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2年1月15日，小雪。
上午九點，一場公正的審判即將在巨洋城的城市中心廣場中公開舉行。
這場審判將是對一個功勳卓絕的人魚軍領袖，以及一個臭名昭著惡貫滿盈的惡魔進行的。
兩場審判的目的都將是同樣一個結果，那就是公正與正義。
偌大的中央廣場早就已經經過改造，上千平米的區域被劃分爲法庭區與處刑區。四四方方的法庭區中按照一般教廷法庭那般設置，不管是審判席還是犯人席上都搭載有頂棚，遮擋那從天而降的雪花。
倒是那處刑區顯得十分的簡單，中央一個巨大的絞刑架孤零零地立在那裡，旁邊兩名劊子手並肩站立，即便肩頭已經堆滿了積雪也絲毫不動，默默等待着自己的工作對象的到來。
不管是處刑區還是審判區，外面也早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
這個雪天似乎一點都沒有影響人們前來觀禮的心情，每個人都踮起了腳尖，伸長了脖子，似乎那絞刑架的繩索已經套在了他們每個人的脖子上，把他們的脖子全都拉長、再拉長一點。
“全體肅靜！”
隨着書記官的一聲令下，那些原本還在人羣中發出的竊竊私語現在全都安靜了下來。
人們的目光開始追隨那一輛輛緩緩駛來的元素車，看着那元素車停下，身着寬大袍子的法官和罪證官從上面下來。最後，則是看到了那兩個今天接受審判的人，緩緩地下車，然後在士兵的押解下步入審判區域。
這一刻，現場的氣氛是詭異的。
對於愛麗兒來說，這場詭異的氣氛讓她感覺有些不太舒服。
並不是說這場審判可能無法進行下去，而是那些人羣中的某些人的眼神，那不是單純看熱鬧或是想要得到正義執行的眼神，而是期待着某種不切實際的東西的眼神。
“在正式開庭審判之前，宣讀紀律！所有人不得喧譁，不得吵鬧。在沒有的大法官允許之前任何人都不準發言。觀禮者不得擅自進入審判區，審判區內的人員不得隨意走動！違反紀律者，大法官有權立刻下達逮捕令，並處以十日的拘禁或500元的罰款，更嚴重者將會被正式批捕！法庭紀律宣告結束，現在，正式審判開始！”
伴隨着書記官的話音落下，這場審判也是慢慢拉開。
愛麗兒以及人魚之歌的一衆成員們都坐在審判區側方的觀禮臺上，和其他受到邀請的一些有聲望的人一起坐在這裡旁聽這場審判。
同樣的，那些商會的領袖如今也是坐在對面的旁聽席上。當愛麗兒的目光落在以諾里斯爲首的那些商會會長臉上之時，那些商會會長自然是向着愛麗兒這邊投來一個充滿了“善意”的微笑。
“他們還真把這次的審判當成一次郊遊啊。”
一旁，瑪歌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
愛麗兒的嘴角略微露出一抹微笑，說道：“對於任何人來說，這場審判的意義都很重大。他們臉上雖然表現的很輕鬆，但心裡說不定有多緊張呢。”
瑪歌轉過頭看了一眼愛麗兒，尤其是盯着愛麗兒嘴角的那一抹笑容，說道：“你是在說你自己嗎？”
愛麗兒呼出一口氣，聳了聳肩膀：“也許吧。相比起他們來，我更加擔心的是特斯拉那邊的狀況。自從今天坐在被告席上之後他就一言不發……”
瑪歌向着那邊只是坐在座椅上，默默聽講卻始終都沒有擡起頭來看四周一眼的特斯拉望了望，說道：“會長，這你就放心吧。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他不會有事。”
愛麗兒的嘴角再次露出一抹微笑，但是心裡卻是有些擔憂起來。
所有人都知道特斯拉今天不會有事？
這恰恰是最不應該出現的想法。
現在是每個人都覺得特斯拉已經搞好關係了，所以沒有人可以審判他，等到這場走過場一般的審判結束之後他就可以平安無事地回到人魚之歌繼續工作嗎？
如果真的所有人都這麼想的話，那麼問題可就太大了。
愛麗兒將目光從那邊的特斯拉身上轉移到另一個被告席上，看着那個始終都昂首挺胸坐在那裡，仔細傾聽整場審判的塞維婭·赤狐。
這個女人今天打扮的比較樸素，頭髮挽起在腦後紮成一個髮髻，身上雖然穿着囚服，但是顯得很乾淨，也很整潔，看起來是經過熨燙過的吧。
在囚牢內應該沒有什麼機會可以化妝，所以她今天說不上有多麼的豔麗。但是以愛麗兒的女性視角來看，這個女人很明顯還是化過一些淡妝。奇怪，在監獄中這個女人究竟是從哪裡搞來的化妝品，還能夠細細地畫出這麼一個妝容來？
“塞維婭·赤狐，對於罪證官控訴你魅惑特斯拉將軍，從而從他口中騙取我軍機密情報，之後率領魔族進攻我方軍事基地的情況，你是否有任何的辯解？”
面對大法官的詢問，塞維婭緩緩點了點頭，用在場所有人都能夠聽到，但卻並不讓人覺得吵鬧的聲音說道：“我沒有任何的辯解。身爲魔族，我忠於自己的領袖，正如同特斯拉將軍忠於人魚之歌一樣。所以，我並不會爲自己的謀劃而感到羞恥或是後悔。我率領了我們的士兵攻進了你們的基地，斬殺了你們的士兵，破壞了你們的計劃，奪回了屬於精靈王的土地。對於以上的任何事實，做出任何的辯解都將是對我效忠吾主的忠誠的懷疑。”
隨後，她緩緩轉過頭，王哲林另一邊的特斯拉，眼神卻又再次含情脈脈了起來：“如果說我唯一對不起的人，那可能就是特斯拉將軍了。我以舊情人的身份欺騙了他，勾引了他，害得他現在淪爲了階下囚。但雖然對不起，但我也不會後悔。因爲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普通的人類根本不可能抵抗住我的魅惑。身爲吾主麾下的將領，我很高興在死的時候還能夠帶着他一起下地獄。這將是我削弱你們人魚軍的又一大功績。”
塞維婭說着這些話的時候完全沒有半點的猶豫或是拘謹，可以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完全沒有絲毫的隱瞞。
這種感情愛麗兒已經從她的身上見識過很多次了，但每見一次都還是會爲之驚訝。
這番話一說出來，那麼她塞維婭·赤狐算是死定了。而這樣針對特斯拉的嘲諷毫無疑問是爲他的生命安全再次增添了一個屏障。
對此，愛麗兒只能由衷地發出一聲感嘆。這個女人爲了摧毀人魚軍的根基真的是可謂機關算盡！用救下特斯拉一個人的性命爲籌碼，隨後毀掉整個魔王反抗軍的意志……魔王軍有這樣一個人，還真的是伊戈那個混蛋的幸運。
“塞維婭·赤狐，既然你對於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也沒有任何的其他從輕情節，那麼現在開始做出針對你的判決。在這之前，你是否還有什麼其他想說的呢？”
審判席上，大法官之發出了最後的詢問。
而塞維婭倒是表現的十分淡定，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我沒有其他想說的了。”
相比之下，大法官的臉色倒是有些不太好看。他的目光在塞維婭臉上掃了掃，隨後又望向四周那些高官，尤其是向着愛麗兒這邊看了看。最後，他的眼睛則是對準了那些一直都在四周觀望着的羣衆們。
在沉默了差不多十幾秒鐘之後，這位大法官終於還是點了點頭，下達了判決——
“塞維婭·赤狐，鑑於你的間諜罪以及戰爭罪成立，且沒有其他輕判情節，因此判決對你執行絞刑。對於本判決你有權利在十天之內要求進行申訴，如果申訴被駁回，本法庭將會對你直接進行絞刑判決！”
此言一出，不僅僅是那些坐在旁聽席上的官員們愣了，甚至就連四周的那些羣衆們現在也全都愣住了。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還有申訴的？”
“這是啥意思啊？申訴？就是說今天還沒完了是吧。”
“換句話說今天不把她吊死嘍？這是開什麼玩笑？那麼這個絞刑架放在這裡是幹嘛用的？”
“我今天可是特地請了假過來看審判的，就是爲了看到能夠吊死這個惡魔女的！這算什麼意思嘛！”
羣衆的聲音不斷地從各處傳來，在他們看來，現在立在這裡的絞刑架似乎剎那間就失去了意義。
這些質疑聲音並不僅僅是來自於這些民衆，同樣的，對於塞維婭來說顯然也是有些意外。
她那張淡雅樸素卻精緻的臉蛋上也是浮現出些許的詫異，擡起頭來望着面前的大法官，在稍稍停滯了片刻之後就立刻說道：“大法官閣下，我並不要求申訴，身爲吾主麾下的將領，被敵人囚禁這種事情實在是對我的羞辱。因此我要求立即執行我的死刑。”
原本，旁邊旁聽席上的愛麗兒的臉色還是十分凝重的。
但是當她聽到塞維婭說出這句話之後，她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一抹讓人不易察覺的笑容。
這邊的大法官似乎是早就預料到了塞維婭的要求，當即用較爲遲緩的口吻說道——
“塞維婭·赤狐，我知道你認罪。你想要立刻被判處死刑的想法我也已經接收到了。但是，我們人魚軍和你們魔王軍不一樣，你們魔王軍可以憑藉自身的好惡隨意殺人，隨意判處某個人有罪無罪然後立刻執行相對應的懲罰，但我們人魚軍卻不是你們那麼野蠻的存在。”
大法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角的餘光再次向着旁聽席上愛麗兒的這邊轉了一下。同樣的，愛麗兒也是用讚許的目光給與了這位大法官迴應。在接受到這樣的目光之後，這位法官終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就像是有了充足的信心一般，繼續說道——
“人魚軍是一個致力於給所有民衆公平與正義的國家，而要執行公平與正義，謹慎這件事情就絕對不能少。尤其是在剝奪一個人的生命這件事情上。”
“塞維婭·赤狐，你犯下了重罪，你率領魔族殺害了我們無數的同胞。甚至我的一個弟弟也是死在了那場襲擊之下。如果是我個人情感的話，我甚至恨不得現在就用斧頭砍下你的腦袋。”
這位大法官捂着自己的胸口，牙關略微咬了咬，隨後搖搖頭，繼續說道——
“但是，我是審判你的法官，那我就應該遵循人魚軍的規則。我們人魚軍的法庭有着一套自己的規則。我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有罪的罪人，也不會讓任何一個無辜者在沒有做出任何的申訴之前就被剝奪自由或生命。”
“我們的法律規定，任何被判處刑罰的人都有申訴的權利，尤其是你這種被判處死刑的人，更加可以要求進行申訴。這是爲了最大可能地防止冤假錯案，這種公平與正義即便是對於你這種外來者也絕對不會區別對待。”
“因此，十天後，我們將會根據你申訴與否，再次在這裡進行開庭。屆時無論你是否提出申訴，新組成的法官羣將會再次對你的死刑判決進行復核。等到複覈完畢之後，我們會再給你十天的最後擬決時間。在這最後的十天時間裡面，我們會組成最高法官團體會議，並且在會議上對你的死刑判決做出最後的一致裁決。只有當九名大法官一致同意通過你的死刑判決之後，你纔會在擬決確定的十天後被處決。這段時間，就是我們人魚軍在決定剝奪某個人的生命之前，所需要做出的謹慎裁決。”
聽着這名大法官的這些話，塞維婭那張精緻的臉龐反而是越發錯愕了。
而在略微轉念一想之後，她就立刻明白了這裡面的道理，隨後立刻轉過頭，狠狠地盯着旁聽席上愛麗兒的位置。
對於此時此刻，愛麗兒自然也是十分輕鬆地迎接塞維婭的目光。在四目相對的同時，愛麗兒嘴角的笑容終於還是有些遏制不住地發出了“噗”的一聲。
“你……！”
塞維婭當然明白了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從看到愛麗兒那簡單的一個笑容中，她也終於明白自己現在所處的處境。
之前她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怎麼就沒有想到，自己機關算盡了那麼多的問題，想盡辦法讓特斯拉活下來，然後自己不惜捨棄這套軀殼都想要達成的目標——擾亂人魚軍的民意基礎這件事情，在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一切都被安排的妥妥當當的時候，竟然會被一個這麼簡單的方法……給徹底解決！
沒錯，就是簡單的方法。
而這個簡單的方法，就是——時間。
人類和惡魔不同，人類是一種情緒化的動物，不像惡魔那樣有着整齊劃一的行動軌跡，指哪打哪的行軍方式。
人類的複雜可以凸顯出其情緒化的一面，這種情緒化可以讓人表現出要求在短時間內看到十分過激的場景或是得到刺激的信息，比如今天那麼多人來就是爲了看塞維婭·赤狐這個女魔將被處死。
但是，今天人魚軍搞了那麼大的陣仗，把整個審判場所和處刑場所全都搭建了出來，就是爲了讓她被判處死刑……然後開始走漫長的複覈之路？
按照剛纔那個法官所說的話，那麼一切以最快速度行進，等到她塞維婭被吊死那最起碼也要一個多月後了！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面每隔十天召開一次這麼大的審判會，而且全都集中在工作日進行，連續幾次之後，民衆究竟還有多少的興致？還會如同現在那樣翹首以盼嗎？
肯定不會。
可能兩次之後民衆就會麻木，就會懶得再來看了。到了最後可能都不會有人記得具體的處決日期是幾號，全都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這樣一來，塞維婭·赤狐會按照人魚軍的規章流程被處決。但是被處決後所能夠造成的社會範圍影響卻會因此而降低，可能到最後只會變成報紙上的一條十分簡單的信息。
而這種事情……對於塞維婭來說是絕對不能夠接受的！
“至於另外一位被告人，特斯拉。”
就在塞維婭詫異的同時，那位大法官卻是繼續說道——
“不要以爲你是人魚之歌的公會成員之一就可以得到特赦或是寬容對待，人魚軍的法庭下可以審判每一個平明百姓，上則可以審判愛麗兒·加西亞女士本人。你是否有罪或無罪，都不是以坊間的傳言來決定的，一切都將會講究證據。同樣的，對於你的審判也會持續，審判結果出來之後你也可以進行申訴。萬一對於你的判決也是死刑的話，你也同樣可以走這樣的一套流程，最後確定你的罪責是否需要以死刑來作爲一個終結。在這方面，你所擁有的權利和塞維婭·赤狐是一樣的，這一點你能夠理解了嗎？”
特斯拉略顯迷茫地擡起頭，望着那邊的大法官，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聽懂了還是沒有聽懂，只是雙眼顯得十分的迷茫，隨後就再次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