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不是我們不明白,而是大多數時候我們懶得去仔細想。
每天的傍晚時分,店裡生意最紅火的時候,蕭索都會習慣性的帶上一瓶酒,到鎮子東頭的山坡上看日落。看那太陽緩緩墜落,看那天邊如火的雲霞,他總是會莫名的有一陣憂傷。
今天的日子有些特殊,每一年的這一天,他都會在這碰到一個很奇怪的人,奇怪的穿着,奇怪的習慣,和一把奇怪的劍。他從來沒有問過對方的來歷,只是遞過去酒瓶,在這種時候,沒有什麼東西比酒更能溫暖一個人寂寞的靈魂。
然而這一年的今天,直到日頭已經完全落入地平線,黑暗開始統治大地,那個怪人仍然沒有出現,蕭索搖了搖已經空空如也的酒瓶,略有失落的嘆了一口氣。
這麼多年,蕭索雖然沒有問怪人的來歷,怪人卻也從來沒有問過蕭索在夕陽中等待什麼,一種叫做友誼的東西慢慢成長,讓蕭索感到有些溫暖。
天色已經黑透,鎮子被一片靜謐的氛圍環繞。蕭索站起身來長吸一口氣,微涼的空氣在肺部轉了個圈,精神爲之一振,便邁着略微踉蹌的步子回去了。他住的地方十分簡單,小小的一個院子,兩間房子,一間做書房,一間是臥室,正位於酒樓的後面。院子雖然小,但也種了幾株梅花,冬天的時候,清冷中滿院幽香,也是別有韻味,而在幾株老梅樹下還埋了幾罈老酒。
酒已經埋下去六年了。
蕭索看樹影在微風中婆娑,微出了會神,便推開房間走了進去。
很多事情,越想盡快忘記,卻往往記憶的愈加深刻,刻骨銘心。不知道多少個夜裡,蕭索躺在牀上徹夜難眠,一幕幕的往事,在眼前錯綜交織,有時候都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房間裡燃着香,他最喜歡的那種,清幽淡雅,如少女的身體,蕭索躺在牀上,慢慢的睡去。
夜裡寂靜的很,隱隱傳來前面酒樓裡廚師和小二喝酒打鬧的聲音。蕭索對他們的管理十分寬鬆,待遇也十分好,這光景,正是他們快樂夜生活的開始。
而蕭索卻已酣然睡去。
房間裡突然響起了撲哧一聲笑聲,“姐姐,看來花月的頭號殺手也不過如此,一支迷魂香就把他放倒了。”
又一個聲音道:“花花你別小看他,荊棘花自出道以來,死在他劍下的人還少嗎?只不過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暴露身份,我們以有心算無心,他才着了道。”
那少女很不服氣的哼了一聲,“我看他就是一個有名無實的傢伙,也不知道三爺爺爲什麼一定要指明要這個人執行這個任務,我看瀟灑哥比他強了一百倍。”少女心思一轉,嬌笑道:“哼,我現在過去廢了這小子武功,那麼這次任務花月就必定安排給瀟灑哥了,瀟灑哥立了功,到時候向爺爺提親,爺爺會同意也說不定啊。”
她想到得意之處不禁有些眉飛色舞,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只聽的蕭索汗毛豎起,雞皮疙瘩不斷亂跳。
很顯然這兩個少女不知道從什麼途徑,知道了上頭將要安排一個重要的任務給自己,爲了給那個什麼瀟灑哥爭功,便提前找到了自己暗中下手。值得疑惑的就是,自己的身份絕對是頂級的機密,不知道這兩人是從哪得知的。
蕭索心裡有了不好的猜測,只覺得四周更加嚴寒。很多年以前,所有人都背棄了,你告訴我,我們的友誼將永遠不會改變,那麼現在,你爲什麼又把我的行蹤告訴別人?
花花以爲蕭索已經中了那迷魂香,肆無忌憚的飄身過來,一指點向蕭索胸口,指風颯然,蕭索的胸膛即便硬如岩石,也難逃被洞穿的下場。
她忽然間發現蕭索的眼角有行亮晶晶的液體流下,心內一悸,竟莫名的感到一分憂傷。還未待她仔細體味,卻見蕭索猛然睜開眼睛,左手詭異的劃了個圓弧,將她一指隔開,右手卻如閃電捏向她的喉嚨。
花花處變不驚,名師指導下多年苦練的功力也顯示出來。她一矮身,向後倒縱而出,人在空中,長劍已然出鞘,噹的一聲,恰好把蕭索追擊而至的短劍隔開。
“好個奸詐的小賊,居然騙姑奶奶。”花花小手戟指,張口罵道。小姑娘第一次出走江湖,輕而易舉把花月大刺客放倒的成就感一下子蕩然無存,很有點惱羞成怒。
蕭索的短劍散發着悠悠冷光,他的聲音卻比這劍更冷,“兩個選擇,死或者滾!”“哎吆,臭小子你還蹬鼻子上臉了,不靠迷魂香姑奶奶也能收拾你。”花花兩眼冒火,狀若瘋狂的向着蕭索揮砍,雖然暴怒之下,劍法仍是法度嚴謹,一絲不亂。另一個少女見此,也樂的清閒,竟袖手旁觀起來。
一來花花雖然第一次出道,但是畢竟師承名師,已經是七階的高手了,憑蕭索短時間內是不可能把花花如何的,二來這小妮子發起飆來像頭小母虎一般,這時候上去幫忙,說不定弄得她倒戈相向。
蕭索眼中冷光閃動,他當然看得出這小姑娘和自己一樣都是七階初級的水平,雖然有些吃驚卻沒有半點懼意。
這個房間自己住了六年,即便是九階的大高手冒然進來,蕭索也有把握讓對方討不了半分好去。這個房間,甚至整個院子,都是蕭索的領地,對於一頭猛獸來說,任何人闖入自己的領地,都會被撕的粉碎。
蕭索冷冷的看着花花,彷彿她手中握着的不是可以洞穿自己腦袋的劍,而是一塊手帕,一條絲緞。“再向前一步,你就會被射成馬蜂窩。”
長劍猛然頓住,劍尖距離蕭索的喉嚨只有半尺,如果花花有九階的修爲,當然可以發出劍氣,將這個可惡的小子的喉嚨洞穿。可惜她沒有,雖然只有短短的半尺,現在卻像天涯一樣遙遠。
這一步,她終究不敢踏出,只因爲她面對的,是花月裡的頂尖大殺手,可以以七階修爲刺殺數個九階高手的大殺手。
蕭索雖然平時看起來憊懶鬆散,人畜無害,此刻卻像一把劍一樣發出逼人的冷芒,如果這兩個小妞今天不能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他不介意把她們兩個埋到樹底下做花肥。
感覺到他的殺氣,花花小嘴一撇,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她轉身抱住另一個少女,“淺雪姐,這小子欺負我,你一定要讓瀟灑哥教訓他。”她把頭埋進蘇淺雪高聳的胸脯下,抽噎起來。
蘇淺雪很無奈的嘆了口氣,“這個小妹在家裡有人寵着無法無天就罷了,面對這等冷血的江湖人,這種小花招又有什麼用呢。”她不禁又拿蕭索和李瀟灑比較了一下,得出了一個“冷靜有過之,武功差得遠”的結論。
“小妹胡鬧,讓蕭先生見笑了。”蘇淺雪一抱拳,笑道,“我們這次來,是代表江南蘇家向先生下一個委託的,剛纔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測試。”
“測試?如果剛纔我沒被迷倒,恐怕現在我的小命已經試掉了吧。”對於這種事情,蕭索卻也是經歷的多了。“我不接受委託,如果你們要發佈任務,可以直接去找蕭秦。我只接受她的委託。”
“我們這次來就是蕭組長介紹過來的,這裡有她的書信一封。”
蕭索心裡一冷,“果然是她,本來以爲她不會對我說謊,卻原來也不過如此。你爲了能和蘇家合作,真的是不惜一切代價了。”
很多年前的那個雨夜,冰冷的雨,溫熱的身體,“跟我走吧,終我一生,對你不背叛,不懷疑,不離棄。”
於是對於寒冷中的這淡淡溫暖格外珍惜,對於失去一切後的小小友誼格外重視,於是重新背起老師賜贈的劍,開始了血腥的殺戮。
然後這麼多年,一邊遠遠的看着你結婚,看着你一步步走的更高,一邊默默的思念,思念那個已經背離我而去的人。
本以爲,此生不會再得到,也不會再失去,原來一切都不是這樣的。是我不明白還是你不明白,你應該知道這麼做對我意味着什麼。
蘇淺雪看着蕭索忽然間變得面色慘白,渾身顫抖的接過那封信。拉過蘇花花,轉身就走,一種寒徹全身的寒意讓她頸後冷颼颼的。
蕭索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白的小瓶扔給她,“每天兩次,連服三天,體內的毒就解了。我的房子,豈是任何人都能進的。”
蘇淺雪和花花都覺得有些毛骨悚然,想不到這世上還有這種變態的人,在自己住的地方放滿毒粉。走出房間的時候,花花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正看見蕭索的雙眼變成死魚的一片灰白色,眼神空洞無物。
那目光,彷彿烈火焚燒過,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