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眸光閃了閃,不接這個話題,反而道,“言姐姐,你臉上傷得不輕,是納蘭大人打的嗎?要我說,納蘭大人這次也實在是魯莽了,他怎麼可以對言姐姐下這麼狠的手?”
一邊說,將手裡藏着的小布包小心的從殘破的窗口遞進去,“言姐姐,這裡面有些傷藥,還有些乾糧,天寒地凍,你湊合着用,我不能在這裡多待的,言姐姐保重。”
話一落,兔子一般的身影,又急匆匆跑走。
夜色如墨,瑩雪如玉,無數的雪花,飄飄揚揚的從半空中落下,搖擺着,吶喊着,一路從天而降,擠在一起,揉在一起,不多時,大團大團的雪絮子,更加將這一個寒冷的夜,襯得越發的嚴寒,苛薄。
錦言緊了緊手裡的小布包,只覺這一場寒冬的雪,將她整個身體都擠得打心底裡沉悶。
她本想再問問春意,宸妃娘娘如何了,可春意根本沒有再給她開口的機會。
心中一陣悵然若失,她從窗邊離開,藉着牆上支架裡的火把,將春意送來的小布包打開。
裡面果然有一隻青瓷的藥瓶,另外還有幾個硬硬的幹饃饃。她看了看藥瓶,先放到了一邊,然後拿起饃饃啃了啃,頓時又苦澀的搖搖頭,將那硬得像石頭一樣的吃食放下。
這麼冷的天,有吃的也咬不動了。
臉有些疼,她隨後又將那青瓷的藥瓶打開,指尖挑了一抹藥膏,胡亂的抹到了臉上,霎時間,一股清清涼涼的感覺襲來,她“噝”的倒抽一口冷氣,緊接着,又是一股極其霸道的火熱的肆虐。
如刀割,如箭戳,又像是無數只蟲子張開嘴使勁的咬着她,狠命的要鑽到她臉裡面一樣,她忍不住痛呼出聲,雙手用力捧了臉,撕心裂肺的尖叫出聲。
“救我,救我……”
她悽慘的叫着,在這樣落雪的寒夜,又如此偏僻的廢棄宮殿,她的呼聲,根本就沒有人聽得到。
寧安宮。
整體氣氛肅靜,甚至連呼吸都要停止。
來來去去的宮女太監無不放輕了腳步,踮起了腳尖,就怕一個不小心,惹得上頭髮怒,而這一輩子的活路,也就完了。
“嬤嬤,娘娘如何了?”
春意從外面回來,顧不得滿身的嚴寒,低聲詢問,那被拉住的嬤嬤看了她一眼,堆了滿臉的笑道,“原來是春意姑娘啊,娘娘經太醫診治,已經無甚大礙,只是宸妃娘娘……”
“宸妃娘娘的事,就不勞嬤嬤費心了。”春意看一眼左右,猛的出聲打斷她,又正色道,“嬤嬤如果沒什麼事,就先下去吧。”
“春意姑娘,這……”嬤嬤愣了愣,還想再說,春意已經轉身進了內殿,急匆匆的背影,似乎處處都透着一股不尋常,嬤嬤看在眼裡,狐疑的搖了搖頭,也不敢多想,轉身走了。
穿過層層疊疊的帷帳,又掀了珠簾,進了內室,皇后榻前的簾已被左右束起,明色黃媚的象徵,是她身爲皇后的尊榮。
春意
到榻前,左右宮女齊齊彎腰,春意擺了擺手,讓她們退下,宮女們小心翼翼的倒退而出,房門掩上,隔絕了門外的一切嚴寒。
飛雪落下來,撲到近前,便被屋裡的暖意所融化,老天爺的威力,進不得這扇門。
“娘娘,奴婢將事辦妥了。”
確定一下四周再無人影,春意跪在榻前說,榻上的皇后,慢慢就睜開了緊閉的雙眼,春意連忙上前扶一把,皇后靠着軟枕坐起身來,臉色虛弱的看着春意道,“可是那宸妃,已被皇上問罪了?”
她費這麼大的力氣,做這麼大的局,如果這樣都不能扳倒她,那她這後宮之主的高位,也當真可以拱手讓人了。
“娘娘,宸妃如此好命,也不就是皇上喜歡她那個臉蛋,若是她那臉毀了,皇上還會喜歡她嗎?”
春意垂首,侯在一旁說,這主意不可謂不毒,一個女人此生最在乎的是什麼?無非就是自己這張臉了。尤其是她們這些後宮女人,那都是要靠臉來博寵的。宸妃如果當真是毀了臉,也根本就輪不到她出手,皇帝也自然就會厭了她。
“主意好是好,可這件事,誰敢去做?是你嗎?還是本宮?”
皇后挑了蒼白的眉尖,淡淡的說,“她從來就是皇帝的心頭至寶,她的臉……沒人敢去毀。”
除非……
“娘娘放心,這事,奴婢已經有了人選了。”
垂下的眉眼擡起來,春意上前,低聲在皇后耳邊說了幾句,皇后聽着,慢慢的眉頭舒展了開來,“很好。春意,這事若成,本宮提拔你爲寧安宮女官身份。”
大曆年間,女官之位,也可以說是幾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更是皇后身邊的女官,是連底下後宮妃嬪見了,也要敬三分的。
春意頓時大喜,急忙叩地謝恩,“奴婢謝娘娘賞賜,奴婢忠於娘娘之心,萬死不辭!”
這之後,春意出了寧安宮的門,便徑直又去了宸宮,片刻後再返回時,她原本清秀雅麗的臉色,不自覺就多了一絲得意的傲然。
想到還在那一處廢宮之中的言姑姑,春意頓了頓足尖,轉身又回去。
靜悄悄的夜,半絲雜響都沒有,春意的步子落在厚厚的積雪上,“嘎吱嘎吱”的輕輕響着,像是暗夜的魔鬼,踏着風塵而至。
屋裡的火把燃盡了裡面的松油,已經悄然熄滅,從窗口往裡看,黑乎乎一片,什麼都看不到,春意又輕聲喚了兩聲“言姐姐”,裡面並沒有任何動靜,春意心一鬆,身子僵硬的站在外面的冰天雪地中,很久很久之後,才輕輕的嘆一句,“言姐姐,怪只怪,今晚你不該來啊!”
翌日天亮,納蘭城要押送夜裡的刺客,去交於皇上親自審問,可當他打開門時,出現在眼前的,是兩具血淋淋的屍體。
他一怔,急忙踏步進去,先是看了錦言臉上的傷,又接着探了她的鼻息,這才長長出一口氣,指着錦言道,“她還活着,趕緊着太醫相救。記住,這宮女不能死,她必須活着!”
皇上要審案,自然不能審個死人,納蘭城這話,衆侍衛也都懂,急忙就七手八腳擡了身體已經發冷的宮女出去,先行安置在一處偏殿,又加了牀被子,至少不會被凍死。
而納蘭城此刻,則是心中說不出的一種感覺。
那個女人,她自己都難保了,爲什麼又要救自己的仇人呢?
擡眼看着柳紅身上裹着的他的大氅,納蘭城皺了皺,他親自見到這個宮女要殺人,若不是他及時趕到,剛剛那個小宮女也早死了。
以德報怨,這種事,沒想到這後宮中也會有。
“罷了,既是你拼了命救下的人,也該是她的造化。”
納蘭城嘆一句,上前再看看柳紅,因爲有錦言給她包紮傷口,又舍了大氅給她,她倒是活得比錦言還要滋潤。
“來人,把她也擡走吧。”
皺了皺眉,納蘭城吩咐着,另有侍衛過來,也將柳紅擡了出去,納蘭城最後環視一圈,踏步要走,餘光瞥見地上有隻藍色的瓷瓶,還有幾個硬硬的饃饃。
彎腰撿起來,先將瓶口打開,放到鼻下嗅着,頓時便蹙了眉,臉色變得難看。
眨眼想到那小宮女臉上的傷,納蘭城心下一緊,急忙閃身出去。
偏殿中,太醫爲錦言診治之後,搖頭道,“大人,非是下官不盡力,實在是這姑娘渾身是傷,連病帶凍,她要能撿回一條小命就不錯了,但什麼時間能醒過來,就要看她的命了。”
太醫一邊搖頭,一邊坐下去開藥方,納蘭城將手裡的瓷瓶遞過道,“大人且慢開藥方,先看看這個是什麼?”
青瓷的藥瓶,非常細膩的做工,看起來像是宮中的東西,只是不知是從哪個地方流出來的。
太醫接過手,一邊看着一邊道,“咦?這個東西,看着好眼熟,怎麼會在大人手上?”
擡手將瓷瓶打開,放在鼻間嗅了嗅,跟着就臉色凝重的道,“大人,這東西是從什麼地方而來?這樣狠毒的東西,兇手抓住了嗎?”
如此殺人於無形的東西,居然會在納蘭大人手上,自然太醫的第一反應,是納蘭城抓住了那兇手。
“兇手還沒有抓住,只是這個東西,是納蘭偶然撿到的,大人能確定這裡面盛的是什麼毒嗎?”
擡手又將青色的瓷瓶拿過來,納蘭城細心放好,又肅正了臉色道,“如果大人知道,還望告訴一下,此毒關係到皇后娘娘的身體,也關係到宸妃娘娘的清白,以及皇上的震怒。”
皇后在寧安宮中毒,只是因爲喝了一杯宸妃親手斟的茶。
“這個,下官明白,納蘭大人還請放心。”
太醫連連說道,額上也冒了冷汗,納蘭城點了點頭,擡步出去,景元帝大步踢着衣角而來,紫色瀲灩的尊貴,繡着五爪金龍的龍袍,一身不怒而威的氣息,令得沿途侍衛都跪地相迎,納蘭城跪地稱萬歲,景元帝手一擺,臉色寒道,“聽說納蘭昨夜抓到了刺客?朕特來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