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的嘆一聲氣,景元帝道,“樑總管,去請納蘭老大人進宮一趟,朕有要事相商。另外,再着人將納蘭城也護送進宮吧!到底這裡的太醫,比外頭更加方便一些,人手多了,也照顧得會更加好。”
想想納蘭明珠家裡,還有個續了弦的四頭丫頭,名叫慕春的,那時候是納蘭城的貼身丫環,卻是心思大的,竟在老夫人死後,不顧一切的做了續絃。
爲此,納蘭城更加不願回府,寧願在外在再辦家業,可沒到,世事就是這麼艱難。
他的家,再次毀了。
到如今,他留在老宅子裡,大概也是會不舒服,索性便一起進了宮,也好有個照應。
“是,皇上,老奴這就去辦。”
眼見得曾經光風霽月的納蘭大人,如今落得個這般下場,樑總管也是心裡嘆息。他應了聲下去辦理。納蘭明珠的府中,這時候已經是吵得不可開交的。
“老爺,你看看我現在我都已經有孕在身了,你卻要變賣家產,也要救回這個不孝子。你看看他,看看他啊,半死不活的一個活死人,老爺就那麼肯定,將這家產所有都賣了,就真的能救回他?”
高高隆起的肚子,吃力的挺着,說來也是讓人笑話。
就在當初,納蘭城的女人孩子被人殺害的不久之後,納蘭明珠竟是意外的發現,慕春竟是有孕了。
他這可也算得上是,老蚌結珠,老樹開花了。
可兒子府中出了那麼大的事,納蘭明珠也真不敢腆着這老臉往外張揚,一直等到後來,肚子大了,再也遮不住了,這才被外人所知。
自然,也更是被笑話了。
眼下,這眼看就是九月臨盆的大肚,隨時都要分娩,卻偏是在這個節骨眼不依不饒了起來。納蘭明珠打不得,也罵不得,竟是氣得就兩眼一番,身了發軟的昏了過去。
連續這段時間以來,他的身子早已虧空了。
日日活在他自己的悔恨與罪責中,他覺得兒子是在爲他頂罪,那該死的,最是自己才應該啊!
“老爺,老爺!”
一見納蘭明珠發呆,慕春又揮手在他眼前呼閃着,挺着大肚子,柳眉倒豎的道,“老爺,我在跟你說話,你聽到沒有?”
納蘭明珠慢慢悠悠回神,呆呆的看着她,“聽到了。”
“既是聽到了,那還是再要變賣家產嗎?”
慕春依然不放過,她跟了他,就是想要榮華富貴的,可他現在倒好,居然要爲了一個半死不活的兒子,竟連他們快要出生的親生子都不顧了。
那萬一是救不回納蘭城,那這錢不都白花了嗎?
“慕春,你曾經也是城兒身邊的人,你難道真就這麼狠心,連一點點的關心都不給他嗎?”
納蘭明珠痛心的說,他實在就想不明白,爲什麼曾經那麼陽光明媚的一個女孩子,在嫁他做了續絃之後,就變得這麼勢利了。
難道富貴,真是會害人的刀?
“哼!反正我是不管。過去
的事就過去了。那會兒我是對他有意,可奈何他沒有心呢,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慕春陰了眉眼狠狠的說,臉色竟是扭曲獰猙到,連納蘭明珠也覺得暗暗心驚的地步。
“老爺,宮裡來人了。說是要接公子進宮去進行救治。皇上也在急傳老爺入宮。”
忠心的家僕過來,臉露喜色的稟告着,納蘭城明珠也跟着猛然開心,高興的道,“真的嗎?這樣的話,那這老宅子就不用變賣了。”
慕春也跟着將臉色緩和,酸溜溜的道,“他倒是當真好命啊!”
眼看要窮途末路了,皇上居然會開了口。
“好!那就即刻進宮吧!一刻都不得耽誤。”
得了旨意,納蘭明珠立時就着手收拾,慕春一咬牙,猛然臉色慘白道,“老爺,不,不好了。我……是不是要生了。”
她一邊大呼小叫着,一邊捂着肚子就緩緩倒地,納蘭明珠臉色大變的將她急忙扶着,一連聲的喊着去請大夫。
而這裡亂成一團,自然進宮之事,也是被耽擱了下來。
是夜,府裡一團明亮,牀上側躺着的男人,風月安寧的宛如一副畫。他背上有傷,胸前有傷,渾身都是傷痕,也只能用這樣側睡的方式,來減輕他的痛楚。
只是現在,他一直都沒有醒過來,哪怕白日裡的父親續絃的尖叫聲,幾乎要刺破了他的耳膜,他也依然沉睡不醒。
屋裡亮着燈,撥在他身邊伺候的家僕,也隨着燈燭的晃動,而不時的昏昏欲睡。屋裡燒着地龍,溫度不算低,身上只蓋了一層薄薄的毯子,也不覺得冷。
忽然間,房間裡的窗子打開,立時有股冷風順着窗口飄進來,幾乎要睡着的家僕下意識打了個寒戰,剛要醒來,可奈何實在太困,在努力的掙扎了片刻後,終是沉沉睡去。
窗子處一縷白煙飄進,隨後有人影跳進來,先是看一眼桌邊爬倒的家僕,這纔到了牀邊,仔細的看着納蘭城。
“一代風華公子,名滿天下,到最後,不也依然要落得個這般下場?”
嘆息的聲音,落在他的耳間,納蘭城動了動,終於慢慢的醒了過來。
擡眼向上看,是武月寒。這半夜前來的武月寒,倒是一點也不怕被人發現,手裡攥着暗香,燃了好久,使人聞了,便睡得很深。
吃力的將身子從牀上離開,納蘭城乾燥的脣辯裡吐着沙啞的字眼,“你怎麼會來?”
看一眼桌邊的家僕,又隨着他呼聲的漸漸輕起,是沒有生命危險的。納蘭城鬆一口氣,便又轉過臉來問,“我們的合約,應該到現在這裡,便已經要止住了。你今天半夜還要前來,是還有什麼事嗎?”
與他合作一把,瞞天過海的騙過了皇上,可納蘭內心裡,也終是沉甸甸的難受着。
剛剛纔過去的半年時間,是他一生中最爲安寧平和的日子,哪怕是吃了上頓不下頓,天天需要入林間去打獵,他也依然過得很快活。
一切,都只因爲,他身邊有她。
可現在,貴妃被接入宮中,再次變得遙不可及,他好像覺得自己的世界,也都整個的塌陷,而不在乎了。
“我今天來,其實並不爲別的事情,我的意思,還是想與你合作一次。”
武月寒說着話,眸光裡閃了篤定的笑意,見納蘭城聽他在說,他便又接着道,“很簡單的合作。我要你死,你可否能做得到?”
要他死?這如何又能做不到?
要一個人活着,很難,可要一個人死,卻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深深的吸一口氣,他點頭,“也是爲了貴妃娘娘嗎?如果是,我死,也未嘗不可。”
事到如今,他納蘭城的存在,也都時時刻刻的在提醒着皇上,曾經所有的懷疑,與不忠。既如此,他也覺得這個生命,也沒什麼牽掛了。
只要他的死,真能換來她的一世安穩,他想,他是願意的。
“呵!可真是癡情得讓人落淚!納蘭城,你知道我的身份,也是見不得光的。可是我這輩子,也不甘心於當真就如此平庸無能。我也不想永遠的做個提線木偶。所以,你要幫我。”
懷裡摸出東西,一隻精緻的瓷瓶放在他眼前,武月寒揚着脣道,“現在你爹,也另有了自己的孩子,你的存在與死活,大概也不那麼重要了。所以,我剛剛的意思,你等想明白了再答覆我。”
頓了頓,又笑着看一眼他手邊的瓷瓶,“如果願意,你將那藥吃下,片刻,便氣息全無,而隔天,納蘭府便會再起靈帳。如果不願意……你也可以選擇進宮。可一旦進宮,你所將會引起的一系列的後果,你當也是比誰都清楚的。”
拍拍手,武月寒說完這一切,又從窗子離開。屋裡立時便隨之安靜,冷風拍打着窗子,往屋裡灌着寒氣,桌上的燈燭不停的跳躍着,像是它也知道,他納蘭城的生命,便要就此走到了盡頭一般,它在急切的挽留,挽留。
更深露重,雪落無聲,驟然,在遙遠的天際邊,太陽即將放亮的那一刻,守夜的家僕猛然就驚叫着哭出聲來,“公子,公子,你醒醒,醒醒啊!”
這一年,長曆十三歲,冬。
納蘭明珠府唯一公子,納蘭城,逝。
年僅,二十三歲。
翌日,靈帳掛起,全府上下哭聲不斷,以往跟公子親近的家僕,更是哭得個個都啞了嗓子,公子英年早逝,這是天妒英才。
納蘭明珠根本就沒有了眼淚,他整個人都如同是癡傻了一般。這一輩子,他錯得多,更悔得多。尤其這一刻,他白髮人送黑髮人,終是再也受不住這刺激,一口鮮血猛的吐出,當場昏死過去。
於是乎,整個靈帳中,又驚叫哭喊的亂成了一團。便也在這個時候,慕春肚子裡的孩子,也眼着似要湊熱鬧似的,呱呱墜地。
而伴着納蘭城的傷重逝去,景元帝也心裡難過了許多。
送靈這一日,他沒有親自前去,而是着了樑總管,帶了皇帝的旨意,追封納蘭城,爲天下第一公子,人稱,無雙公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