸漸泯然於衆。
然而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深厚底蘊仍然不可忽視,險則談三國之間,若論其優點,亦是三國之交,四戰之地。
由於歷史悠久,河東有着不少的高門士族,安邑衛氏,聞喜裴氏,襄陵賈氏,皆爲仕宦之家,又因匪寇橫行而多募人自保,輕易不可妄動,故而董昭與荀攸二人只能慢慢安撫,寬嚴並濟。
好在盧植討伐白波,在河東留下了不小的聲名,士族多有服膺,藉着這份關係,河東各族倒也不怎麼牴觸劉備。
一些人也認爲劉備必將是未來的勝利者,開始了先期投資,紛紛向荀攸和董昭自薦,以表忠心。
安邑衛覬,字伯儒,少有才名,以博學著稱,只是久不出仕,荀攸來到安邑後聽說了他的才名,親自登門拜訪,以才學折服了衛覬,徵辟爲魏王府掾,而衛覬也全心爲荀攸提供幫助,在掌控河東的過程中獻策良多,被荀攸倚爲臂助。
當收到自雒陽傳來的消息後,荀攸甚至沒有先通知河東太守董昭,而是第一時間喚來了衛覬,想聽聽這名博學之士的看法。
“離間馬騰和韓遂,使涼州自亂,再出兵關中?”衛覬微微沉吟,反問道:“這是何人之策?”
荀攸笑道:“這重要嗎?”
“若出謀劃策之人地位高隆,下吏也好收斂些,否則……只能說此人過於天真。”
荀攸險些沒有笑噴出來,哈哈道:“衛將軍李明遠過於天真,魏王說過、本相說過、前大司馬劉伯安公也說過,你是第四個,不錯!不錯!”
衛覬猛的咳嗽了兩聲,尷尬的道:“這……”雖然他不懼權貴,但以下犯上終究不是什麼好事,更何況是得罪當朝位列前三的重臣,一個不慎,家族也會受到牽連。
大人物的脾性素來難以揣度,當年大將軍樑冀向扶風人士孫奮借錢五千萬,士孫奮只給了三千萬,兄弟二人被樑冀拷打致死,家財盡沒。
荀攸似是猜到了衛覬所慮,擺擺手,無所謂的道:“不妨事,李明遠毛病不少,但就一點好,素來能聽得進諫言,你這話若是當着他面來說,只要言之有物,不僅不會觸怒他,說不得還會被引爲知己。”
“衛將軍竟有如此心胸?”衛覬感慨道:“當真是國之將興,賢臣盈朝啊。”
“所以你不必顧慮其他,直說你的想法便是。畢竟河東靠近關中,你對那邊的情勢也更瞭解一些。”
衛覬略微斟酌了一會兒,撫須道:“衛將軍之策,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馬騰與韓遂的矛盾確實是可以挑撥的,畢竟二人看似親密無間,但一山豈容二虎?
只是進軍關中之事還是謹慎爲好,三輔之地連帶涼州,都是與中土隔絕之地,馬騰與韓遂雖可稱梟雄,實則並無大志,守戶之犬罷了。即便如今覬覦三輔,也只是圖自保,苟安樂,無雄天下之意。並非朝廷當務之急。
只需厚加爵賞,小心安撫,只要沒有大變,則關中無虞。待到關東安定,羣逆束手,再掃蕩關中也不過是反手之間的事。若是貿然進兵,恐怕會激起他們同仇敵愾之意,屆時恐成禍患。”
荀攸蹙眉道:“三秦乃王者地,秦以關中爲基,併吞六國,可見其根基之雄厚。若是棄之不管,難保沒有後患。”
“國強非地強,乃人強。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秦始皇奮六世餘烈,百餘年明君,纔有併吞天下之能,馬騰韓遂,犬彘耳,何以能與秦君相提並論?
以益州爲例,天府之國,高祖因之以成帝業,如今劉焉坐擁益州,魏王可有將其放在眼裡?寶地易心安,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是也。”
荀攸撫掌笑道:“好一個國強非地強,乃人強。聽君一言,茅塞頓開啊。本相會將你的意見上報魏王,請雒陽羣臣再做討論。”
“荀相!”衛覬有些吃驚,他只是一介掾吏,本以爲荀攸只是聽聽他的看法,卻不料這位魏相竟然真的準備採納他的意見。雖不能決定,但那也是因爲關係國策,需要劉備來決斷,這份信任當真是沉重無比。
荀攸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言之有理,於國有利,便是金玉良言,何必以身份來論?不過這其中還有一處關礙,衛將軍並非是準備以討伐逆賊的名義進軍關中,若出師之名有變,不知情況是否有所不同。”
“如此……或許真的可行。”衛覬無話可說,這場面他真沒見過,打親情牌來減少敵意,能起到多大作用真的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