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初戀（下）
璇璣所有的舞蹈，都是雷希瑞教的，她與他之間的默契，又豈是陸子建所能企及的？
負責舞臺效果的同學很自發地將燈柱打在了璇璣與雷希瑞身上，雷希瑞還是穿着方纔工作時的休閒西裝，襯衣微解，看上去隨意而帥氣，他知道璇璣的腳受傷，大概是腳板的位置，在抱住她的腰時，雷希瑞在她耳邊，低聲道：“就像小時候一樣。”
小時候，他剛剛帶走她的時候。她先是沉默了一整個星期，受驚般不吃不喝，雷希瑞也懶得勸她，只是站在門口冷冷地說：“你如果想急着見你父母，也不用絕食，從樓上跳下去就行了。”
那時候，他們住在一間獨立的別墅裡，三樓陽臺很高很高。像她這樣的小姑娘，一旦摔下去，必然會粉身碎骨。
玖璇璣當然沒有跳，相反，她當天晚上便從房間裡出來了，沒事人一樣，和他一起坐在餐桌上，吃着晚餐，她慢慢地，即便餓得發慌，但仍然優雅而剋制得將晚餐吃完，然後，璇璣擡起頭，看着雷希瑞，“我還沒活夠，現在也不想死，即便是死，也不能死在你前面。”
“哦，是嗎？拭目以待。”雷希瑞好玩地看着面前這個倔強而冷靜的女孩，不知爲何，並不覺得生氣，反而覺得很開心，好像那幾日沉沉的陰霾終於消散，露出讓人心曠神怡的光芒。
她照亮了他的生命，在這片陰暗的，沒有一點色彩的灰色世界裡，她是他的盟友，敵人，丫頭與一切。
治從那以後，他們的關係變得出奇和諧起來，那些不知情的人，還以爲他們是真正的叔侄倆，冰雪聰明，又狡黠孝順的侄女，細心霸道，無微不至的叔叔，誰也沒有看出他們之間的暗流涌動，從七年前便開始的鬥智鬥勇，一直沒有停下來過。
譬如雷希瑞第一次教璇璣跳舞，她赤着腳站在陽臺上發呆，他走過去，扳過她的肩膀，淡淡道：“想不想跳舞？”
璇璣嫣然，將她的小腳踩在他的腳背上，抱住他的腰，臉埋進他的懷裡。軟軟的，涼涼的，那種讓人心疼的乖順與孤單，透露着她此時不想僞裝的情緒。
一直以爲，她的快樂與活潑。都不過是僞裝罷了。
他沒有點破，只是靜靜地承受着她的重量，伴隨着唱片幽靜而婉轉的鄉村民謠，慢慢地挪動着舞步。
那是他們的第一支舞，那年，璇璣十歲。
那之後，他們再也沒有跳過舞，璇璣卻開始泡舞池，她的舞伴換了一撥又一撥，無論是國標，拉丁，街舞，甚至於古典，鋼管舞，她都能遊刃有餘，而雷希瑞也從來沒有再過問。時隔五年，她終於再次在他懷裡，傷痕累累，孤立無援。
他的話，也讓璇璣很快反應過來，她踢掉自己的高跟鞋，然後，穿着絲襪的腳，踩在了他的腳背上。也因爲脫掉了高跟鞋，所有人都看到了她腳跟處的傷口，大家面面相覷，正不知說什麼，雷希瑞已經帶着她跳了起來，他的動作流暢自如，優雅、篤定，好像一個掌控全局的年輕將帥。氣定神閒，睥睨乾坤。璇璣則如一根妖嬈的藤蔓，依附在他身上，白色曳地的舞裙，是一朵朵綻放的蓮花。這幅景象，固然不如方纔璇璣與陸子建那般純美夢幻，但另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彷彿在地獄火苗之上的舞蹈。
所有人都忘記了詢問，也忘記了阻止，他們只是呆呆地看着，直到那曲音樂結束，璇璣倚着雷希瑞，向大家翩然行禮，“謝謝大家。”開場舞這纔算圓滿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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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會正式開始。
掌聲雷動。
雷希瑞卻已經趁着大家歡騰的當口，直接將璇璣抱了起來，朝禮堂外面走了去——開玩笑，那枚釘子還在她的腳掌心，倘若感染了，她不知又要受多少罪。
逞強完畢後，就趕緊送她去醫院吧，不過，那個做惡作劇的人，雷希瑞也絕對絕對不會輕易放過。
這世上，除了他之外，沒有人敢傷害他的寶貝。
對於突然出現，又突然離開的雷希瑞，大家的好奇心都被成功地勾起來了，眼尖的人，甚至將雷希瑞穿着的衣服品牌一一辨了出來，每一款的價值都在萬元以上，而他停在外面的柯尼塞格……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來歷，與素素有什麼關係？
好在，早晨撞見素素的那幾個女孩也在現場，在聽到衆人的議論後，她們萬分得意地得瑟道：“我們知道他是誰，他是……素素的四叔。好帥的四叔啊，沒想到跳舞也那麼棒！”
衆人這才瞭然，對素素的身份來歷，更覺得神秘了。
不管如何，這次的新生舞會，註定會成爲轟動的一場，無論是陸子建，暗算時間，橫空出世的雷希瑞，還有天才少女素素，都是八卦之源，在接下來的很長時間裡，都成功地佔領着校園論壇的頭條。
雷希瑞將璇璣抱出禮堂後，璇璣兀自咯咯笑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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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四叔，那些女生看你的眼睛都直了，你要怎麼感謝我？幫你出了一個好大的風頭呢。”她竟然還在那裡邀功。
雷希瑞沉下臉，冷嗤，“風頭？居然會被人暗算成功，這麼丟人現眼的事情，你竟然也不覺得難爲情。早知道你怎麼笨，我也不需要花心思培養你。”
當初他留下璇璣的性命，他對她的說辭是：他想要一個真正強大的對手。
他處心積慮地培養她，也不過是想與她爲敵，等着她長大，等着她有朝一日，擁有真正能殺掉自己的能力。可如果璇璣不是可造之材，他也懶得花費這個心思。
璇璣吐舌，以手扶額，自嘲般喟嘆道：“大意了，我原以爲，校園好歹是個安靜的地方。”
不過，她沒有料到，有人的地方，就有種種負面的情緒，嫉妒，浮躁，陰暗。何處不是江湖呢？
“你是被我寵太久了，以爲全世界都能任由你自作聰明。”雷希瑞淡淡地回答她。
璇璣當然不敢苟同，不過，她沒有反駁，反而伸出手，抱住他的脖子，櫻脣湊在他的耳邊，吹氣如蘭，“我知道四叔一直在寵我，不過，你以爲這樣做，就可以贖罪，可以讓我忘記你曾經做過什麼了嗎？真的，沒必要，我一早就知道你是毒蠍子，我喜歡的也是毒蠍子，不用裝成青蛙王子。”
雷希瑞哂然，也無意爭論這個無聊的問題。
“你大概是想自己走回去吧？”他的聲音還是淡淡的。
“我又沒求着你抱我？”璇璣也當仁不讓。
雷希瑞的反應卻也迅敏，璇璣的聲音剛落，他的手便鬆了下來，璇璣一個不防，整個人都跌在了地板上，屁股着地，痛得她眉心一簇，卻將已經衝到嘴邊的呼叫聲嚥了回去。
她的臉色也平靜得很。
“現在，你可以試着求我一下。”雷希瑞抱着雙臂，居高臨西地望着她。
大家都去參加舞會了，這條校園小道上並沒有其他人，璇璣的腳痛得厲害，想自己走，也並不是不可能，疼倒在其次，如果被別人看見，未免狼狽。她如果不求助於他，那就一直僵持着吧，他發現，自己挺喜歡看她左右爲難的模樣。
小丫頭在玩世不恭背後的驕傲與倔強，總是讓人沉迷不已。
“我——”璇璣擡起頭，似在躊躇。
是吃眼前虧好呢？還是之後再報復回來好呢？
“還有，以後跳舞不要穿這麼暴露的衣服。”他又道。
“爲什麼？”璇璣問。
“我不喜歡。”他很地回答她。
璇璣哂然。
他不喜歡的事情，似乎太多。
“哦，那我……”璇璣作勢沉吟，然後，突然笑了起來，朝雷希瑞後面叫了一聲，“子建！”
原來陸子建不放心，還是跟了過來。
雷希瑞皺了皺眉，轉過身，果然看到了那個呆呆笨笨的清俊少年，正站在不遠處，擔憂地望過來。
“子健。”璇璣繼續招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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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子建這才走了過來，他已經通過衆人的議論，知道了雷希瑞的身份，他既然是素素的長輩，便也是他的長輩，雖然兩人的年紀相差無幾，陸子建還是禮貌地與他打了一聲招呼，“你好。我是素素的同學，陸子建。”
雷希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望向躺在地上的璇璣。
璇璣卻彷彿根本忘記了雷希瑞的存在，只是朝陸子建笑，純潔靦腆的笑容，就好像剛剛陷入愛河中的少女。
雷希瑞既覺得好笑，可又覺得刺眼。
那個丫頭，又開始故態萌發了麼？
果不其然，璇璣已經向陸子建發出了邀請，“子健，我四叔現在有點事，要馬上離開，你能不能送我去醫院？我的腳受傷了……”她一面說，一面低下頭，泫然欲泣的模樣，非常楚楚可憐。“剛纔真是抱歉，我太不小心了，也不知道怎麼就受傷了……”
雷希瑞看着她做張做智的表演，懶得參加，也懶得揭穿，只是冷冷旁觀着。
“是我的疏忽，沒有注意地面的情況，害你受傷。”陸子建連忙自責起來，他蹲下來，將倒在地上的璇璣扶起，看着璇璣受傷的腳跟，他連吸氣都帶出了疼意，“我這就帶你去醫務室。素素，對不起，我沒想到會讓你受傷。我……我應該早些提防纔對。”
“和你沒關係，是我不下心。”璇璣連忙寬慰他。
“不是，是我的失誤，我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她們已經做過的事情，你不是第一次因我受傷的人，我卻一直沒往心裡去，沒想到她們竟然傷了你，如果你出了什麼事情……”陸子建越說越急，到後來，簡直是追悔莫及，恨不得代她受過了。
不過，也正因爲如此，才能看出璇璣在他心裡的位置。其他女孩因他受傷時，他雖然覺得抱歉，但並沒有像這次這樣心痛。只覺得那些事與自己無關，她們爭她們的，鬥她們的，他獨善其身。不過，在方纔，在看見璇璣的傷口時，他才發現，自己打心眼裡厭惡那些使惡作劇的女孩們。
“好了，沒關係，我都明白的。學長對我一直很親切，她們纔會誤會……誤會學長喜歡我，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學長……”璇璣伸手堵住他的嘴，做嬌怯樣。
雷希瑞看在眼裡，只覺得要憋出內傷了，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
好了，她是成心想讓他看到這一出吧。
以報復他將她摔下來的行爲？
不過，這個陸子建和璇璣從前招惹的男孩不一樣，從前的男孩或者男人，要麼本身就是心術不正，想騙她上牀或者覬覦她家世的人，亦或者，校園裡的花花公子，大衆情人。那些人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璇璣更不會真的在他們身上花心思。
而此時眼前的陸子建，卻明顯是好人家的孩子，優秀，英俊，自制，甚至，在此前並沒有交過女朋友。這樣純淨的少年，輕易不動情，一旦動了情，就會一往而深，傾盡所有。面對這樣的對象，璇璣會不會還能像從前那樣玩得起來？
雷希瑞突然想看看這件事發展下去，到底會出現什麼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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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頭，兀自笑笑，索性成全了她，“我還有事，先走了，陸子建是吧？素素就交給你了。對了，你有車嗎？”
說着，他就要將自己那輛跑車的鑰匙留下來。
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謝謝，我有車，請您放心，我會招撫好素素，也會爲她討回公道的。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相同的事情。”陸子建有禮有節，穩穩地扶着璇璣，這樣說道。
雷希瑞倒有點意想不到：這個少年，或許比自己以爲的，更加優秀呢。
至少，在面對他的時候，他沒有一點怯意與退意，扶在璇璣身上的手，也一直很穩，沒有鬆開過。
不知道，以後他會不會爲現在這個決定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