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秀一口氣沒吐出來,哽在喉間,而身後追上來的一行人,包括藏藍袍衫的郎君,都真真切切的聽到了金吾衛統領崔將軍的見禮!
一行人臉上彷彿有一層面具正在龜裂,皆面面相覷,不敢言語,而此時的罪魁禍首正僵坐在馬上,如玉的手指還撫在長寧纖弱的腰肢上,凌亂的青絲下,長寧臉色由一開始的憤恨瞬間轉爲欣喜……
天地間一片寂靜,雙方皆靜默着,大氣也不敢喘,唯有烏雪因爲跋涉而不斷喘着粗氣,四蹄微動……
金吾衛所護衛的轎輦中,一隻瘦削有力的手掀開布簾,從中探出來,緊接着是一道異常顯眼的赭黃色身影現出身來,鳳目威嚴,方庭飽滿,雖上了年紀,可以肉眼看出眼角的細紋與面容的滄桑,但卻仍顯氣度不凡,雙眸中帶着睥睨天下的氣勢……
一陣悉悉索索聲音傳來,對面一行人皆面色大變,連忙從馬上下來,有的人真真是心中驚恐的緊,甚至差點從馬上掉下來,連滾帶爬的和其他人一起伏跪在地……
裴延秀呆滯了片刻,看見周圍稀稀拉拉跪了一地的人,也包括他的那位好友,姚氏子弈,也早早下馬跪迎了。
他太陽穴跳了跳,頓時明白了事情的不簡單,看着不遠處正危險的凝視着自己的赭黃色身影,確切的說,他可能在看正在他手下按着的小娘子身上……
天亡我也!
手下少女似乎感覺到了周圍的變化,她費勁的昂起頭,在絲絲縷縷的髮絲間看見了崔統領身後那道熟悉親切的身影,猶如看到了希望,她眸中頓時蓄起了熱意,開始啪嗒啪嗒的掉眼淚……
“阿耶!阿耶救我!”
少女清亮軟糯的聲音可憐兮兮的在衆人耳邊迴盪,頓時引起了衆人的好奇,皆偷摸的偏頭瞄了一眼,好傢伙!要是他們沒有看錯,馬上那位潦倒悽慘的小娘子不正是他們今日搜尋的目標,當今聖人最爲疼愛的長寧公主嗎!
而如今,公主好似被強迫般的放在馬背上,小臉上滿是淚痕,口中還不斷呼喊着救命之語,此種跡象表明,那裴家三郎要倒黴了!
裴延秀以最快的速度穩住了心神,將原委在心中理了一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再也不做耽擱,一個動作利落的下了馬,擡眼看了慶徽帝一眼,衆人皆以爲他要謝罪,然而並沒有,他下了馬後,便將眼神停留在正伏在馬背上嚶嚶哭泣的小娘子身上,似有些慌亂的抿了抿嘴脣,一手握住長寧的肩,一手攬在長寧細軟的腰上,一個輕柔的翻轉,將長寧轉爲橫抱的姿勢,從馬上抱下來,輕手輕腳的放在了地上……
“萬萬沒有想到你是公主,不知者無罪,三郎這廂……”
剛將長寧放下,裴延秀想着趁現在的空檔趕緊賠個不是,結果話還沒有說完,小娘子彷彿收到驚嚇般的連退了好幾步,轉頭就衝進了對面赭黃色身影的懷裡,開始不顧禮儀的大哭道。
“阿耶……你怎麼纔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我差點就被惡人給賣到唐州去了,你們也不來救我,還讓我被這等潑皮給欺負了,阿耶你今日不給我做主我不會原諒你……嗚嗚嗚~”
“好了好了,阿耶的小公主,莫要再哭了,誰欺負了你阿耶定要給你討回來,來,快些擦擦,這兒人多,別叫那些粗人給看了去!”
一把摟住撲進自己懷裡的小人兒,慶徽帝不住的安撫着長寧,眸中帶着明顯的心疼,看着最疼愛的小女兒哭的如此傷心,慶徽帝也開始聚集起了怒氣……
他替長寧擦了擦腮邊的淚珠,將嬌小的少女遮掩在他印着金色團花紋繡的黑色大氅下,鳳眸微眯,夾雜着無可匹敵的凌厲與壓迫,直直的投向對面神色微沉的小郎君身上,威嚴的話語開始噴薄而出……
“裴家三郎,你好大的膽兒,居然敢劫持冒犯吾的公主,怕是想去陰曹地府走一遭了!”
裴延秀早已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等待聖人責備了,但是當聖人責難他劫持公主時,他心下也是一跳,這可不能夠,他卻是冒犯了佳人,他認了,但是他萬萬沒有劫持她!不僅如此,似乎還是他從那賊寇手中救了人家,若是一併算到了他的頭上,真的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連忙看了一眼長寧的方向,希望這個當事人能給自己正名,這樣一來,污名便會不攻自破,但是他有些無奈的發現,那個他指望的小娘子正傷心的靠在聖人懷裡哭個不停,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眼色,反而更糟糕的是,被聖人狠狠的瞪了一眼,話語更添不悅……
“小子放肆,今日你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你就準備一輩子待在北境吧!”
裴延秀臉色霎那間就變了,北境那是什麼地方,荒無人煙,寸草不生,是帝國邊境,生活苦寒,若是自己到了那,那簡直要脫層皮,他立即就要爲自己辯解一二。
“回稟聖人伯伯,我並沒有劫持公主殿下,反而我今日是救了公主一命……”
“此話何解?”
聖人眉峰微動,淡漠的目光中不時的流露出威嚴,沉聲問道。
“事實即是,三郎今日在終南山夜獵,忽聞森林那邊有火光,便過去瞧了一瞧,便看見呼救的公主殿下,殿下當時正被兩個惡徒追趕,是三郎將公主救下,而冒犯公主一事,實屬不知公主身份,才怠慢了公主,望聖人伯伯明鑑!”
身着玄色遊獵胡服的裴延秀神色不卑不亢,將原委娓娓道來,面色誠懇,透着滿滿的認真與乖覺,倒顯得他有些君子的風采……
“長寧,裴三郎說可是事實?”
慶徽帝面色稍緩,低頭詢問懷中的小女兒。
雖然不願意,但是事實是不容置喙的,長寧不悅的癟了癟嘴,嬌怯的應了一聲確實如此,但是應完後又急切的對慶徽帝撒潑賣癡道:“阿耶你不要饒恕他,他雖然救了兒,但是也是對兒百般羞辱,兒當時以爲……以爲……”
“以爲什麼?”
慶徽帝頓時拉下了臉色,緊張的問道。
“以爲兒要名節不保!”
最後一句,長寧羞於啓齒,於是在慶徽帝耳邊悄悄的說了,聖人一聽,頓時有些慍怒,心道怕是長寧受了那小子的欺辱,頓時不好了,轉頭便狠狠颳了一眼裴延秀,對着身畔崔統領道:“你隨裴小郎君回家去,告訴信澤此子所犯下的過錯,讓他好好管教一番,記住,好好管教……”
說完,聖人帶着臉上還尚有淚痕的長寧進了馬車,一行金吾衛浩浩蕩蕩的走了,獨剩下崔統領和裴延秀一行人……
“裴小郎君,請回府吧!崔某還要回去覆命!”
裴延秀慢吞吞的起了身,眸光卻一直追隨着遠去的轎輦,眼底似醞釀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色彩,他偏頭看了一眼面色冷沉的崔統領,彷彿在他眼中看到了嗤笑和諷意,不過他不在意,因爲自從今日以後,他有了更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