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內太監嬤嬤個個臉如白雪一般,哆嗦跪地,景元帝大步進去,嬤嬤懷裡還抱着哇哇大哭的小公主,嚇得頭都不敢擡,景元帝厲目掃過一圈,深吸一口氣,沉沉的問,“有誰能告訴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公主怎麼會哭?剛剛那一聲“咚”的聲響,又是什麼?
有小宮女渾身發抖的顫聲着,“啓稟皇……皇上,是小公主一不小心拍落了奴婢手裡的水瓶,皇上饒命,饒命。”
皇帝皺眉,順着去看,果然見這小宮女身後,有一片潮溼的水漬,而嬤嬤懷裡抱着的小公主,這會兒倒也不哭了,漂亮的小臉蛋還掛着幾顆晶瑩剔透的眼淚珠子,看起來可憐可人,又極是心軟。
不由便放軟了語氣,依然是冷道,“手腳如此不利索,也不適再留在公主身邊。”
身後緊跟而進的小丸子趕忙就讓人將這想哭也不敢哭的小宮女帶了出去,自此調入浣衣局,只因爲一時不小心,摔了個水瓶,結局便跟着註定。
錦言進了門,靠了偏殿的門邊眸光輕淡的看着殿內,對於女兒的哭聲,聽是聽到了,不過沒放在心裡。
嬤嬤抱着她,一直在不停的哄,是生怕這帝妃二人一發怒,就要將她人頭落地了。
“還慚着幹什麼?嚇着了公主,難道不知道去請大夫麼?”
景元帝氣息沉凝,大步過去伸手將自己寶貝公主接在懷裡,底下宮女趕緊跑出去請太醫,臨出去時,一不小心撞上了門口的錦嬪娘娘,手背上便被拉了一道血口子出來,錦言皺眉,並沒有在意,宮女自是心慌之下,也沒有太過注意。
“錦兒,這明月宮不是久居之所,還是回去錦宮吧!那裡你住慣了……”
皇帝一句話說出來,想是趁着這個機會,也好再自己心愛的女人再重新寵起來疼愛着,沒想他口中的錦兒,卻是一臉輕笑着,截斷他的話頭道,“皇上,這明月宮住慣了,也挺好的。”
皇帝張張嘴,忽然就覺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是了。
她跟他這才幾年?三起三落,從錦妃位打落,又從貴妃位打落……在她蘇錦言身上,似乎總是有一種逃不出的怪圈:她爬得越高,便摔得越重。
“錦兒……”
他張張嘴,還是想要挽回,錦言已經脣角抿了笑進來,擡手向他張開,“皇上,公主交給我吧!”
在他在前,她竟是連自稱的“臣妾”,都不願意了嗎?
心裡陣陣輕嘆,又揪得心裡難受。
生平第一次,他景元帝繼承大曆江山這麼多年,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無能爲力,悔不當初。
他做過那麼多錯事,她怨他,是該的。
“好。太平嚇着了,你是她母親,看看能不能哄好她。”
懷裡的寶貝公主遞過去,錦言點點頭,將公主接過來,“皇上放心,她是我的公主,我會照顧好的。”
擡手將正在哭得一臉淚水的小公主額上輕輕探了一下,發覺有些潮,這麼冷的天氣……她心下一頓,立時道,“太醫來了嗎?”
小丸子匆匆進來,“皇上,娘娘,太醫
到了。”
“請!”
景元帝立時應聲,太醫隨後擦着額上汗意而進,這大冷的天啊……這是在搞什麼?
王太醫心裡苦笑。
凡是有錦嬪娘娘在的地方,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都不安生。
“小公主似是發了高熱,太醫趕緊給看一下!”
太平哭得厲害,不僅僅只是剛剛那一聲嚇着,錦嬪親手將女兒抱過去,太醫忙着將背上的小藥箱放下,行是試了體溫,又把了腕脈,不過片刻,又抽了手,臉色難看,“皇上……”
他嘆口氣,猶豫着看一眼小公主,眸光裡閃過一絲不忍。
“有話直言!朕的公主,到底如何了?”
景元帝一顆心,猛的提到了嗓子眼,景元帝人中過中年而無子,如此好不容易膝下有三子一女,他是最最寵愛這太平公主的,眼下公主一病,就跟剜了他的肉的!
這位皇帝身邊的小公主,可是萬萬不能出事的啊!
王太醫心下一顫,幾乎嚇得腿都軟了,猛然一聲跪下,硬着頭皮道,“皇上……微臣觀公主之疾,像是,像是……”
他心裡冒着寒氣,結結巴巴,景元帝面色一冷,就聽有人已是厲喝道,“到底怎麼回事?!有話直說!”
是錦嬪娘娘。
王太醫心下再顫,皇帝轉過頭去,但見她目光冷戾,戾色中又透着冒着殺意的咄咄怒紅,他一怔,下意識再看,錦兒還是那個錦兒,依然是從前的那個女子。
他是看錯了啊。不由得心疼,“錦兒,你別急,會好的……”
“回皇上,娘娘的話,微臣觀小公主身上之疾,像是……從前娘娘得過的惡疾。”
擡手擦着自己腦門冷汗,王太醫囁嚅着說,娘娘從前得過的惡疾,不似是天花,也不似是疫症,卻是差點能要了人命的東西。
還有那一隻黑貓……
小丸子頓時便倒吸一口冷報,曾經的明月宮之禁,錦嬪主子最大的磨難,不就是由此而起的嗎?
“皇上,這……”
他一急,上前低問,錦言抱着懷裡一直在不停的哭,然後慢慢這哭聲累了,身上溫度卻越來越高,一顆心,忽然就飄飄蕩蕩,似是飛上了半空,久久不能迴轉。
“錦兒……”
皇帝見狀不忍,下意識喊一聲,在這一瞬間,他忽然就有一種再也觸不到她的深深恐懼感。
讓他驚,也讓他痛!
可她似乎渾身都豎起了尖尖的刺,他竟不知道,要如何待她纔好。
“皇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慢慢的轉過身,懷裡抱着還不滿週歲的小公主,面色平靜的與皇帝道,“明月宮氣息渾濁,皇上龍體要保重,還是早早離去了。”
頓一下,又看向小丸子,“護送皇上離開明月宮。”
她的孩子,她會養,她的孩子,她也會護。
就算真的惡疾再臨,太平要是當真逃不過這一次,那麼,死也要死在她的懷裡!
“錦兒!”
皇帝猛然就心痛了,踏前一步說話,錦言往後再退,沉聲道,
“皇上!”
皇上住足,心頭再度酸澀不已,喃喃道,“錦兒,朕一國之君,又有什麼用?連朕最愛的女人,最愛的孩子都護不住……”
“皇上。太平還好好的,我在,不會讓她有事的。”
依然不肯自稱“臣妾”。她這是嘴上不說,其實心裡也是有怨恨的吧?
“皇上,請儘快離開明月宮,再將明月宮再度隔開吧!在太平沒有脫離危險之前,整個明月宮人,只許進,不許出!”
一如從前,她懷有三胎,卻依然被人圈養着,這一切她都不怪他,她怪他的是,爲什麼每一次出事,他都能將她甩開,而置之不理?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這是民間俗語,她不祈求他一輩子能夠永遠的只對她好,只盼在她彷徨無助時,他可以對她有多一點點的那麼些信任。
可是,從來都沒有。
沒有……漸漸的,她也便心冷了。
或者武皇后曾經對她說過的話,是很對很對的……皇帝對她,一直都只有利用,利用,利用。
利用她的風口浪尖,來打壓後宮,平衡後宮。
利用她的生養,來膝下有子,後繼有人。
一切,其實她早已想得明白,只不過一直都不曾說出口,一直都留到今天,才全部都翻涌而上,可她依然不會說出來。
“皇上,請皇上儘早離開,保重龍體啊!”
王太醫,小丸子等人,率先下跪,懇請聖駕。
景元帝張張嘴,“錦兒……”
他心裡是苦的,他依然還是對不起她。
可他想要的女人,卻再不看他,懷裡抱了公主進入內殿,王太醫嘆一聲,當小公主診斷一出,他就知道自己再不能出去了。
索性這是禍是福,也再沒他選擇餘地,倒不如痛快些,主動些……提了小藥箱進去,與娘娘一起照顧小公主。
人生總在不停選擇,若是不成,大不了是個死,還落得個忠臣之名。若是成了,那就是救主有功,榮華富貴,不可限量。
總也是比猶猶豫豫,畏畏縮縮,要果敢的多。
落雪已然是從最初的細小顆粒,慢慢的就捲起飛天的漂絮,一把一把,一團一團的往下落。
眼前殿門,終是慢慢的,慢慢的,一點點的在眼前無情的闔上,皇帝猛的踏前一步,小丸子低喊着,“皇上不可。”
再一次因爲天花之疾驟起,整個皇宮,又重新一輪的陷入了無盡的恐慌之中。
殿門一關,王大醫爲太平公主診治過後,“撲通”一聲跪倒地,聲音顫顫而又謹慎小心:“娘娘,小公主她……”
錦言手一擺,錦衣清淺,聲音溫婉:“小公主好得很,不過微微發熱,也不礙事……”
母性的慈愛,在慢慢哭得睡着的小公主額頭,緩緩的落了下去。
她俯身親吻,久久,喃喃的道,“王太醫,以後的日子裡,就麻煩你了……”
王太醫再度磕頭,“娘娘所差,微臣萬死不辭。”
目光悄然上移,小公主哭夠了,睡得格外香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