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傑記得,地質災害上有一個黃金救援期的說法,是指災後的72小時,是被埋沒的倖存者最有希望被拯救真正存活下來的時間。
這也是一切救援工作展開的最緊迫時間。
他計算了一下,黃金72小時,其實已經過去了一半。
他的時間不多了。剩下這不到三十個小時,他必須從這兩片廢墟中挖出方彤彤才行。
看了看指頭上已經被磨破的皮肉,他脫下上衣,用力撕開,纏在手上,繼續一塊一塊搬動着沉重的磚石。
也許是他的動作提醒了鎮上的人,也許是那些人終於相信不會再有什麼餘震,伴隨着悲痛的哭喊聲,還活着的人衝向了那些倒塌的廢墟,尋找着自己的親人、朋友、鄰居。
可只有寥寥幾個人來到了浦傑這邊。
那是少數幾個逃出了酒店的遊客,返回來想找找看有沒有機會翻出廢墟里的行李,自己的還是別人的,都沒什麼關係。
一個瘦瘦高高的中年漢子過來搭話,想要問問浦傑在找誰,浦傑跪在廢墟上,扶着一塊巨大的石板形容了一遍,期待能聽到什麼,卻又害怕會聽到什麼。
那個中年人認真地回想了一下,最後搖了搖頭,同情地說:“對不起,你說的女孩,我實在沒有印象了。”
浦傑搖了搖頭,他想說句沒關係,可嗓子裡火燒火燎的,聲帶還沒動,就傳來一陣刺痛。
他只好低下頭,繼續扒開那彷彿永遠也搬不完的磚石。
他挖開了一處被埋的空間,探頭進去,可什麼也看不到,他忍着嗓子裡的痛撕心裂肺地大喊,卻沒有迴音。
他不死心,用力把入口拼命地挖大,直到漏進去的陽光幫忙照亮了情況。
一個女人趴在被吊頂砸斷的桌子下,從腰部分成了兩截。
幸好,不是方彤彤。
看到那屍體臉的瞬間,浦傑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在找的她,那到底會發生什麼。
他想不出答案,但在這一刻,多少理解了那些在悲憤下想要毀滅一切的人的想法。
抽出這房間裡一根比較順手的銅管,他爬上更高處,估計着腳下房間的格局,高度的差異,尋找下一個有可能沒被埋實的空間。
在第二個地方忙碌了一會兒後,穿着軍裝的小夥子們到了。
可也只有他們而已。
這裡太封閉,這場地震涉及的地方太多,還有幾個人更多的地方需要專業的人員,機械也暫時無法開進到這樣的深山裡……所以這裡來的只有他們,揹着水和食物,拿着簡陋工具,流着一腔熱血的他們。
但他們也來得不夠多,他們只有先順着鎮民的呼喊,一個個去檢查確認可能還有幸存者的地方。
很快,兩個兵跑了過來,認出了昨晚超過去他們遊魂一樣不知疲倦趕路的浦傑,大聲地喊:“你找到了嗎?需不需要我們幫你挖!”
浦傑忍耐着眼眶的酸楚,攥緊了被染血布料裹着的手,嘶啞地說:“我……還沒找到,可以……借我一把鐵鎬嗎?”
看着他的表情,一個兵狠狠拍了旁邊戰友背後一下,把手裡的鐵鎬遞過去,“去,上去幫忙。”
沒有人幫忙的時候,浦傑覺得怎麼挖都太慢,有了一個好心的兵幫忙,他依然不覺得快,他感覺心愛的人生命正在隨着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可他卻只能一次次勾起石板,搬起磚塊,看着腳下的廢墟穩如泰山,幾乎不變。
太陽漸漸升到了最高處,鎮子上方,突然傳來了直升機的聲音。
接着,一羣嘰裡咕嚕說着外語的救援人員跳了下來,他們拿着儀器,帶着小型的設備,迅速散開,捧着那些用來探測的東西,在廢墟上散開尋找被掩埋生命的跡象。
“這裡!”隨着一個年輕士兵的大喊,所有的兵都聚了過去。
十幾分鍾後,破爛木板恰好搭出的空間下,成功救出了一個斷了條腿的男人。
這讓小鎮燃起了新的希望,專業救護隊員迅速把男人送上後續趕來的直升機,所有人的眼睛,都不自覺地開始跟着那些老外手裡的儀器移動。
一次次發現屍體的悲痛哭泣中,總算有了一絲欣喜的聲音。
浦傑知道自己應該等,可他沒辦法真的停在那裡等,如果不讓身體動下去,絕望就會如這廢墟一樣將他掩埋。
他繼續挖着,拼命地挖着。
不知道多久之後,一臺探測儀終於來到了酒店這邊,小心翼翼地尋找着生命的微弱信號。
隨着老外興奮的喊聲,旁邊的兵指着抽出探頭的縫隙,大喊道:“這裡!這裡!”
浦傑瞪着那個小小的縫隙,拼命衝了過去。
一個女人被救了出來,但,不是方彤彤。
不久之後,又有一家三口被挖了出來,他們雖然傷痕累累滿心恐懼,但他們活了下來。
在這裡,人才會知道,活着,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浦傑一直跟着那個拿儀器的救援隊員,看着他把偵測杆一次次垂下,再一次次擡起。
一個多小時後,那個老外帶着身邊的兵,離開了兩座酒店的廢墟。
“喂!這裡……這裡不需要再找一下了嗎!”浦傑渾身顫抖起來,他望着搜救隊員離開的背影,突然間覺得好像連世界都在扭曲,旋轉,他拼命大喊,想要留下那最後的希望,“這裡還有人!一定還有人的!再找找!再找找啊!求求你們……”
那個老外扭頭嘰裡咕嚕說着什麼,他隱約能聽明白,似乎是在說抱歉。
可他不需要抱歉,他只需要繼續找下去。
他轉過身,不再指望別人,他爬向廢墟的最高處,他要靠自己去找,靠自己的眼睛去看,靠自己的耳朵去聽,靠自己去尋找哪怕多麼渺茫也存在的,那一絲奇蹟的概率。
“別找了!大哥,放棄吧,專家說了,那附近沒活人了!”之前打手電看過他一次的兵噙着眼淚對他大喊,“你節哀順變吧!這樣下去,你自己就要先垮了啊!”
節哀順變這四個字,就像四把被燒紅的鐵錘,狠狠砸在了浦傑的胸口。
他扭過頭,喉嚨彷彿梗着一塊火炭,想要反駁,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一根拉緊太久的弦,突然之間,崩斷。
西沉的太陽在他的眼裡失去了光芒,周圍的一切,瞬間歸於黑暗。
一片死寂的意識中,浦傑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依舊是人力公司幹活的兼職撲街寫手,而且,沒有了超能力。
就以那種無人肯多看一眼的模樣,他再次認識了方彤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