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西南三巨鎮,爲衡、廬、武功,衡、廬人皆知之,而武功則罕爲人聞。
武功山首衡尾廬,周八百餘里,雄踞於荊吳之間。
最高峰爲白鶴峰,隱隱霄漢、雲雨皆在其下,峰巒峻拔,奇石萬狀,山多洞穴窟室,允爲仙靈所居。
武林中的白鶴門,即發源於此。
白鶴峰南麓的鶴壽山莊,就是白鶴門所在。
白鶴門武功自成一家,“白鶴劍法”,更是名震武林,因擇徒甚嚴,歷代相傳,人數不多,門人子弟,更少在江湖走動。
儘管如此,“白鶴門”這三個字,在武林中還是極具份量的,它縱然沒有“少林”、“武當”那麼響亮;但他在江湖上屹立了三百年,沒有人敢輕視過它。
白鶴門傳到這一代,只有師兄弟兩人,大師兄李松濤,也就是鶴壽山莊的主人。
師弟宋天健,是住在白鶴峰東麓的宋家村,和鶴壽山莊相距不過三裡左右。
這天未牌時光,太陽稍稍偏西,通向鶴壽山莊的山道上,正有一匹健馬,急馳而來。
馬上是一個四旬左右的壯漢,身上穿着一套藍布衣衫,腰跨單刀,背上還揹着一個藍布囊,雙手緊拉繮繩,縱馬急馳。時當清和四月,正是乍暖還寒的天氣。但馬上漢子卻是滿頭大汗,身上衣衫都已溼透!連坐下馬匹,也在不住的噓氣,全身盡溼!
看樣子,這一人一馬,走然是從遠處趕來,馬不停蹄,長途奔馳,趕了不少路程,已經是人疲馬乏。
不大工夫,馬匹已經馳到鶴壽山莊前面,但聽一聲“希聿聿”長鳴,馬上漢子已經勒住馬頭,仰臉望了莊院門額上用青磚攜的“鶴壽山莊”四字。
他那張癱着汗水、滿臉油光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喘息着喃喃說道:“總算到了……”
正待翻身下馬,驀地一陣天昏地暗,一個倒栽蔥從馬上翻跌下來,砰然墮地,立時昏了過去。
這陣急驟的馬蹄聲,早已驚動了莊院裡的人,但見兩扇黑漆大門呀然開啓,走出兩個莊丁,一眼瞧到藍衣漢子昏倒地上,不覺吃了一驚。
前面一個咦道:“這人怎麼啦?他跌昏過去了。”
稍後一個道:“快過去瞧瞧。”
兩人急步奔到藍衣漢子身邊,一左一右把他扶着坐起。
藍衣漢子這一陣工夫,已經緩過一口氣來,緩緩睜開雙目,看了兩人一眼,有氣無力的道:“在下要見李莊主。”
就在此時,大門內又走出一個眉目清秀的青衫少年,兩道眼神投注到藍衣漢子身上,問道:“李福,這人是誰?”
左首一個莊丁擡頭道:“姜少爺,這位朋友要見莊主。”
這青衫少年正是李松濤的二弟子姜兆祥,他也是莊主夫人姜氏的孃家侄子。
姜兆祥走到藍衣漢子跟前,含笑點頭問道:“朋友貴姓,要見家師,有什麼事麼?”
藍衣漢子喘息着道:“在下受人之託,遠從千里外趕來,有極關重要的事,要面見李莊主。”
姜兆祥聽他說得如此鄭重,自己不好作主,這就朝兩個莊丁吩咐道:“你們扶着這位朋友進來,我先去稟報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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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書齋前面的一個小花圃,綠草如茵,鋪着一條曲折而整齊的白石小徑,通向酴糜花架。
開到酴糜花事了。
這正是酴糜花盛開的季節,輕風徐來,一陣陣清香的花香,薰人慾醉!(酴糜本是酒名)
一個五旬左右、面貌清皙,身穿海青長衫,胸飄黑髯的人,正在酴糜花架前面,負手佇立,狀極悠閒。
這人就是白鶴門的掌門人鶴壽山莊的莊主李松濤。
就在此時,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傳入耳際,他連頭也沒回,就徐聲問道:“兆祥,有什麼事麼?”
隨着話聲,緩緩轉過身來。
進來的正是姜兆祥,他看到師傅,立即腳下一停,垂手答道:“弟子正有一事,稟報師傅來的。”
李松濤一手捻鬚,口中“噢”了一聲,說道:“你說。”
姜兆祥道:“方纔有一位朋友,在咱們莊門前,墮馬昏厥過去,被李福、李吉兩人扶起,那人說是求見你老人家來的。”
李松濤臉上微露驚異之色,注目問道:“你可曾問他從哪裡來的?”
姜兆祥道:“弟子問他有什麼事?他說受人之託,遠從千里外趕來,有極重要的事,要面見師傅。”
“有極重要的事……”
李松濤雙眉微微一攏,問道:“他沒有說姓名?”
姜兆祥道:“沒有,弟子看他長途跋涉,體力不支,說話十分虛弱,就沒有多問。”
李松濤道:“人在哪裡?”
姜兆祥道:“弟子要李福他們扶着他進來,弟子就趕來稟報。”
李松濤點頭道:“好,爲師出去瞧瞧。”
當先舉步往外行去,姜兆祥緊隨師傅身後而行。李松濤步出前廳,李福、李吉兩人已把藍衣漢子扶入前廳左廂。
李吉倒了一蠱熱茶給他,那藍衣漢子喝了幾口熱茶,精神已稍稍好轉。
李松濤跨進廂房,李福、李吉垂手伺立,李福悄悄朝藍衣漢子說道:“咱們莊主來了。”
藍衣漢子聽得精神爲之一振,坐着的人,要待掙扎着站起。
李松濤連忙搖手道:“兄臺長途跋涉,不用客氣,快請坐了說也是一樣。”
藍衣漢子只好坐着抱抱拳道:“在下見過李莊主。”李吉慌忙端過一張椅子。
李松濤在他對面坐下,目注藍衣漢子,問道:“兄弟聽小徒說,兄臺不遠千里而來,不知有什麼見教?”
藍衣漢子道:“在下受人之託,從千里外趕來,有一件東西要當面送交李莊主。”
他一面說話,一面解開上身衣衫,從貼身處取出二尺來長一個布包,布包外面,還纏了無數道的破布條。
藍衣漢子十指顫抖,解着一道又一道的布條。
李鬆禱忍不住問道:“兄弟還未請教兄臺尊姓大名,令友如何稱呼?”
藍衣漢子沒有說話,他解着布條擡起頭來,雙目神光散慢張張口,卻是說不出話來!
李松濤見多識廣,一見藍衣漢子神清不對,迅速伸出手去,一把握住藍衣漢子右手脈門,運起內功,把本身真氣,由掌心輸人他脈門,口中急急問道:“兄臺快說,令友是誰?”
藍衣漢子斷斷續續的道:“他……他……是……”
李松濤但覺輸入他脈門的真氣,行經“少手陰經”,便已無法送入,心頭暗暗一嘆,鬆開了五指。
藍衣漢子張口吐出一口鮮血,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姜兆祥吃驚道:“師傅,他傷的很重麼?”
李松濤雙目緊皺,臉色凝重,徐徐說道:“死了,他心脈已斷,爲師度入的真氣,無法輸入……”
姜兆祥奇道:“順傅,他如是心脈被人震斷,怎麼還能騎馬趕到咱們這裡來呢?”
這話沒錯,一個人若是身負重傷,只要設死,騎馬趕路,也許不成問題;但若是心脈被人震斷,就得當場嘔血而死,決不可能還會騎馬趕路。
李松濤聽得不覺一呆,一聲不作,俯下身去,一把撕開藍衣漢子衣襟,仔細檢視了一遍,發現藍衣漢子身上根本找不出一絲傷痕!
心頭大是驚異,口中說道:“這就奇了!”
姜兆樣站在師傅身側,只見師傅臉有驚凜之色,漸漸變得十分凝重,心頭不由暗暗驚異。
李松濤緩慢的站起身來,向天舒了口氣道:“莫非會是無形掌所傷?”
說到這裡,突然轉臉朝姜兆祥道:“兆祥,你過去把纏着的布條解開來,看看究竟是什麼東西?”
姜兆祥答應一聲,過去俯身從地上拾起那纏着許多布條的包裹,這時雖經藍衣漢子解去了一大半,還捆紮着不少布條。
姜兆祥迅快的解開布條,裡面是一個青布包,解開布包,呈現在眼前的赫然是一柄二尺來長,劍鞘奇闊的短劍。
這柄短劍,形式奇特,劍柄劍鞘連在一起,藍底用金線盤嵌出一雙丹鳳。
劍柄正好是鳳頭,鑲了一顆紫色明珠,鳳眼鑲的是一粒色呈淡青的寶石,晶瑩奪目,整隻丹鳳,手工十分精細。
翻過劍鞘,背面同樣是一隻用金線盤嵌的丹鳳,連鳳頭上的紫色明珠,鳥眼中的淡青寶石,都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姜兆祥雙手捧着短劍,走到師傅面前,恭敬的道:“師傅,這柄劍好像很名貴。”
他倒有些眼光。
李松濤一雙精光溜溜的眼神,直注在劍鞘之上,一霎不霎,過了半晌,才伸手從徒兒手中接過短劍,口中喃喃道:“莫非是金鳳鉤。”
姜兆祥眼看師傅神色有異,不敢多問。
但聽“鏘”的一聲,李松濤已經手按吞口,掣出短劍。
短劍出匣,但見一鉤亮銀光芒,耀目生花,一看就知是柄吹毛立斷的好劍,只是劍尖彎作鉤形。
那是鉤,不是劍。(十八般兵器中,鉤、劍有別)
這下李松濤亦驚亦喜,瞿然道:“果熬是金鳳鉤!”他迅快還鉤入鞘,依然用青布包好,皺皺雙眉,忽然擡目道:“兆樣,你搜搜他身上,可有什麼東西?”
姜兆祥在藍衣漢子懷中摸了一陣,他身上除了十來兩碎銀子,就別無一物,這就擡頭道:
“師傅,他身上只有幾兩碎銀子。”
李松濤道:“他背上背的是什麼兵器?”
姜兆祥翻過藍衣漢子屍體,從他背上,取下青布囊,解開袋口繩子,取出一支二尺八寸長的精鋼短拐,雙手呈上。
李松濤接過鐵柺,略一凝視,只見拐上刻着“河東程氏’四個小字,心中不覺一動,驀地跨上一步,伸手從藍衣漢子腰際,抽出一柄雁翎刀,仔細一瞧,果然上面也有四個繩頭小字:“河西陸氏”。
暗暗忖道:“河東鐵柺河西雁翎這兩件兵刃,果然是晉陝雙義之物,以眼前情形看來,藍衣漢子可能就是雲中雁陸子長,但他肩上,何以又背了‘一拐鎮黃河’程清和的鐵柺呢?”
“一個人的成名兵器,決不會輕易離身,除非程清和已經遇害……”
“他們可能是爲了護送金鳳鉤才遇害的,他們爲什麼要把金鳳鉤送到鶴壽山莊來呢?”
李松濤一時之間,但覺這中間錯綜複雜,單憑想像,無法理出一點頭緒,當下把刀拐往几上一放,擡目道:“李
福。”
李福在門外應了一聲,急步行人,垂手道:“莊主有什麼吩咐?”
李松濤道:“你速去宋家莊,請宋二爺來一趟!”
李福應了聲“是”,正待退下。
李松濤道:“速去速回。”
李福又應了聲“是”,轉身匆匆退去。
李松濤從几上取起青布包,“金鳳鉤”和一拐一刀,回首朝姜兆祥道:“兆祥,你要李吉帶兩個人,把這位朋友的屍體擡到莊外埋了,今日之事,不準傳揚出去。”
姜兆樣恭身應“是”。
李松濤轉過身子,正待迴轉書齋,就在他堪堪步出廂房,就聽到大門前傳來“砰”然一聲大震!
那是有人撞上了大門,發出來的聲響!
李松濤聽得臉色微微一變,住足道:“兆祥,快去前面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姜兆祥答了一聲,匆匆奔出。
一回工夫,只見他氣急敗壞的奔了進來,說道:“師傅,是李福撞在大門上,昏了過去。”
李松濤心頭一震,急急問道:“李福人呢?”
話聲未落,只見李吉已半抱半扶,肩頭搭着李福,走了進來,扶着他在一張木椅上坐下。
李松濤面色凝重,一雙炯炯眼神,直注在李福身上。
李福臉色煞白,胸頭伏起,不住的喘息。
李松濤雙眉傲皺,問道:“李福,你遇上什麼人?”
李福兩眼望着莊主,搖搖頭,忽然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身子搖了兩搖,往後倒去。
李松濤伸手探他鼻息,早已氣絕,心頭這份震驚,當真無以復加,仔細檢視李福全身,卻和藍衣漢子一樣,根本找不出半點傷痕來。
姜兆樣看的一呆,忍不住道:“師傅,李福他……”
李松濤白皙而清瘦的臉上,已經現出憤怒之色,凝聲道:“果然是無形掌,他居然找上鶴壽山莊來了!”
他這句話,顯然是氣怒已極,但卻掩不住心頭的驚凜。
緩緩回過身去,朝李吉道:“你且出去”
李吉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口中唯唯應“是”,迅快退了出去。”
李松濤再次從几上取起青布包,(金鳳鉤)緩緩交到姜兆祥手中,凝重的道:“快貼身藏好。”
姜兆樣愕然道:“師傅……”
李松濤道:“快貼身藏好,再聽爲師吩咐。”
姜兆祥不敢違拗,接過青布包,依言貼身藏好。
李松濤又從身邊取出一塊玉符,交到姜兆祥的手中,忽然放低聲音說道:“你回不論有何變故,你要玫兒隨你從後園出去,持此玉牌,趕往廬山青玉峽,求見……。”
說到這裡,忽然嘆了口氣,住口不言。
姜兆祥聽得大奇,仰面問道:“師傅要弟子陪同表妹,前往廬山青玉峽找什麼人?”
李松濤沉吟了一下道:“你們到了那裡,自會知道。”
姜兆樣道:“師傅要弟子什麼時候動身?”
李松濤道:“愈快愈好。”話聲出口,接着說道:“從後園出去,即是一片森林,你們行跡必須十分隱秘,玫兒若是問你,不必把方纔之事告訴她,只說爲師要她去青玉峽,不願人知。”
姜兆祥聽師傅口氣,心中已經料到可能有強敵上門。
在他心目中,白鶴門一直是武林各大門派的翹楚,師傅一直是武林中罕有敵手的高人,但自從藍衣漢子和孿福相繼死去,身上找不到一點傷痕,師傅的神色,就顯得十分不安。
他老人家要自己帶着表妹前去廬山青玉陝,分明含有避禍之意。他和李松濤,名雖師徒,實則內侄,情同父子,聽師傅這番話,心頭不覺一黯,說道:“師傅……”
李松濤面色鄭重,說道:“記住我的話。”接着勉強笑道:“其實爲師早就有意把她送到青玉峽去,你們去了之後,也許過上幾天,爲師也會趕去和你們見面。”
姜兆祥道:“弟子記下了。”
李松濤一揮手道:“你快去吧,要玫兒立時動身,不用到前廳來了。”
姜兆祥躬身一禮道:“弟子遵命。”
說完,轉身往後院而去。
李松濤迅快回進書齋,從牆上摘下松紋劍,在腰間佩好,然後從容走出前廳,只見李吉還站在廊下,這就吩咐道:“李吉,你去開啓大門。”
話聲甫落,突聽一陣急驟的蹄聲,由遠而近!
李吉開啓大門,李松濤也輕快的走到門口。
這一瞬工夫,但見三匹快馬,也已馳近。
前面一騎,是一個年約三十左右的青衫漢子,正是李松濤的大弟子楊繼功。
後面兩騎,則是李祿、李慶。
只要看他們三匹馬上,載着大大小小的麻袋,一望而知正好從山下采辦糧食雜貨回來。
楊繼功原是山下一個孤兒,李松濤看他骨格清秀,就把他領回來,收在門下,那時纔不過十歲左右。
經過李松濤二十年傾囊傳授,一身武學,已得白鶴門真傳。
因他常下山去採購雜物,江湖上都知道他是鶴壽山莊的大弟子,又因他經常穿着一件青布長衫,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做“青鶴”。
這是江湖上爲了討好李松濤,也含有捧場之急,說他青出於藍。
楊繼功馬匹馳近莊前,一眼看到師傅,慌忙躍下馬匹,恭身叫了聲,“師傅。”
李祿、李慶也同時翻身下馬,攏看馬頭,肅然而立。
李松濤一雙炯炯自光,直注在楊繼功的臉上,凝聲道:“繼功,你們在路上,可曾遇見什麼人嗎?”
楊繼功訝然道:“弟子沒遇上什麼人?”
李松濤訝然道:“沒遇上就好……”
話聲還未說完,楊繼功突然身子幌了兩幌,雙腳一軟,撲倒地上。
緊接着又是“撲”“撲”兩聲,李祿、李慶也同時摔了下去。
李松濤急怒交併,突然目光一擡,厲聲道:“白鶴門很少在江湖走動,也從不卷人江湖是非,何方高人,連續向鶴壽山莊的人下手,怎不請出來讓李某見識見識。”
他這幾句話,是以內家真氣送出,雖然較遠之處,也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就在此時,但聽一聲尖細的長笑,傳了過來,遠處已經出現了一個瘦高人影!
這人來勢奇快,眨跟工夫,已經到了莊院前面。
這人是個瘦高個子,雙臂特長,最奇的是一顆腦袋,又尖又長,配着一張狹長的臉,青慘慘木無表情,活像是木頭削成的一般,身上穿一件藍布藍衫,因爲他太瘦了,看去虛飄飄的簡直像一個木偶。
李松濤看的一呆,沉聲道:“閣下何人?”
瘦高個子深沉一笑,拱拱手道:“李莊主請了。”
他只說了這句話,臉上笑容,登時很快斂去,接着冷漠的道:“李莊主是一派掌門,自然識不得區區在下了。”
李松濤目光宜注對方身上,以他的閱歷,竟然看不出這瘦高個子是何來歷?但直覺的感到此人一身武學,卻是相當高明!心頭暗暗納罕:“難道藍衣漢子、李福、楊繼功、李祿、李慶,都是死在此人手下的?想到這裡,不禁怒火中燒,伸手一指臥倒地上的三人,沉聲道:“他們三人,是你殺死的麼?”
瘦高個子裂裂闊嘴,那不是笑,只是露出他一排白慘慘的牙齒,尖細的道:“豈敢?豈敢?在下做事,從不抵賴,令高徒和兩位管家並沒有死,只是內腑受震,昏了過去,在下的意思,是用他們作個榜樣而已!”
李松濤聽說楊繼功未死,對方底下的話,都沒聽清楚,就一個箭步,掠到楊繼功身邊,伸手朝他胸前大穴上推去。
楊繼功果然沒死,但李松濤雙手在他胸前椎拿了一陣,楊繼功依然雙目緊閉,一動沒動。
瘦高個子冷聲道:“令高徒是區區使的手法,天下武功,同源異流,手法各殊,李莊主又不是區區,如何解得開來?”
李松濤氣得身軀一顫,怒哼道:“朋友找上鶴壽山莊,究有何事?”
瘦高個子道:“李莊主問得好,這是正事兒,咱們不妨待回再談,等區區先把令高徒和兩位管家弄醒過來再說不遲。”
他不待李松濤回答,巳然履聲橐橐,走了過來,伸展了一下特別長的雙臂,一雙鳥爪般的手掌,停在半空,五指下垂如鉤,朝直挺挺躺在地上的楊繼功身上招了招手。
說也奇怪,方纔李松濤雙手推拿了一陣,還無法化解,但瘦高個子雙爪懸空了一招,楊繼功躺着的人,身軀忽然一震,雙目徒睜,翻身坐起。
瘦高個子也沒理他,雙爪懸空,又朝李祿、李慶兩人身上,依樣葫蘆,招了招手。
李祿、季慶同時身軀翻震,坐了起來。
李松濤見多識廣,自然識得瘦高個子使的是什麼手法,臉色不禁爲之一變!
就在此時,突聽身後響起一個銀鈴般的少女聲音,叫道:“爹!”
隨着從大門內走出兩個人來!
前面口個是身穿淺綠衣褲的姑娘,她有一張瓜子型的臉,端正的鼻樑,紅菱般的嘴脣,更配上新月樣的眉毛,和一雙漆黑而亮晶晶的眸子,使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是一個十分聰明的姑娘。
她不但臉孔生得美,就是兩條烏黑有光的辮子,從肩頭一直垂到胸,走起路來,不住的右左擺動,更顯得活潑嬌憨!跟在她身後的,正是姜兆祥,一臉俱是焦急之色!
李松濤聽到這聲“爹”,身子不覺一震,急忙轉過身來,說道:“玫兒,你們出來作甚?
你們怎麼還不進去?”
這姑娘正是李松濤的獨生女兒李玫,她聽了爹的話,不覺一怔道:“我是問爹來的,表哥他……”
李松濤沒待她說完,揮揮手道:“是我叫兆祥告訴你的,你們還不快給我進去,快些走。”
李玫自幼喪母,從懂事起,爹從未對她有過一句疾言厲色,這時當着許多人,對她大聲說話,她眼圈一紅,幾乎要哭出來,掉頭往裡奔去。
姜兆祥眼看師傅臉色不對,心頭一怕,連忙跟着表妹身後,奔了進去。
瘦高個子冷冷嘿道:“鶴壽山莊的人,走不了的,一個也走不了。”
李松濤幾乎氣炸了心,敞笑一聲道:“很好,朋友上門尋釁,沒把鶴壽山莊放在眼裡,李某也未必把朋友放在眼裡,你說,你是幹什麼來的?”
瘦高個子又裂裂闊嘴,霜出森森狼牙,嘿然道:“在下來意,李莊主早該明白了。”
李松濤凜然道:“李某不明白。”
瘦高個子道:“李莊主要是不明白,那隻好由在下說出來了。”
李松濤道:“朋友請說。”
瘦高個子似笑非笑,說道:“在下奉命追回失物,陸子長送到貴莊來的東西,李莊主最好交出來,讓在下帶走,在下決不動貴莊一草一木。”
李松濤突然長笑一聲道:“朋友動動看。”
瘦高個子陰側惻道:“李莊主這般說法,那是不肯把東西交出來了?”
李松濤臉現鬱怒,冷哼道:“別說李某不認識陸子長,更不知朋友說的究是何物?就算李某知道,憑你朋友想來鶴壽山莊強索硬討,那是做夢。”
瘦高個子一陣嘿嘿冷笑,說道:“區區在下是江湖上的一個無名小卒,自然不敢向李莊主強索硬討,區區方纔說過,是奉命追回失物,自然有人敢向鶴壽山莊索取,問題是李大莊主肯不肯買這個面子。”
李松濤冷峻的道:“朋友的主子是誰,不妨說出來讓李某聽聽。”
瘦高個子陰沉一笑:“區區若是說出來了,李莊主這條命,只怕活不到天黑。”
楊繼功一直侍立在師傅身後,聞言不覺勃然大怒,沉喝道:“你是什麼東西,敢在鶴壽山莊放肆?”
瘦高個子嘿嘿乾笑道:“小娃兒,你這條命、還是區區掌下留情,才讓你活到現在。”
李松濤一擺手道:“繼功,不許多嘴。”
楊繼功不敢再說,但心頭卻暗暗不服,憤怒的瞪了瘦高個子一眼。
李松濤總究是一派掌門,心知對方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但他依然淵停嶽峙,氣定神閒的道:“李某忝掌一派門戶,井非怕事的人,朋友只管說出來,看我是否活得到天黑?”
瘦高個子發出一聲尖細的長笑,點點頭道:“李大莊主一定要問,那麼你看清楚了。”
說完,一手指天,打了個手勢。
李松濤一派宗主,在武林中算得是一等一的高手,但驟睹瘦高個子的手勢,不禁臉色大變!
他本已懷疑“無形掌”的來歷,如今果然證實所料非虛。
這一剎那,他心頭閃電般一轉,立刻回過頭去,朝楊繼功吩咐道:“繼功,這裡沒你的事了,你進去吧!”
話聲一落,同時以“傳音入密”說道:“你進去要玫兒依我吩咐,由兆祥陪同,火速離開此地。”
楊繼功爲人機警,頓時躬身應“是”,朝李祿、李慶吩咐道:“你們把東西搬進去。”
說完,轉身就走。
突聽瘦高個子沉喝道:“站住。”
楊繼功那會聽他的,腳下不停,依然朝裡行去。
李松濤一手當胸,暗暗蓄勢,微哂道:“朋友要待如何?”
瘦高個子哂然道:“看到區區手勢的人,都是死數,一個也休想活命。”
突然揚手一掌,隔空朝楊繼功背後拍去。
李松濤早巳防他有此一着,口中朗笑一聲,左掌揚處,迎擊出去。
這一掌,“白鶴亮翅”,是白鶴門攔擊手法中最厲害的一招。因爲它是旁側攻敵,不但震力極強,能夠把敵人掌力,攔腰截斷,而且在這一掌後面,臨機應變,可以接連十八種不同變化的攻敵手法,攔擊敵人。
李松濤內功何等深湛,這一掌又是蓄勢而發,威力自然十分驚人!
但就在他一掌出手,忽然感到不對!因爲他雖是迎着瘦高個子掌勢,攔擊過去,這一記的掌上勁力,少說也擴及數尺,但掌風橫掃而過,竟然空空如也,並沒有攔截到對方的掌勢!
青鶴楊繼功爲人機智,他聽到瘦高個子的喝聲,和師傅一聲朗笑,他明知師傅已經攔住了對方。但依然不敢大意,身形突然加速閃避,本來是朝大門左首閃人的人,卻忽的橫閃而出,朝大門右首閃去。
楊繼功的身形一閃而投,但大門左首青石門框上,忽然石屑紛飛,無聲無息的印上了一隻掌印。
瘦高個子也在此時,好像被人猛力推了一把,上身搖晃,橫跨一步。
原來瘦高個子拍出的一掌,還是被李松濤攔截到了,只是“無形掌”似虛而實,似實又虛,掌力能透過任何阻攔它的東西,擊中目標。因此李松濤明明接住了,卻像空的一般。
差幸楊繼功機警,到了門口,又朝右閃出,“無形掌”力才擊在青石門框上;但瘦高個子也被李松濤這一掌,震得心頭一凜,站立不住,橫跨了一步。
這一段話,說來較慢,其實只是兩人各自發了一掌,舉手間的事。
李松濤看到青石門框上留的掌印,心頭也暗暗凜駭,但此刻勢成騎虎,白鶴門在江湖上屹立數百年,豈能因對方打了個手勢,就甘心屈服?即使那魔頭真的來了,自己也未必懼怕。
李松濤一念及此,領覺瘦高個子上門尋釁,掌殺李福。白鶴門除非不想在江湖立足,否則就得殺了此人。
當下口中長笑一聲,道:“朋友找上鶴壽山莊,掌殺李福,李某今日若是放過了你,白鶴門還能在江湖立足?”
說到這裡,“鏘”的一聲,長劍出匣,雙目寒光電射,註定瘦高個子,緩步逼了過去,凜然喝道:“朋友小心了。”
揮手一劍,劈擊而出!劍勢出手,立時漾起一道銀虹,森森寒氣,直逼過來!
瘦高個子自然識得厲害,白鶴門以劍法馳譽武林,他出手就使出長劍,顯有把自己立劈劍下之意。
口中陰沉一笑,突然飛身後退,右手擡處,手中已經多了一柄三尺長的鐵手,食中二指直伸作劍訣狀。
這一件純鋼的外門兵器,尤其是大拇指和無名指、小指,雖然屈聚掌心,但三個指頭,並未合攏,中指約有數寸距離,一望而知是專門鎖拿敵人兵刃之用。
瘦高個子兵刃在手,立時欺身而上,鐵手一舉,就使了一招“雲封巫峽”迅若奔雷,朝外封出。
李松濤長笑一聲,劍勢如長江大河,一揮而至,耀目劍光,在夕陽照射之下,有如一道銀色閃電。
瘦高個子鐵手揮動,迎向飛來長劍,但聽“嗆啷”一聲,金鐵交鳴,飛濺起一串火花。
他接下一劍,直震得右臂痠麻,向後連退三步。
他雖知白鶴門劍法凌厲,李松濤武功高強;但卻沒有想到他的功力,竟會深厚到如此境界,心頭暗喑震驚!
李松濤緩緩揚起鬆蚊劍,冷然道:“閣下再接李某一劍。”又是一劍,揮手而出。
瘦高個子心頭暗暗惱怒,不待劍勢劈到,反而縱身迎了上去,鐵手掄動,直向劍身上鎖來。但聽又是一陣“嗆啷”劍鳴,緊接着“嗒”的一聲,瘦高個子一下鎖住了李松濤的長劍,但李松濤也一下削斷了鐵手上的大拇指。
人影一分,瘦高個子身不由主的向後退了四五步,纔算站住,他低頭一瞧,不禁臉色大變。口中尖哼一聲,縱然欺撲而上,鐵手揮動,連發三招,這三招也全力施爲,快速無比,勢道也極爲凌厲。
李松濤退後半步,正待發劍。瘦高個子左手揚處,拍出一掌,忽然也往後退了一步。
李松濤見聞淵博,覺得他欺撲過來,出手搶攻的人,雙方招式未接,絕無後退之理。
心念一動,左手袍袖一揮,迎着對方掌勢丟拂而起。就在此時,瞥見瘦高個子鐵手一指,從鐵手中指,發射出數縷藍芒,電射而來!
錯非在夕陽斜照之下,可以清晰看到點點藍芒,若是較爲幽暗之處,這種細如牛毛的毒針,肉眼簡直無法看得清楚。
李松濤怒笑道:“好歹毒的暗器。”
揮手一劍,灑出一片劍光,把飛射而來的藍芒,一齊擊落,身形側上半步,左手一探,直向對方鐵手抓了過去。
這一抓,發的又快又準,五指一緊,已把鐵手緊緊截住,右手長劍急如星火,一下抵住了瘦高個子的咽喉。
瘦高個子心頭猛吃一驚,急急用力往後一掙,但李松濤五指有如鐵箍,瘦高個子內力上不及李松濤深重,哪想掙得動分毫?這時他們兩人各自一手還緊抓着鐵手不放,鐵手總共不過三尺長,他們兩人距離之近,也可以想見。
李松濤的劍尖指着瘦高個子咽喉,瘦高個子若是不放棄鐵手,就得傷在對方劍下;但若是放棄鐵手,卻又心有未甘。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李松濤劍尖直指瘦高個子咽喉,口中沉喝一聲道:“閣下再敢動一下,莫怪李某刺穿你的喉嚨。”
雪亮的劍尖,已經抵在咽喉之上,到了這時,瘦高個子就算想放棄鐵手,往後躍退,都已遲了!
因爲李松濤全神貫注着他,只要發現他有後躍的企圖,抵在他喉嚨上的劍尖,只須輕輕一送,便可置他於死地。
這道理,瘦高個子自然明白,一時哪敢妄動,他那張本來冷漠得如同木頭的臉上,登時變得慘白無比,說道:“你……要怎樣?”
李松濤嚴肅的道:“你放下兵器,隨我進去。”
螻蟻尚且偷生,性命懸在人家劍尖之下,哪得不低頭?瘦高個子緩緩鬆開五指,放棄了他的鐵手。
李松濤一手奪過鐵手,劍尖依然抵在瘦高個子喉嚨上,冷聲道:“走!”
就在他“走”字出口,但聽“拍”的一聲,抵在瘦高個子咽喉上的松紋長劍,突然間無緣無故齊中折斷!
這一下,不但李松濤大吃一驚,連瘦高個子也瞪大眼睛,驚異得說不出話來!
李松濤身爲一派宗主,武功之高,在當代武林中,已屬有數高手,瘦高個子雖比李松濤遜上一籌,也非泛泛之輩。
在兩人四隻眼睛注視之下,沒有一點風聲,也沒有半絲微兆,一柄百練精鋼長劍竟然會無緣無故,自己齊中折斷!瘦高個子只不過怔得一怔;眼看機不可失,立時雙足點地,向後暴退出去一丈來遠。
但聽得一聲輕咳,傳了過來!
李松濤、瘦高個子同時轉頭望去,不知何時,左首一株參天古柏之下,已經多了一個青袍飄逸的中年文士,揹負着雙手,站在那裡。
那中年文士看去約摸四十來歲,生得丰神俊逸,氣度非凡,只要看他臉含微笑,就會覺得他風流儒雅,令人可親!
中年文士目若朗星,緩緩朝瘦高個子投來,微哂道:“真是無用的東西。”
話聲中,兩道眼神,突然出現了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殺氣,雖然這股殺氣只不過在他跟中一閃而逝,但卻能令人背脊骨上,陣陣發麻。
瘦高個子在這剎那之間,變得面如死灰,整個人都僵住了,雙腿一軟,撲的跪了下來,說道:“屬……下……該……該死……”
敢情他心中過份害怕,口齒打戰,一句話說了半天。
中年文上已經緩緩走了過來,他態度安樣,像踱着四方步一般,看去緩慢,實則身形飄逸,快得如同行雲流水!
瘦高個子一句話還沒說完,中年文士已經到了他面前說道:“我手下從無一人像你這般膿包,念你隨我多年,快去吧!”
衣袖輕輕揚起,朝瘦高個子跪着的人拂去。
瘦高個子聽出中年文士口氣不對,心頭又駭又急,連連叩頭道:“天君……饒……”
中年文土拂出衣袖,不帶絲毫風聲,也看不出如何勁急,只是虛飄飄的毫不着力,但瘦高個子叩頭的人,卻忽然凌空飛起,一下子飛出五丈開外。
也沒聽到“砰”然出聲,好像只是把他移了個地方,輕輕落到地上,仍然是原來模樣。
等他落到地上,才說出“命”字來。但這“命”字出口,就不再說話,也不再見他有何動靜,伏在地上,已經死去。
中年文土連看也沒看一眼,若無其事的緩緩轉過身來,含笑朝李松濤點點頭道:“李莊主請了。”
李松濤右手還握着半截斷劍,另一隻手上,正是從瘦高個子手中奪來的鐵手,怔立當場,臉上神色,顯得十分凝重,沉聲說道:“閣下就是……”
中年文士似是不願他說出自己名號,突然朗朗一笑道:“兄弟賤號不值一提,我還有事去,不克久留,有一件事,想和李莊主情商。”
他這聲長笑,十分驚人,不但打斷了李松濤的話頭,而且笑聲之中,好像有一股極大潛力,直向胸口涌到,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李松濤心頭暗暗震驚,忖道:“這魔頭果然厲害。”但他究竟是白鶴門一派之主,心頭縱然震驚,表面上看去,依然十分鎮定,緩緩說道:“什麼事?”
中年文士道:“兄弟聽說晉陝雙義把金鳳鉤送上貴莊,此物對兄弟關係極大,李莊主若肯交與兄弟,日後必有重報。”
李松濤冷冷一笑道:“李某和晉陝雙義素昧平生,他們怎會把東西送到敝莊來?再說李某也根本未曾見過金鳳鉤,更無須閣下重報。”
中年文士笑道:“李莊主那是不肯交出金鳳鉤來了?”
李松濤面色變得十分難看,說道:“聽閣下口氣,李某好像非交出金鳳鉤來不可。”
中年文士依然臉含笑容,說道:“正是如此,兄弟一向言出如山,既說出來了,李莊主自非交出來不可。”
李松濤濃眉一揚,冷聲道:“李某很少涉足江湖,一向抱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也從未怕過事,閣下莫要逼人太甚。”
就在他話聲甫落,但見從林梢倏然飛墮一人,大聲道:“大師兄,這是什麼人,膽敢到鶴壽山莊來撒野?”
這人不過四十出頭,身穿一件團花青綢長衫,腰束緞帶,懸一柄二尺五寸長的闊劍,生得面如冠玉,自若朗星,意態瀟灑。
他,正是李松濤的師弟宋天健。
李松濤看到師弟忽然闖來,不覺濃眉微微一皺,說道:“宋二弟,這裡沒你的事。”
朝他暗暗遞了個眼色,揮揮手,示意他速走。
宋天健不禁一呆,白鶴門屹立武林,已有數百年之久,掌門大師兄一身武學,非同小可,怎會暗示自己速速退走?
一念及此,不由的朝中年文士仔細的打量了一眼。
這一打量,宋天健登時想起一個人來,只有黑道第一高手飛天神魔聞於天是這副裝束。
也只有這魔頭,纔會使大師兄心懷戒懼,要自己退走。
想到這裡,不覺心頭暗暗一緊,目注中年文士,沉喝道:“閣下就是飛天神魔聞於天麼?”
中年文土呵呵一笑道:“宋二俠猜對了,兄弟正是聞某,不過兄弟昔年有一個誓言,凡是當面提到兄弟姓名的人,死無赦,宋二俠雖是無心,但我誓言必踐,你就自裁了吧!”
他儀表溫文,氣度高雅,說話之時,一直面帶笑容,連說話的聲音,也極爲清朗動聽。
宋天健怒笑道:“你不願人提飛天神魔之名,就該少作些孽……”
飛天神魔臉色突然一沉,輕喝道:“你自己找死,那就怨不得我了。”
右手大袖一抖,“呼”的一聲,朝宋天健迎面拂去。
李松濤急忙叫道:“宋二弟速退。”
宋天健翻腕掣劍,嗆的一聲,闊劍出匣,大聲道:“小弟倒要瞧瞧這魔頭究竟有些什麼驚人之藝?”
他口中說的稀鬆,實則哪敢絲毫輕敵?身形飛旋,很快的橫閃而出,雙手一層,劍使“玄鶴拂雲”,身子離地數尺,倏然平飛滑進,一道寒芒直指飛天神魔右脅。
這一劍,避招進招,身法美妙,劍光如練,不愧是白鶴門頂尖高手。
飛天神魔一袖拂空,臉上微微一哂,袖角向下一沉,便已把他刺來闊劍卷個正着!緊接着大袖輕揚,但聽“呼”的一聲,一道銀虹沖天飛起,那正是宋天健的闊劍,被他震飛出去。
宋天健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在他手下,只走出一招,就被卷飛寶劍,心頭又驚又怒,大喝一聲:“我和你拚了。”
揮手一掌,朝飛天神魔當胸拍去。
飛天神魔望着他面露微笑,不閃不避,但聽“砰”的一聲,手掌端端正正擊在飛天神魔的胸口之上。
這一掌,宋天健至少用了九成力道,掌力之強,足可震碎一方巨石,但他拍上飛天神魔胸口,竟像拍在鋼板上一般,口中發出一聲悶哼,手腕骨痛欲折!
宋天健爲人機警,一擊受挫,心知要糟,一時哪還顧得手腕疼痛,腳尖輕點,身子往後倒掠出去。
飛天神魔並不追擊,只是站立原地,看着來天健微微一笑,直等他倒飛出去一丈多遠,站停下來,才道:“宋二俠也接兄弟一掌試試。”
他說來不徐不疾,左手擡處,輕描淡寫的凌空一掌,朝宋天健拍來。
李松濤明知師弟不是對方敵手,但他總是一派掌門,不肯失去了自己身份,因此只是目注師弟,雙掌蓄勢,嚴神戒備。
此刻驟睹飛天神魔凌空發掌,心頭一緊,立時大喝一聲,揚手一掌朝飛天神魔拍出的掌勢攔腰截去。(飛天神魔和宋天健雙方相距一丈有奇,李松濤這一掌就是橫裡出手,截向兩人中間。)
前面已經說過,這一招“白鶴亮翅”,是白鶴門攔擊手法中最厲害的一招,因爲它是從側面攻敵。
不但震力極強,能夠把敵人掌力,攔腰截斷,而且這一招後面,蘊藏着許多變化,可以連接一十八種不同招法,還擊敵人。
李松濤這一掌出手,掌力之強,足足擴及七八尺方圓,應該可以把飛天神魔的掌勢接住;但宋天健卻在此時,忽然好像被人推了一把,一個踉蹌,往後跌了下去。
李松濤看得急怒交進,手中握着從瘦高個子手上奪來的鐵手,朝飛天神魔一指,大喝一聲道:“聞於天,你上門尋釁,李某今日和你拚了。”
飛天神魔兩道劍眉微微一軒道:“你明知我的禁忌,何苦非找死不可。”
他這幾句話,好像對李松濤表示遺憾之意!
李松濤身爲白鶴門一派掌門,如何還忍受得了,大喝一聲道:“聞於天,接招!”
突然欺身而上,揚手一掌,猛向飛天神魔虛空擊去。他一身修爲,內力深厚,一掌出手,一股掌風疾如風輪,呼嘯着直撞過去。
飛天神魔清朗一笑道:“在劫難逃,兄弟已經一再容忍,看來李莊主也是應劫之人了。”
身形輕輕一轉,大袖一揮,輕飄飄的向上捲起。
這兩人的武功,都到了收發隨心之境,可把修爲內功,隨手劈打成風,擊向敵人。
兩股潛力,乍然一接,登時發出一聲裂帛似的輕響。
飛天神魔依然笑容可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若無其事。李松濤卻是上身晃動,連退了五步之多。
一招交接,李鬆禱已知飛天神魔聞於天一身功力,比自己高出甚多,但此時勢成騎虎,除了硬拚,已無法善了,心念閃電一動,突然長嘯一聲,身子凌空拔起,左手握着從瘦高個子手上奪來的一支鐵手,迅快交到右手,當作長劍使用,振腕一抖,幻起一片寒光,朝飛天神魔當頭罩落。
這一招“一鶴舞空”,正是“白鶴劍法”中一記絕招,不但身法美妙,尤其那隻鐵手,在他手中使出,一片寒光之中,佈滿了森森劍風,和寶劍並無多大區別。
劍式凌厲,當真驚世駭俗!
飛天神魔目光一凝,忽然朗朗笑道:“李莊主這一招,果然有幾分火候!”隨着話聲,不見他有任何動作,一個人就像憑虛御風,凌空飛了起來。
兩條人影在數丈高空,迎個正着,只見飛天神魔絲毫沒把佈滿劍氣的鐵手當一回事,右手一探,朝一片寒光中抓來。
須知李松濤練劍數十年,這隻鐵手何異一柄鋒利的寶劍,別說是肉手,就算普通兵刃,只要接觸上劍氣,也非被削斷不可!
但飛天神魔五指箕張,竟然從重重劍氣中,乘虛而入,輕輕—撈,便抓住了鐵手。這同時,他右手一角袖角,跟着揚起,輕飄飄的拂到李松濤胸口。
李松濤身在半空,要想閃避,已是不及,但他究竟武功高強,臨危不亂,百忙之中,右手橫臂當胸,朝的封出。
這一記,對手如果不是飛天神魔聞於天,他這時封出,已可說是被他封架住了。
怎奈對方是黑道第一高手飛天神魔,他雖已封住了攻勢,但一股冷風,仍然襲上胸頭,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噤。
兩人同時凌空飛起,身在半空,能有多少時間?兩人身子一齊向下墮落。
但兩人右手,依然各自抓着鐵手,在外表上看來,他們在空中互奪鐵手,誰也沒有放手。
飛天神魔依然臉含微笑,神色自若,五指一鬆,放開抓住的鐵手,朝李松濤拱拱手道:
“李莊主恕兄弟失陪了。”
大袖一揮,一道人影沖天飛起一眨眼之間,已經走得無影無蹤。
李松濤臉色慘自如紙,緊閉着嘴脣,一聲不作,右手同時一鬆,鐵手“當”的一聲,落到地上。
就在此時,從大門內竄出一條人影,一下搶到李松濤身邊,急急叫道:“師傅,你老人家可是負了傷?”
他正是白鶴門的大弟子楊繼功。
李松濤身子凜立不動,目光緩緩落到楊繼功身上,口齒啓動,低聲問道:“兆祥,玫兒,已經走了麼?”
這話聲音說得極輕,只有他身邊的楊繼功可以聽到。
楊繼功急忙壓低聲音道:“已經走了。”
李松濤點點頭,有氣無力的道:“很好,你也趕快離開這裡……”
身子忽然晃了兩晃。
楊繼功吃了一驚,急忙雙手扶住,道:“師傅,你的傷很厲害,弟子扶你老人家進去。”
李松濤喘氣道:“不用下。你……快走吧……。
張口噴出一道血箭,頹然往後倒去。
楊繼功心頭又駭又急,雙手半抱半扶,拇住了師傅身子,目含淚水,叫道:“師傅,你老人家……”
但當他目光落到師傅噴出來的一口鮮血上,血中夾雜着許多碎細的血肉,心頭不禁一涼!
顯然師傅內臟業已被人用惡毒手法震碎,隨血噴了出來,這一剎那,他但覺一陣天旋地轉,幾乎昏厥過去,雙手發抖,攙扶着師傅的身子,愈來愈重,也漸漸起了僵硬,師傅已經仙逝了!
他含着滿眶淚水,此時忍不住滾滾從臉頰上直滾下來,雙手抄起師傅身子,轉身朝大門內奔去。
但就在他堪堪舉步,只聽身後有人叫道:“喂,你這娃兒,快快站住。”
楊繼功聽出聲音有異,不覺倏地轉過身來,目光擡起,只見離自己身後,不到三丈,並肩站着兩個黑衣人,身形矮小的老者。
只要看他們一眼,你就會感到這兩人有着說不出的詭異之感。
楊繼功心頭暗暗一怔,自己出來之時,大門前這片草坪上,明明只有師傅一個人站着,根本設有第二個人。
這兩人如何來的?竟這般快速!
楊繼功心念電轉,冷冷道:“二位是什麼人?”
左首黑衣人深沉一笑道:“你是李松濤的門人?”
楊繼功聽他直呼師傅名號,心頭不覺大怒,冷哼道:“是又怎麼樣?“右首黑衣人道:“那很好,你快替咱們領路。”
楊繼功手上抱着師傅遺體,問道:“二位是什麼人?找鶴壽山莊何事?”
左首黑衣人陰聲道:“你不管咱們是誰,快快領路。”
楊繼功臉上隱現怒意,冷哼道:“二位有什麼事,這裡說也是一樣。”
右首黑衣人道:“你娃兒作得了主?”
楊繼功道:“二位說吧!”
右首黑衣人道:“說也無妨,咱們是奉命搜索鶴壽山莊來的。”
楊繼功聽得勃然大怒,但自己雙手,託着師傅遺體,總不能放下師傅不管,跟兩人動手。
再說師傅已死,二師弟陪同小師妹,巳由後園出去,整座鶴壽山莊,只剩下自己和一二十名僕從,不如就領他們進去,再作道理。心念閃電一轉,立即點頭道:“好吧!兩位隨我進去。”說完,大步朝裡行去。
右首黑衣人見他答應得這般爽快,不覺一怔道:“這小子莫非有詐?”
左首黑衣人陰沉一笑道:“就憑咱們兩個矮子,還怕人家使詐?”
楊繼功心中不禁一動,暗暗思付:“這兩個矮老頭,莫非就是嶗山二怪?”
嶗山二怪,就是一雙孿生兄弟,據說他們是在人山砍柴,遇上異人,傳了他們武功,從此嶗山二矮名噪江湖。
但因兩人生性怪僻,無理可喻,平時行事,以他們當時的喜怒好惡爲準,漸漸人家就把“矮”字,改作“怪”字,成了“嶗山二怪”。
嶗山二怪除了行徑怪僻,喜怒無常,人卻介乎正邪之間,原也不是黑道中人,不知他們奉何人之命,要來搜索鶴壽山莊?
青鶴楊繼功心頭暗暗納罕,但他腳下極快,一會工夫,便已奔進大廳,把師傅遺體,放到上首一把雕花木椅之上。
然後倏地轉過身來,問道:“兩位隨我進來,意欲何爲?”
右首緝衣人道:“要你領咱們到各處去走走。”
楊繼功心頭十分怒惱,但臉上絲毫不露,目光打量着兩人說道:“二位好像是傳說中的嶗山二奇?”
左首黑衣人冷冷道:“人家叫咱們嶗山二矮,矮就矮,你用不着當面奉承。”
原來他們一直不知道人家背後叫他們“二怪”。
楊繼功道:“在下有一事未明,要向二位請教。”
左首黑衣人道:“什麼事?”
楊繼功道:“在下常聽師傅提起二位……”
左首黑衣人道:“你師傅怎麼說?”
楊繼功道:“師傅常說二位一身武功,得自嶗山一位異人,在武林中,不但很少有人能抗,就是爲人也十分介直……”
右首黑衣人臉色稍霽,說道:“你師傅倒不失爲咱們兩個矮子的知己。”
楊繼功道:“在下想請教的也就在此,兩位盛名久著,在江湖上享譽數十年,從未聽說向任何人低過頭,但此次前來鶴壽山莊,卻說是奉命而來,在下斗膽請問一聲,二位究竟是奉何人之命?”
嶗山二怪聽得臉色大變,右首黑衣人道:“小子,你最好莫要多問。”
楊繼功道:“我爲什麼不能問呢?家師遇害,冤有頭,債有主,我總該知道白鶴門的債主是誰?”
左首黑衣人陰森的道:“小子,你若是聽了這人的名字,你就得死。”
楊繼功道:“在下並不怕死。”
右首黑衣人道:“你不要命了,咱們還要活下去。”
左首黑衣人道:“走,小子,你領咱們去搜搜。”
楊繼功霍地後退數步,“鏘”的一聲,掣出長劍,冷喝道:“鶴壽山莊豈是任人搜索的地方?二位若是顧全江湖道義,就立即退出,免傷和氣。”
原來就在楊繼功把嶗山二怪引入大廳之後,李祿、李吉、李慶已在大廳四周,佈下了嚴密的劍陣。
白鶴門的“白鶴劍陣”,以六人爲一組,共有福、祿、吉、慶四組,負責守衛全莊。
李福死後,已由另一名莊丁接替,四組劍陣,得到青鶴楊繼功的暗示,迅速的把大廳圍了起來。
嶗山二怪聽了楊繼功的話,兩人相視一笑,左首黑衣人陰森道:“小子,你這點陣他,如何唬得住咱們兩個矮子?走,別耽誤時間了,咱們先到你師傅的書房裡去看看。”
話聲甫落,兩人輕輕一晃,便已到了楊繼功的身邊,一左一右夾着楊繼功就走。
就在此時,但聽“砰”“砰”兩聲,李吉、李慶突然撲倒地上,一動不動,莊丁們方自一驚!接着又是一陣“砰”“砰”連響,四座劍陣,至少有七人個人倒了下去。
這些人身仁看不到半點傷痕,就是無聲無息的撲倒地上,實在是一件令人心驚肉跳之事。
四座劍陣,登時大亂,緊接着但聽一聲朗朗清笑,從屋檐上飄然落下一個人來。
這人看去約有三十來歲,身穿一件淡黃湖綢長衫,腰束絲帶,繫着一方玉佩,一張白淨的臉上,長眉劍飛,目若朗星。
只是鼻子尖了些,是個鷹鉤鼻,配着薄薄的兩片嘴脣,整齊的牙齒,說得上脣紅齒白。
英俊瀟灑!
這黃衣人才一落到地上,李祿雙目通紅,口中大喝一聲道:“大家快截住他。”
長劍一揮,直欺過去,餘下十三名莊丁立時長劍掄動,一擁而上!
黃衣人又是一聲朗笑,雙2手朝外揚起,右手豁然有聲,打開一柄象牙摺扇,輕輕一圈,向後掃去。
這一掃,出手極快,好系是一記“龍尾揮風”,四名莊丁剛一撲到他身後,不知怎的,忽然身子一歪,四個人同時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他左手揚起之時,虎口向外,好像撒出一把東西,那是十幾點細碎的藍芒,一閃而至,肉眼根本無法看清他打出來的是什麼暗器?但聽一陣驚叫悶哼,隨之而起,但這時間十分短暫,只不過一眨眼的工夫,立時就靜止下來,一動不動,連李祿在內,十四名莊丁,就有十三個倒了一地。
剩下的一個,站在當場,驚駭已極,不知自己是否已經死了?
黃衣人身法快得如伺鬼魅,一晃就到了莊丁面前,摺扇朝他扇頭上輕敲一下,含笑道:
“本公子可以饒你一死,你們小姐住在那裡?快替我帶路,到後院去。”
那莊丁眼看同伴慘死,心頭滿腔都是仇恨之氣,此時肩頭穴道受制,身子動彈不得,雙目圓睜,口“呸”了一聲,一口痰涎朝黃衣人迎面吐雲。
黃衣人沒想到一個莊丁,會敢不畏死,這口痰涎,竟然被他吐個正着,心頭不禁大怒,口中冷冷笑道:“好個不知死活的東西。”
飛起二腳,“砰”的一聲,把莊丁踢飛出去一丈來遠,一個旋身,輕快無比的朝後院飛掠而去。
當然,黃衣人並沒有在後院找到李玫,那是李玫已經聽了大師兄的勸說,隨同二師哥姜兆祥,從後園離開鶴壽山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