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鏖戰

目擊衆神死亡的原野上終將開出野花一片

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

——題記

一、麾戰

滄流歷九十三年三月一日,葉城之戰爆發。

在血洗了十大門閥之後,破軍終於暫時滿足,重新將視線投向了帝都之外。爲了擊潰以飛廉爲首的抵抗力量,奪取對伽藍城來說至關重要的陪都,打通對外的水底甬道,雲煥調集徵天軍團以半數以上的兵力攻向葉城,從空中包圍了這座雲荒最繁華的城市。同時,鎮野、靖海軍團也分別從水路和陸路加以支援。

一時之間,葉城上空戰雲密佈,連日光都不曾透入一絲一毫。

城中枕戈待旦,緊張備戰。然而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雲煥卻並未立刻輕啓兵端,反而下令徵天軍團圍而不攻,將兵力轉向葉城周邊,連續攻佔了隨州、潛風、樅陽和瓊林等地,一一拔掉了護衛葉城的四個重要屏障,從而使葉城完全暴露於兵鋒之下,並派軍日以繼夜地在葉城外挖掘長壕二道,內壕用於圍困葉城,外壕用於阻擋援軍。

原本是雲荒最繁華的葉城孤懸一地,陷入了危急之中。

城內主管事務的巫羅與領兵的飛廉少將商議,隨後採取了戰時的緊急措施,派兵接管原本屬於商會管理的一切事務,統一調配糧食布匹等物資,以免城中陷入混亂。副將狼朗率軍萬餘人進駐葉城外城,同時派人聯絡雲荒各地的帝國駐軍,積極準備應戰。

雖然諸位將領厲兵秣馬,誓要反攻帝都平息叛亂,將破軍趕下臺去,葉城內的百姓卻人心惶惶。東西兩市均已關閉,繁華的城市顯得一片蕭條,來自大陸各方的巨賈們爭相走告,閉門徹夜商談,爲這個自身和城市的未來而憂心忡忡——

百年前改朝換代之時的那場慘禍,在此刻重新浮現在了城中商賈心頭。

那一場長達數年的戰爭裡,前朝空桑名將西京堅守葉城,誓死與入侵者血戰到底。在長時間的守城之戰後,城中幾乎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最後,懼禍的商賈們暗地裡密議,合謀毒殺了守軍、將葉城獻出,以求躲避冰族人的兵禍——三千驍勇善戰的御前驍騎軍,沒有倒在數年的血戰裡,卻倒在了自己守衛的子民手中。

那一次的兵變之慘,令心腸最硬的人也目不忍視。

百年後,當歌舞昇平裡成長起來的一代人幾乎忘了戰亂的滋味時,昔日的陰影重忽然之間重新降臨了——這座繁華富庶的城市,再度來到了同樣的十字路口上。

九十三年三月中旬,夜色裡的葉城一片寂靜,只有戰雲籠罩。

巡夜的隊伍剛在窗外走過,苗人少女縮在客棧窗下聽着遠去的得得蹄聲,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忍不住將窗子打開了一條縫,偷偷探出頭去觀望——領隊的年輕將領彷彿覺察了什麼,霍地回頭看了這邊一眼,嚇得她立刻縮頭。

“唉,都已經那麼久了,這個東西怎麼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啊!”破落的客棧裡,少女跺着腳嘀咕,恨恨的看着右手上那枚戒指——藍色的寶石光芒黯淡,一閃不閃,完全沒有了平日裡那種靈氣。

那笙閉上了眼睛,極力想感知到神戒的鳴動,然而,還是什麼也沒有。

“到底剩下那個封印在哪裡啊?”她開始不耐煩,四處亂轉,把客房裡的凳子踢得喀喇響,嘟囔,“都困在這裡半個月了!外頭都是滄流人,哪裡也去不了……炎汐也不回來,真是急死了人了!”

——真是倒黴,本來順着皇天神戒的指引來到葉城,眼看就要找到最後缺失的那個封印。然而神戒忽然就失去了反應,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再無動靜。她沒頭蒼蠅一樣四處找,卻怎麼也不見彌端,不由失了主意。然而身爲復國軍統領的炎汐也有自己的任務,無法每日陪着她,經常要喬裝潛行出去處理事務,每每深夜纔回。然而每次回來時,臉色都非常的不好,脾氣也不如平日溫和耐心,她碰了幾次釘子,便再也不敢去輕易招惹他。

在他們滯留葉城的這一段時間裡,城中氣氛日漸沉重,開始破天荒地實行宵禁,家家戶戶閉門不出。那笙被一個人扔在客棧裡,時刻害怕那些冰族的軍隊會找上門來,又擔心炎汐的安危,這樣提心吊膽的過了好幾日,開朗活潑的少女漸漸有些焦躁。

今天又躲在客棧裡白白等了一日,炎汐出門去了,不見蹤影。她等了一整天,漸漸覺得疲倦,靠着門睡了過去。直到半夜,門吱呀了一聲,外面有人走入。

“炎汐!”她立刻驚醒,跳了起來,“你去哪裡啦?”

夜行人無聲無息地走入房間,扯下了黑巾扔在桌上:“去了巫羅府裡的大牢。”

“啊?”那笙吃了一驚,看到他臉色不虞,小心翼翼的開口,“你……去幹嗎?”

“探監。”炎汐簡短的回答,似極疲倦,“湄娘和很多同族,被羈押在那裡。”

那笙給他倒了一杯茶,近乎討好地奉上:“他們怎麼樣?還好麼?”

炎汐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長長吐了一口氣。那笙從未見他有這種表情,一時間心下忐忑,也不知如何說,只能在他身旁坐下來,托腮看着他,眼珠骨碌碌的轉——這幾天炎汐都不大理睬她了,彷彿有極重的心事,她在一旁看了乾着急,卻什麼忙也幫不上。

“你餓不餓?”她好容易找到了話,“出去了半夜,都沒吃東西。”

“吃不下。”炎汐低聲。

“那麼……要不要先休息?”她陪着小心。

炎汐搖了搖頭:“睡不着——怎麼可能睡的着?!”說到最末,他的聲音陡然提高,一拳擊在案上,霍然擡頭。那笙被他眼裡密佈的血絲嚇了一跳。

“噓……”那笙生怕他驚動了店裡其他人,連忙按住他的嘴,“出什麼事情了?”

炎汐沉默下去,不再說話,只是側臉看着黎明前黑暗的夜空,身子微微發抖。

“海魂川已經斷裂了——鮫人泠音出賣了同族,星海雲庭暴露了。湄娘因爲受不住拷打而招認,在葉城的所有復國軍都被牽扯進去,埋藏了上百年的海魂川全部曝光,幾乎被破壞殆盡。”許久,復國軍左權使才艱難地開口,“我本來是想去牢裡營救他們出來的……可是,守衛太森嚴了,我根本沒辦法帶出他們。”

他搖了搖頭,神色苦痛。

“那……我們慢慢再想辦法?”那笙低聲,捧着腦袋冥思苦想,“或者回頭問問蘇摩和真嵐——他們本領大,應該有辦法。”

“不,不能拖延了,”炎汐低聲,“我無法帶他們出來,就只有殺了他們。”

“什麼?”那笙大吃一驚,瞬地從座位上躍起,幾乎打翻了茶盞。

“是,我把關在死牢裡的復國軍全殺了……只有殺了他們,讓他們不至於在酷刑之下泄露出更多秘密——巫羅那個傢伙,論卑鄙比辛錐更甚。”炎汐喃喃,肩膀在劇烈發抖,“也是他們求我動手的——因爲不願意承受更多非人的痛苦,更不願如湄娘那樣成爲叛徒。”

“沒有別的選擇。”他側過頭看着夜空,聲音低沉,“所以,我成全了他們。”

他解開了隨身帶回的包裹,血腥味迅速瀰漫在房間裡。那笙一眼看去,忍不住失聲尖叫,驚懼地往後退了一步——十幾顆新挖出的心臟,在燈下微弱地閃着血的光澤。

“不要怕,這都是戰士勇敢的心——既便是在被殺的一瞬間,都沒有人發出一聲哀鳴,”炎汐的手輕輕拂過那些尤自柔軟的心臟,聲音深不見底,“放心,我會將你們的心放入大海……我們會一起回到故鄉去。”

那笙不知說什麼纔好,只覺的心裡難過已極。她竭力不去看那一堆可怕的血肉,怯怯靠着炎汐坐下,悄悄拉住了他的衣角:“……”

炎汐沒有再說話,在黎明前的黑暗裡閉上了眼睛,長久地沉默。那笙不知怎樣才能安慰他,想了許久,小心翼翼地擡起手從背後抱住他的雙肩,將臉頰貼在他肩膀上。炎汐的肩背是冰涼的,有着鮫人一族特有的溫度,她第一次發現他是那樣的清瘦,多年來的艱辛血戰幾乎令他心力交瘁——要到什麼時候,他們才能離開這些戰亂和哀痛,好好的相守呢?

兩人就這樣靜靜在房間裡坐着,一直到外面天光轉亮,街上出現人聲和腳步聲。

“炎汐,”那笙終於坐不住,悶悶地出聲,扯了扯他的袖子,“我餓了。”

枯坐一夜,復國軍左權使終於回過神來,有些歉意地勉強一笑:“好,去吃早飯吧——等吃完了早飯,我們該去做正事了。”

“正事?”那笙走到門口吩咐小二將早點送來,回頭詫異。

“昨夜我去了大牢,見到了湄娘,她垂死前跟我說了一件事……”炎汐蹙眉,眼神裡仍然有苦痛,“她說自己平生嬌貴慣了,熬不過用刑,做了對不起復國軍的事情,百死莫贖其罪——但好歹,總算還咬牙守住了最後的秘密。”

那笙愕然:“湄娘她招供了整個海魂川的暗線,卻死守這最後一個秘密不放,想來其中必是極大的干係吧?”

“是,”炎汐緩緩開口:“她把湘和西荒來的霍圖部人,全藏在了一個地方。”

“湘?霍圖部?”那笙卻對這兩個名詞都陌生,不知所以。

“是的,湄娘終究守住了最後的秘密,保護了最重要的人。”炎汐搖頭苦笑,“碧前幾日帶回瞭如意珠,但隨着右權使前去西荒的復國軍全數犧牲——我們都以爲湘受了那樣的重傷,肯定遲早會在星海雲庭病逝。但是,她居然還活着。”他闔上眼睛,喃喃:“如果帝都內那個人知道,一定會恨得發狂吧?”

“帝都內的人?誰啊?”那笙聽得一頭霧水。

“雲煥。”炎汐冷冷吐出了兩個字,睜開眼睛長身站起,“好了,不說了——那笙,我們趕緊出去吧,聽說那些西荒霍圖部的人一直在找你。”

“找我?”那笙更加詫異,跳了起來,跟了出去。

“應該跟六合封印有關。”炎汐低聲,“所以她才咬牙不說。”

“真的?“那笙失聲驚呼——原來最後一個封印是被藏了起來,難怪遍尋不見。

“湄娘一直咬牙守着的就是這個秘密。她在保護空桑人的最後一個封印不落入滄流人手裡。”炎汐茫然地喃喃,看着外面,“爲了空海之盟啊……她應該也是恨空桑人的,但居然能爲他們保守秘密到最後,不惜犧牲了自己。”

“真是了不起。”

吃過了早餐,那笙跟在炎汐身後走出了客棧。街道上空曠一片,行人稀少,昔日繁華的都市沉靜在大難來臨之前的頹敗和慌亂之中。

走在葉城街道上,擡頭仰望着天空裡密密麻麻的風隼,倒吸了一口冷氣,“天啊……好可怕,那麼多風隼!如果一打起來,這個城市肯定完蛋了!”

“別亂看,小心引人注意。”炎汐連忙低喝。

那笙嘀咕:“乾脆用隱身術得了。”

星海雲庭還在數裡之外,兩人這樣結伴而行,難保不在中途出差錯。炎汐想了想,看着街上隨處可見的巡邏兵馬,點頭:“也好。”

在一個寂靜無人的街角,起了一陣清風,兩人身形旋即消失。空空的街道上,只有一股風無聲無息地往前流動,一路穿過那些林立的刀兵和巡邏的軍隊。

星海雲庭門外依然有重兵把守,兩縷清風繞側而過,沒入了內院。

——查抄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昔年歌舞昇平紙醉金迷的地方如今已經荒涼而破敗,箱籠翻倒,貼滿了封條,寒風從戶牖間呼嘯穿過,依稀還有濃重的血腥味不曾散盡。

在狼藉滿地的室內內,兩個人悄然現出身形,默然而立。

“真慘啊。”那笙回顧這個華麗的內堂,發現地上血跡隨處可見,不由喃喃。

她低頭看在自己的手指——皇天神戒還是沒有反應,在黯淡的室內不見一絲光芒。她不由有些遲疑,擡頭看着他:“炎汐……真的是在這裡麼?”

“走吧。”炎汐低聲開口,隨即轉身朝着樓上走去,腳步刻意放輕,幾乎是風一樣無聲無息。那笙踉踉蹌蹌跟在他後面,沿着金色的沉香木扶手往樓上跑,一路只覺得這個奢華之地滲透了鮮血氣息,異常森冷可怖。

通靈的少女緩步上樓,感覺一路上都彷彿有無數冤魂凝聚在她周圍,伸出手拉扯着她的裙裾,哀哀哭泣。她心裡涌出說不出的寒意,瑟縮着緊跟炎汐。

這個地方……這個地方,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怨氣?

百年來……這裡難道曾經死過很多鮫人?

炎汐卻只是一路往上走,一直走到樓梯的最頂端,然後忽然停住。那笙幾乎撞到他身上,卻只見他忽然伸出手,輕輕敲擊了一下倒數第七根扶手——扶手上本來雕刻着蓮花,在那一擊之下,那朵合攏的蓮花盛開了,打開的木雕花瓣內,居然有一個純金的蓮心。

炎汐熟練地扭下了那個純金蓮心,按到了牆壁上某處。奇蹟般地,蓮心每一顆蓮子的凹凸都和斑駁的牆壁紋絲密合——無聲無息地,牆上浮出了一道門。

那扇門本來是和牆面齊平的,彷彿是被人用筆畫在了上面。機關一啓動,那扇秘密小門卻漸漸浮凸,化爲立體。最終,咔噠一聲,真實的門打開了——裡面赫然有一間巨大的密室。密室的周圍,隱隱有金光浮現。

那笙只看得發呆。她雖只學了術法皮毛,卻也明白這裡存在着一個極厲害的結界,保護着密室內的空間不被任何外物察覺和闖入。

“這就是海魂川的最後一站。”炎汐低聲,“千年來無數鮫人從這裡逃離雲荒,獲得自由。”

暗門打開的瞬間,那笙的右手上陡然閃過一道璀璨的光——皇天在剎那間發出共鳴,勒緊了她的手指,寶石上光華流轉,那一道光芒宛如閃電、直指室內而去!

“在這裡!”那笙喜悅萬分,脫口驚呼,“炎汐,真的在這裡!”

然而聲音未落,黑暗裡一道紅光無聲無息掠來,直取她咽喉!

那笙吃驚地後退,然而那個人顯然蓄勢待發已久,動作快得出奇,彷彿要把這個貿然闖入者立刻斬殺!炎汐大驚,不顧一切地掠來,然而卻慢了那麼一剎。

“叮”,一道光芒從她手上四射而出,恰恰格擋住了飛索。

“那笙!”那一瞬,炎汐已經搶身上前把她護住,失聲,“你沒事麼?”

“沒、沒事。”那笙驚魂未定,感覺右手痛徹骨髓——方纔竟然是通靈的神戒替她擋了一擊,否則自己早已身首異處——看來,一到這裡,皇天的力量便已經復甦了麼?

黑暗裡有簌簌的聲音,彷彿什麼東西急促地敲打着石壁,想要出來。

而小門背後,隱藏着大得令人吃驚的空間。

室內只有一燈如豆,卻在門打開的瞬間熄滅。黑暗一片的房間裡殺機四伏,顯然裡面的人都做好了隨時攻擊入侵者的準備。他們兩人站在入口處不敢妄動,生怕只是一動、便會引起裡面人的激烈攻擊。

“是西荒霍圖部的朋友麼?”炎汐將那笙推在身後,聲音清晰鎮定,“在下是復國軍左權使炎汐——請問湘在麼?”

“啊?”終於,黑暗裡有人微弱地開口了,“是炎汐麼?”

喀嚓一聲,火石擊響,燈光重新燃起,將密室內的景象影影綽綽映照出來。

一張可怖慘白的臉浮現在燈下,凝視着來人。雙眼一邊空空如也,而另一邊深碧色的眼珠卻幾乎要凸出潰爛的眼眶,宛如厲鬼乍現——那笙乍一看到燈下之人,不由嚇得失聲大呼,躲到了炎汐背後緊緊抓住他的衣襟。

“湘。”然而炎汐卻是毫不緊張,走上前去,“真高興還能見到你。”

“我也是。”復國軍最勇敢的女戰士躺在牆角,靜靜看着同僚,渾身包裹着綁帶——雖然受了如此嚴重的傷,然而奇蹟般地、那些遍佈全身的傷口卻已經癒合,不再流淌出膿血。

“多虧了海皇賜與的藥和湄孃的捨命相助,我才活到了今日。”她低聲道,語音依舊衰弱,“左權使,你終於來了……我等了很久。”

她周圍的人齊齊擡頭看向前來的復國軍左權使,眼神各不相同——那些人都是西荒牧民打扮,爲首的紅衣女子懷裡抱着一個石匣,正驚喜交加地看着那笙:“你是誰?你、你的右手上的那個戒指是不是……”

“啊?”那笙被她看得害怕,手一顫,縮了回去。

“是你!原來是你!”那個紅衣女子驀然低呼,狂喜地衝了上來,“帶着皇天神戒的少女!解開宿命封印的人!……是你!我們找了你幾十年!”

那笙本來想後退,然而一看到對方懷裡的石匣,也不由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皇天勒緊她的手,發出劇烈的鳴動。在那種念力的驅使下,那笙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把對方懷裡的石匣奪了過來,捧在手裡看了又看:“天啊……就是它!是最後一個封印!這下六合封印都全了!”

“是的,是的!”紅衣女子同樣狂喜地開口,“請您破開它!”

皇天閃耀出奪目的光,指引着佩戴者。那笙的手情不自禁的擡起來,用力按在石匣上,上面雕刻的密密麻麻的符咒硌痛她的肌膚——裂開一條縫的石匣裡,清晰地可以感覺到有什麼正在拍打着石匣,試圖破匣而出。

“哎呀,這裡頭真的是臭手的另一隻手!”那笙喜不自禁,開始凝聚念力。在她的召喚之下,皇天的力量和匣子裡的斷肢相互呼應,石匣發出崩裂的聲音,將百年前設下的堅固結界一分分的摧毀。

湘卻只是在一邊看着,眼神複雜莫辨。

“爲什麼海皇要和這些空桑人結盟?”湘喃喃,語氣裡有掩不住的憎恨,“爲什麼在我們如此血戰的時候,他卻向宿敵伸出了手?——如果早知道他是這樣的海皇,就算他救了我的命,我也決不會……”

“湘,我和你一樣無法原諒空桑人。”炎汐低語,神色肅然,“但是要獲得自由、光靠復國軍的力量不夠——”

“呵,左權使,”湘笑了笑,被毒素侵蝕的臉扭曲可怖,“我纔不要‘空桑人給的自由’!我寧可死在這裡!”

“……”炎汐知道她心裡懷着的怨恨根本無法化解,一時也無話可說。頓了頓,低聲轉開了話題:“放心吧,如意珠已經交到龍神手上,龍神恢復了昔年的力量——湘,這一次你居功至偉,扭轉了海國的命運,復國軍所有戰士都應該向你致敬。”

“呵……那又有什麼用?我們所付出的代價,並不是敬意可以挽回。”她啞聲道,空洞的眼裡有深深的哀傷,喃喃,“寒洲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我也是殘廢之身……留一口氣、只爲看到迴歸碧落海的那一天罷了。”

炎汐低聲:“放心,會看到的。”

“哈,好了!”此刻,那笙卻在那頭忽然驚喜叫了起來——皇天光芒如同閃電一樣割裂了昏暗的室內,手裡的石匣錚然碎裂,符咒成爲齏粉。裡面封印了百年的東西掉落出來,在快落到地上的時候忽然一扭,凌空抓住了那笙的衣襟,吊在上面晃晃蕩蕩。

霍圖部一行人一起發出驚呼,轉瞬看清楚匣子裡的是一隻斷肢。

——一隻活着的左手!

“臭手,臭手。”那笙忙不迭的將它抓起來,“聽得到我說話麼?”

那隻左手屈起手指,比了一個大功告成的動作,然後轉過方向,對着霍圖部人恭恭敬敬地做了一個感謝的手勢——

“多謝了,葉賽爾。”

有一個聲音忽然響起在空蕩的密室內,沉穩而鎮定,抵達衆人耳畔,讓所有人愕然——這隻斷手……居然會說話?

“咦?你……認得她?”那笙看着斷手,卻也是詫異。

然而真嵐卻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頓了一頓,開口:“各位,葉城陷入重圍,朝不保夕,決不能久留。否則戰端一開,便會陷入險境。”

“我們必須迅速離開這裡,趁早脫身!”

――――――――――――――――――

在石匣破開的一瞬,無色城裡坐在光之塔下的頭顱睜開了眼睛。

“怎樣?”白衣的太子妃擔憂的低聲,“最後的封印如何了?”

真嵐長長舒了一口氣,撫摩着空蕩蕩的左袖:“還算順利……雖然耽擱了一段時日,但終究還是讓那個丫頭給找到了——這次,依然要多謝復國軍。”

白瓔也是鬆了一口氣,眼神喜悅。

“這次多蒙復國軍照顧,我們得去一趟大營——一是要面謝海皇和龍神,”真嵐站起身,將身側佩劍拿起,神色肅穆,“二是葉城之戰不日爆發,少不得一場大戰——破軍力量駭人,任何一方都無法單獨將其壓制,空桑和海國得商量個對策出來纔是。”

“說得是。”白瓔起身,爲他披上外袍,卻道,“讓紅鳶跟你去一趟吧。”

真嵐動作停頓了一瞬,卻只是淡淡:“也好。你就留在無色城吧,回頭我告訴你情況。”

“嗯。”白瓔彷彿想說什麼,卻終究無語。

待得從復國軍大營出來,水色蒼茫,竟似一眼看不到頭的迷霧。空桑一行人從大營裡鮫人戰士客客氣氣的被送出,眼神卻有些失望——這一趟拜訪,竟是連金帳都不曾入半步,更不曾見到蘇摩或龍神。

“抱歉,讓皇太子走空一趟。”炎汐不在,出來送客的是碧,言語溫和——或許因爲和飛廉相處長久,這個鮫人戰士對於外族的敵意減弱很多,並不似營中長老們一樣食古不化:“龍神已經前往澤之國了,至於海皇……非是故意失禮,他現在真的是誰都不見了——因爲傷病的關係,只有巫醫和女祭才能進入金帳。”

“是麼?”真嵐站在營口的白石陣裡,低首想了片刻,笑,“也罷,請他好好養傷——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

“多謝皇太子。”碧微笑。然而,畢竟是面對着千年的宿仇,儘管彬彬有禮,眼神依然拒人千里之外,“我想我們能做好自己的事情。”

“如此,有勞了。”真嵐點頭,回身招呼同來的赤王,“紅鳶,我們走罷。”

然而等了片刻,卻不見同行的赤王迴應——碧和真嵐忍不住回過頭去尋找,回首之間,兩人卻齊齊吃了一驚。只見赤王紅鳶站在大營門口,回頭看着金帳的方向,整個人的神色都明顯不對了——金帳裡寂靜無聲,只有馥郁的藥香瀰漫,隱約可見裡面操勞的人影,卻是弄個侍奉海皇病情的鮫人藥師。

紅鳶就站在那裡怔怔的看着,也不知道望了多久,在回過頭來的時候,真嵐清晰的看到有一道淚痕從她眼角滑落,旋即在水中消散於無形。

“殿下,我們走吧。”紅鳶回過神,匆匆走來,擡手掩飾地拂過眼角。

真嵐沒有說話,只是對着碧微微頷首告別。

“怎麼?”走出了一箭之地後,他纔開口,問自己的下屬。

赤王沒有說話,只是咬着嘴角、低頭匆匆趕路。她紅色的長髮在水裡漂浮,彷彿美麗的水藻,冥靈的身體是虛幻的,就像融化在這無窮無盡的水中一般,透明得宛如不存在——然而,他卻知道她一直在流淚。

“治修。”在走入無色城後,他終於聽到她吐出了兩個字,然後崩潰般的跪倒在了光之塔下,淚如雨下——他們分道揚鑣已經百年,陰陽相隔,本以爲滄海桑田也再不相逢。

然而,今日她的眼角、卻捕捉到了那個銘刻於心中的影子。

——手捧藥盞準備進入海皇金帳的那個藥師……竟是治修。

金帳裡,紅衣的溟火女祭聽着外面聲音慢慢遠去,臉上浮出複雜的表情。

“海皇,真的不見他們?”溟火低聲,聲音悲憫,近似於嘆息,“在離開之前,總要把想說的說出來……哪怕只說一句。”

水底的潛流緩緩盪漾,讓榻上之人的長髮如同水草飄拂。那種灰白色還在蔓延,彷彿有某種無可阻擋的衰敗力量由內而外發揮出來,活了一樣,漸漸從髮根到髮梢,將原本閃着錦緞般深藍光澤的長髮染成霜雪。

“不必說了。”海皇躺在深陷的鮫綃裡,面容寧靜而頹敗,如一朵在落日下凋零的花——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凋謝,唯有眼裡的光亮一如昨日,令人想起那種傾覆天下的美。

他的聲音輕而冷,宛如風吹浮冰——如果百年前的一躍還不能說明,如果百年後的星魂血誓還不能說明——那麼,言語又有何意義?

他側過頭,冷冷地微笑:“我們不是一路人,但畢竟相逢過。那就夠了。”

是的,百年前,在亂世黑夜的河流上,他們曾短暫的相逢,卻轉眼各奔東西。但相遇那一瞬、兩人之間映射出的閃電般的光亮卻不僅照耀了彼此,更映入了雲荒的史冊。

“蘇摩……記得的忘記。”百年前,墜落天宇的女子在他耳畔輕聲囑咐。

可惜,他並未能夠遵守。

如果真的忘記就好了……他就不會再在百年後返回雲荒,也不會捲入這樣的亂世急流之中,擔起本不願意承擔的責任,更不會再和她和她丈夫相逢,合縱連橫,引出諸多恩怨……也不會象如今這樣,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身體提前衰朽腐爛。

生命如風中之燭,當火熄滅,他也該離去。

蘇摩的眼裡浮動着星辰般微弱的光,身體上的裂痕如同活了般在延展——內裡的黑色光芒隱約閃爍,似乎想趁着他如今的衰弱,取得對這個軀體的控制權。有金色的符咒貼在創口上,壓制着那些不停延展的裂縫,那些符咒寫在連綿不斷的長條金紙上,一圈一圈裹住他的身體,彷彿把他連着身體裡的那蠢蠢欲動的東西一起封印。

阿諾,阿諾……是否,只要我還活着一日,便不能擺脫你?整個一生裡,你都是纏繞着我的噩夢,令我無比的厭惡自己——但這一切,終究也該做個徹底的了斷了……

“溟火,要知道如果沒有開始,便不會有終結。”

他擡起了手腕,一度光潔如玉石的肌膚如今枯萎而蒼白,他的聲音平靜而冷酷——

“不必再說什麼了——日落之後,我們便去往哀塔。”

―――――――――――――――――――

日落。夜色初起,一輪冷月懸掛在天際。

金色的迦樓羅靜靜懸浮在帝都上空,冷月的光輝襯得它彷彿不屬於這個人世。機艙裡,聽完了下屬回報的人正在沉思,薄脣緊抿一線,長久不語。

“稟少帥,”季航忍不住開口,“圍城已達半個多月,如今是否可以進攻?”

“不。”雲煥只是擺了擺手,“繼續圍。”

諸位年輕將領面面相覷,卻不敢出言。

“可是,現在各地援軍被飛廉召喚,已經陸續趕來增援,再下去我軍壓力更大,而帝都被圍日久,城內的糧食物資恐怕也會跟不上。”最終敢於開口的,卻還是最受重用的季航,“少帥,屬下以爲攻佔葉城應速戰速決!”

“閉嘴!”雲煥忽地蹙眉,聲音裡透出不耐煩的殺氣。

季航臉色一白,不敢多言。

“非要我說透麼?一羣蠢材!”雲煥重重拍了扶手,厲叱,“葉城算什麼?我如果要打、一夜之間也就攻下來了!——擺出那麼大陣勢,一直圍而不攻,你們以爲我是準備擺架子恐嚇城裡那些豬玀麼?”

左右將領均是一震,卻不敢接口。

“葉城不過是一個餌。我是要看看,在雲荒上敢和我作對的人到底有多少!”雲煥咬着牙,低低吐出幾句話,“讓他們都來增援好了——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倒省了我到處奔波一個一個的解決了!”

諸位將領恍然大悟,心頭一寒,紛紛低首:“少帥英明!”

雲煥冷笑:“說穿了才明白,已是蠢材——飛廉是個聰明人,肯定比你們早明白這一點。我估計此刻的他也急着想突圍而出吧?真可惜……如果兵力對等的情況下,他尚可和我一戰;但如今……呵!”

他看向暮色初起的鏡湖彼端,脣角揚起——那個繁華富庶的城市,此刻在薄暮中燃起了萬家燈火,宛如一顆點綴在湖上的明珠。

“傳令川胤少將,這幾日加倍小心,絕不可將包圍圈鬆懈分毫。”雲煥轉頭下令,“葉城內的軍隊可能會趁夜試圖突圍——外壕阻擋援軍,內壕扼守葉城,絲毫不能鬆懈——絕對不能讓他們匯合!”

“是!”新晉的將領們齊齊俯首,第一次對這個以篡位奪權而登上絕頂的暴君有了由衷的欽佩——破軍和飛廉在軍團中向來被稱爲雙璧,原來,真的不是徒有虛名。

雲煥神色凜冽,接着聽取了後繼幾位將領的報告,大都一句兩句話之間便吩咐完畢。

忽然,有負責東方戰線的將軍上前稟告:“少帥,澤之國那邊的軍情正在按計劃展開:幽靈紅藫投放後,青水水質迅速惡化,復國軍被逼上岸,被我軍大量圍殲,龍神已經緊急前來支援——還請少帥做下一步應對的指示。”

“果然,”雲煥的手指輕叩着扶手,冷笑起來,“復國軍大營已經坐不住了……呵呵,你們猜,爲什麼去的是龍神不是海皇呢?”

諸人沉默,不敢回答。

然而破軍低聲自語,卻彷彿根本沒有期待階下的任何人回答:“蘇摩他,一定傷得很重吧?”雲煥嘴角浮出一絲笑意,“神廟上那一戰之後,他已經無法支撐下去了……呵呵。只有我知道他到底爲什麼受傷,又受了多重的傷!”

他低語:“我只是奇怪,他爲什麼居然到現在還沒死?”

新晉的將領們面面相覷——少帥是說海國的領袖已經瀕臨死亡?他又是如何得知!

雲煥沉吟片刻,霍然擡起頭,目光落在川胤將軍身上,提高了聲音:“下一步,就是要把龍神長久拖在澤之國!不要在意傷亡,要不停的發動攻擊,讓復國軍沒有喘息的機會!決不能讓海國有機會抽調兵力和空桑人匯合!”

“是!”屬下領命而退。

雲煥俯視着夜色裡靜謐的鏡湖彼岸——那裡,北方盡頭的神廟裡,六座無頭屍體化成的結界上,聯通着無色城。他低聲喃喃:“至於無色城裡的冥靈,的確是個棘手問題……白瓔擁有幾乎可以和我媲美的力量,如果真嵐又解開了全部六合封印,事情就難辦了——幸虧他們也只擁有夜的戰場,我方的壓力也會減輕一半。”

“我會親自盯緊無色城的動向,這事你們不必插手——也無力插手。”他揉了揉眉心,疲倦的喃喃,“好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情,都下去吧。”

諸將齊齊點頭,都有長出一口氣的輕鬆:“是!”

衆人魚貫而下,依次從飛索返回白塔頂。然而,在那一行人中,忽地有人遲疑着立住了腳,站在了艙室裡。

“稟少帥,”留下的還是季航,待得所有人都退了方纔單膝跪地低聲稟告,“屬下奉少帥命令,已經將明茉送離了帝都。”

“哦?”雲煥微微一怔——這幾日軍務繁忙,他早已忘了這件事,“去了哪裡?”

“少帥說送的越遠越好,屬下便讓風隼將其送去了西荒的空寂城。”

“呵,還真是遠……”雲煥忍不住地笑,“季航,你打的好算盤。我知道你剛剛被擁立爲族長,長房全數被殺,包括羅袖夫人和她的男寵——你心中有愧,也是恨不得永遠不見明茉吧?”

“屬下不敢。”季航只是低聲,“空寂城裡的宣武將軍,也是巫即一族的外戚——屬下以爲明茉夫人去了那裡,好歹有個投靠。”

“哦?是麼?空寂城……”雲煥喃喃,一時間彷彿觸動了什麼心思,眼神空茫起來,“算了,去了那裡也好——永遠不要再回來了。”

“回來了,只會成爲戰火中的灰燼而已。”

在那些將領退下後,迦樓羅機場裡重新恢復了一貫的平靜。

瀟坐在金座上,煉爐裡的紅蓮之火還在熊熊燃燒,鍛燒着成千上萬的魂魄,漸漸凝成一顆若有若無的血色靈珠——然而,她臉上的表情是如此痛苦,彷彿火裡燃燒着的是自己的心。

“看樣子現在煉化的魂魄還不夠,抵不上如意珠的力量。”雲煥看着血腥遍佈的大地,漠然地屈指計數,“是要再等一等,讓那些傢伙都聚到葉城來吧,然後來一場大戰——再多死一些人,才能收集足夠的力量。”

迦樓羅不易覺察的微微一顫,瀟臉上露出苦痛神情,卻不敢開口說一句話。

“對,還有這個,”雲煥忽地想起了什麼,從懷裡取出一物,“一起煉了吧!”

“鎮魂珠?!”瀟失聲,感覺珠子剛一拿出就有邪異力量洶涌而來。

“羅袖夫人給她女兒的陪嫁之一。”雲煥懶懶開口,手指一彈,送入了火焰之中,“雖然比不上如意珠,應該也是個好東西。”

“不……”瀟失聲,卻已經來不及阻攔。

鎮魂珠落入火焰,紅蓮之火忽然轉爲黑色,竟然憑空躥起一丈高!迦樓羅發出一聲呻吟,似有苦痛,龐大的機械由內而外起了一陣顫慄。

“主人……這東西太過於陰毒,”瀟的聲音也帶了顫慄,“只怕難以控制。”

雲煥卻不以爲意:“從新死的人裡煉取生魂,難道就不陰毒了麼?瀟,你不要怕什麼難以控制——有我在,怕什麼?”

他的手落在鮫人的肩膀上,帶着不容置疑的穩定和冷酷——那雙染盡了千萬蒼生性命的手上彷彿有神奇的力量,瀟全身的顫慄漸漸平定,溫馴地低下了頭。

瀟沉吟許久,終於怯怯開口:“主人……有一件事求您。”

雲煥有些意外地擡起眼睛,審視着這個一貫溫馴的傀儡:“說。”

瀟的聲音有些顫慄:“聽說……聽說您下令,要把帝都內所有鮫人奴隸殺死?求求您,饒了他們吧!”她眼裡有淚水落下,化爲珍珠:“只要他們臣服於您,您就饒了他們吧!”

雲煥霍然變色:“誰讓你來求情的?又是誰告訴你這個消息?!”

瀟一顫,無語,臉色蒼白。

“聽着,我不會饒過那該天罰的一族!”雲煥低下了頭,捏住她的下頷,一字一句的回答,“瀟……你是例外,但不是所有鮫人都和你一樣!——你問我爲什麼不寬恕?因爲正是你的族人,在我眼前殺了我師父——殺了我在這世上最愛的人。”

他的聲音出奇的低微,說到最後一句已然輕如夢囈。然而這樣反常的語氣卻讓瀟再也禁不住地渾身顫慄,臉色蒼白如死。

“更可恨的,是她令師父至死都懷疑我……”雲煥的聲音裡有某種奇特的森冷,靜默地滲透開來,宛如夜的黑暗在蔓延,“我可以被任何人冤枉、被任何人否定,唯獨不能忍受被師父這樣對待——你知道麼?在她最後說她原諒我時,我真的想死……就連落在辛錐手裡,或者看到我姐姐死去,我都不曾有這樣的念頭!”

“不過,最後我還是決定不惜一切代價的活下來——”

“活下來,滅了那該天罰的一族!”

雲煥霍然停止了聲音,急促的喘息,彷彿心裡有難以控制的激烈情緒再度涌起。他鬆開了捏着瀟下頷的手,在雪白的肌膚上赫然留下烏青的印記,倒退兩步,跌入金座,苦笑。

“不,不……我不能寬恕,瀟,我不能寬恕!”

“正是‘不寬恕’,才讓我活到了今日——如果要我放棄復仇,選擇饒恕,那麼,我將再也沒有活下去的力量……你明白麼?”

瀟長久地無語,彷彿爲聽到這樣的話而震驚。

“我明白了。”許久許久,她終於發出了低微的聲音——

“那麼,主人……就這樣憎恨着,活下去吧!”

―――――――――――――――――――

滄流歷九十三年三月十七日,午夜,葉城會戰正式爆發。

同爲帝國雙璧的飛廉,及時察覺了雲煥以葉城爲餌、吸引四方兵力趕來並加以分別消滅的意圖,決意不再拖延。於當夜率兩萬軍馬進至葉城外圍,率先開戰,逼近圍城的川胤所部徵天軍團控制線。此時,由雲荒各地趕來的帝國軍隊也已經雲集,由守衛瀚海驛的齊靈將軍率領,親臨葉城城下。

——一時間,葉城外圍各路大軍雲集,形成了層層的包圍與反包圍的戰線,犬牙交錯,形勢極爲複雜。

雙方都意識到了葉城會戰是一場生死存亡的搏殺:如果飛廉的帝國軍失敗了,那麼平叛就失去了最主要的中堅力量,十大門閥將徹底滅亡;如果雲煥失敗了,不僅帝都伽藍將會陷入包圍,成爲一座孤城,更重要的是飛廉一旦突圍和各地援軍匯合,將會極大程度的撼動新誕生的帝國政權。

雙方彷彿都橫下了一條心,必欲死爭葉城。

金色的迦樓羅懸浮於帝都上空,任憑戰雲翻涌,依然一動不動。

攻城戰鬥於午夜打響。戰火映紅了葉城的天空,隆隆的炮火震得大地動搖,城裡所有百姓都徹夜未眠,收拾了細軟,閤家躲進地窖不敢外出,驚惶地探頭觀望戰況。

“哎呀,完了!”院子裡,一個滿頭珠翠的中年婦人縮回頭,臉色嚇得煞白,“老頭子,他們打進來了!他們打進來了!”

“胡說什麼!”旁邊的男子一把將她拉回,緊張,“哪有那麼快!”

飛廉少將所率的徵天軍團一直部署在葉城外圍,和帝都派出的九天軍團剛剛開始麾戰,應該沒那麼快就被攻入市內之理——然而,在婦人剛剛把頭縮回時,頭頂就傳來了劇烈的呼嘯聲,黑暗壓頂而來!

婦人失聲驚呼,和丈夫一起抱着頭縮在地窖一角,感覺那陣忽然而來的颶風從頭頂上空捲了過去,將屋頂上的瓦片揭落大半。婦人驚慌的將臉貼在地上,眼角的餘光裡,她看到了一道銀色的光芒,宛如流星一樣掠來,貼地一閃,旋即拉高而逝。

怎麼……怎麼回事?風隼怎麼忽然來到了內城?!

旋即,她便聽得西南角上鏡湖入口處一片喧譁,燈籠火把映得半座城都通明,不由心下惴惴,嘀咕:“難道,難道又是哪個富家出事了?”

——近來城中民心惶惶,鑑於百年前那一場兵禍的教訓,不少鉅富人家在戰端剛起的時候便棄城出逃,留下的多半是婦孺老幼。城中空虛,巫羅大人和飛廉少將忙於備戰,對城中日常事務也疏於管理,奴隸造反、打掠富豪之家的事經常發生。

“看來還是早早投降帝都算了……打什麼打?”丈夫在耳畔喃喃,“反正無論誰贏了,還不都是冰族人坐天下?”

“楊公泉,都怪你這個死鬼!”婦人只覺一股怒氣從心而起,一指頭戳在了男人的腦門上,“好好的桃源郡不住,有了一點錢就想着搬來葉城花天酒地!——你看你看,現在可要連累老孃一起死在這兒了!”

男人被她尖尖指甲戳得滿臉紅印子,卻一味陪着笑臉:“哎哎,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但夫人不必擔心:我們兩口兒一貫命大,定能躲過這場災禍。”

“這次若躲過了,就趁早搬回桃源郡去住!”那個婦人尤自忿忿,“由得你把我們黑心昧來錢都投在葉城那些婊子身上去麼?——你想想那些錢我們費了多大力氣才賺來!幾乎送了命!”

“是是,搬回去,搬回去。”男人只是低着頭陪笑,忽地面上一僵。

一陣冷風吹來,令他打了個冷戰。背後地窖的門竟已無聲無息地開了,一隻手在窗櫺上一拉,一個黑色勁裝的人從門外躍了進來,順手把劍壓在了他的咽喉上。

婦人尖叫了一聲,嚇得顫慄,癱軟在地。

“噤聲!”那個闖入者全身浴血,長髮散亂,顯然方纔剛剛死裡逃生,劇烈地喘息着,頰邊還帶了幾處劍傷——而那眼睛,竟是碧綠色的。

鮫人?!婦人嘴脣顫了一下,硬生生止住了衝到了口邊的驚呼,定定看在闖入的另一個人身上——那是一個異族少女,彷彿受了傷,被那鮫人半扶半架着,毫無生氣地倚着他後背,全身浴血,左手自肩至肘被一刀砍開,鮮血泉般地涌出,散亂的長髮披滿了臉頰。

血!成灘的血從她垂落的指尖滴下!

黑衣的鮫人用劍壓着他的喉嚨,低聲:“別叫——借你家地窖用一用。”

“兩位爺……”婦人幾曾見過這等場面,顫不成聲,“我們只不過是從桃源郡剛搬來的,比不得其他人家,地窖裡……地窖裡也沒什麼東西啊。”

“不必害怕,”來人身上的肅殺之氣漸漸收斂,放下了劍,低聲,“有傷藥和繃帶麼?”他用肩膀頂上了地窖的門,將背上的人小心地放下,焦急:“我的同伴傷得很重。”

“好……好,我就去找。”那婦人連忙點頭,踉蹌而去。

“那笙,那笙?”來人伸手扶住了昏迷中的少女,俯身附耳呼喚對方的名字。

婦人不一時便回來,手裡拿着一卷紗布和幾盒藥膏,小心翼翼:“只找到這些。”

刺鼻的血腥讓人頭昏目眩,那笙躺在炎汐的懷裡,死去一般一動不動。寂靜中,只有聽到血一滴滴滴落的簌簌聲。炎汐扶着她,將藥小心翼翼地抹上,卻很快被如注的血流沖走。復國軍左權也是身經百戰的人,但此刻關心則亂,看得那笙這般重傷,手卻開始顫抖,只覺血往上衝,大腦一片混亂,幾乎不知自己在做些什麼。

萬萬沒有想到,在離開葉城時居然會遇到這樣突如其來的變數。

戰爭恰恰在今夜爆發,完全打亂了他們這一行人的撤退計劃。整個葉城戒備空前的森嚴,根本沒有絲毫出入的機會——按照原計劃,他們一行本來準備由水路偷偷返回鏡湖,卻不料在入水口已然密佈重重機關,一踏入便被發覺。他帶着那笙狂奔,躲避着天上地下無處不在的追兵,和葉賽爾一行失散,闖入了這座相對僻靜的宅院裡。

“那笙,那笙!”炎汐心下焦急萬分,用力搖晃她的身子。

昏迷的少女終於透出一口氣來,悠悠轉醒,眸子卻黯淡無光。她尚未完全睜開眼睛,雙手便吃力地擡起,將懷中護着的一物抱緊,臉上露出寬慰的表情:“哦!還、還在呢……沒丟……那就好了……”

“那笙,那笙,”炎汐只低聲,“你……你怎樣?”

“我很好,”那笙輕聲回答,身子卻因爲劇痛而微微顫慄,“你不要擔心——快、快把東西拿回去給他們。只要湊上這隻手……便大功告成了。”

“先別管這個,”炎汐看到她傷口血流不止,“先治好傷。”

他用繃帶緊緊束住她左臂上方的血脈,減少傷口中的血流,然後再度把藥物敷上去,用紗布裹上,按壓不放。溫熱一層層從透出,直抵掌心。他不敢低頭去看,只覺手中很快就滿是鮮血——人類的血是溫熱的,燙的他雙手發抖。

“好冷……好冷。”那笙止不住地顫抖,炎汐連忙伸出手,也不管尚有外人在側,便將她緊緊攬在胸前——卻忘了鮫人冷血,自己根本無法給對方絲毫暖意。

“都是我不好,”她喃喃,神情沮喪,“我不該這麼不小心,觸動了水下的網鈴……回頭亂跑,又被城上戒備的軍隊發現……太沒用了……”

“不關你的事,”炎汐低聲安慰,“誰都不知道今晚他們會提前開戰。”

那笙彷彿還想說什麼,但臉色青灰,嘴脣微微顫動,竟似乎連開口的力氣都沒了。她靠在炎汐懷裡,呼吸細而急,半晌,在所有人都以爲她已經昏睡過去時,她卻忽然睜開了眼睛,彷彿攢足力氣一樣,清晰而急促地開口:“快,快把東西送回去!——都已經開始打仗了,得把臭手的身體拼回去!……你不要管我了。”

“不行,”炎汐斷然搖頭,“現在把你扔在這裡,肯定沒命。”

“我、我纔不會死在這裡……我還要跟你回碧落海呢。”那笙聲音微弱,拉住他的手,“可你是戰士啊……你、你要先完成你的任務。如果不快點設法通知那邊前來接應,我擔心葉賽爾、湘……她們幾個,都會出事。”

“不行……不能留下你一個人。”炎汐喃喃,聲音卻漸弱。

——孰是孰非,孰輕孰重,判斷起來並不難,然而做到卻談何容易?

兩人焦急地說服着彼此,眼裡根本看不到別的——自然也沒有發覺,那一對虛與蛇委的夫妻正趁着他們分神,悄然地靠近地窖門口,準備奪門而逃。

“哎呀!”當先出門的男人剛要逃離,卻忽然發出一聲驚呼,彷彿被什麼絆了一下,一頭從臺階上倒栽下來,壓得緊跟後面的老婆躲避不及,一同骨碌碌的滾回了房間裡。

炎汐和那笙驚覺回頭,卻看到那兩人直直盯着一處,發出了刺耳的尖叫,兩眼一翻暈了過去——一隻蒼白的斷手,正死死的抓着男人的腳腕。

“臭手!”那笙失聲驚呼,聲音微弱,“你、你什麼時候……”

她顫巍巍地伸手探向懷裡,發現囊中那個東西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溜了出去。

“我說,你們兩個人只顧卿卿我我,也不看好這對男女?”那隻手從旁邊扯過了一條繩子,單手利落地將這對夫婦捆到了一起,“差點就讓他們溜出去壞了大事!”

那笙這纔將視線落到了那對夫婦身上,忽地詫異:“咦?我……我見過他們!”

“見過?怎麼可能!丫頭你纔來雲荒多久啊,怎麼可能到處碰到熟人?哎呀!”那隻斷手一邊說話,一邊卻毫不停頓地在那對夫妻懷裡翻檢,然後彷彿發現了什麼,返身從地上爬行過來,興沖沖,“嘿……快來看,我找到了什麼?”

炎汐一見斷手上拿着的那株碧草,不由失聲:“瑤草?!”

不錯,真嵐指間挾着的,居然是一株碧綠的瑤草!瑤草乃是來自中州的仙草靈藥,萬金難求,號稱可起死回生——不料在這個平常人家的地窖里居然還藏有如此靈藥。

“我早就覺出他們身上藏有異寶,”斷手嗤笑,“還在那兒哭窮。”

“抱歉……事急從權,也只能先借用一下了。”炎汐雖覺得內疚,然而畢竟那笙傷勢要緊,也顧不得是否強奪了他人之物,“這下那笙有救了!”

他將瑤草放在那笙的傷口處,拿出火石點火,灼烤着草葉的另一端——神奇的景象出現了:那片枯黃的草葉彷彿活了起來,自動捲曲,緊密地貼在了那笙臂上不斷流血的傷口處,整個草葉吸收了血,漸漸變成青色,隨後又變成深藍。

最後,只是一個瞬間,那片瑤草忽然間憑空燃起了火,在傷口上一燒而盡!

“哎呀!”那笙看到身體上起火,下意識的驚呼——然而話音未落,火光燃盡,瑤草化爲灰燼而落。在瑤草燒過的地方,奇蹟般地留下了一條長長的疤。

——那樣嚴重的傷勢,居然在瞬間就被彌合!

“太好了……真的管用!”炎汐喜不自禁,小心翼翼地脫下外袍裹住那笙露在外面的手臂,“果然是稀世良藥!”

“什麼稀世良藥啊,”那笙撇嘴,聲音明顯有了中氣,“不過是中州的艾草罷了。”

“對了!我真的認得他們!”一見瑤草,病弱的少女忽然來了精神,眼睛放光,回過神來,指着那兩人嚷嚷,“是他們!桃源郡那個姓楊的和他老婆!臭手,你不記得了麼?——難怪他們這裡還有瑤草,這是慕容修那個大蠢材送給他們的啊!”

“姓楊的?”斷手努力回想,忽地打了一個響指,“是了!過天闕的時候,那羣人裡好像是有一個姓楊的!”

斷手爬到了昏迷的人面前,擡起下巴審視半天:“富態了那麼多,怪不得我沒認出來。”

“當然富態了,”那笙沒好氣,“這兩個貪財的傢伙,把我和慕容修當肥羊賣給如意賭坊拿了個大價錢,自然吃的腦滿腸肥。”

“哦……”真嵐不知還有這段歷史,不由失笑,“那我替你出氣。”

真嵐揮手重重在一對夫婦後腦上打了個爆栗子,聲如木魚。楊公泉和黃氏被那麼一打從昏迷中甦醒過來,一看到一隻斷手在眼前爬動,不由心膽俱裂,大叫一聲又兩眼翻白昏了過去。真嵐無奈攤開手,動作麻利,三下五除二的把兩人捆翻,扯到了地窖的角落裡塞進木櫥,這纔算是處理完畢,落得耳根清靜。

瑤草果有奇效,那笙臉色漸漸紅潤,說話的中氣也足了。她看了一眼地上兩個人,哼了一聲,一推炎汐:“好啦,你也別感到內疚了——他們兩個都不是好東西,差點我和慕容修就被他們送掉了一條命呢!真是報應,今天遇到他們,我纔算是覺得出了這口惡氣。”

房內幾人尚未說完,忽聽外面又是一連串的巨響,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地窖的內外都有強烈的震動,牆上灰土簌簌落地。

“不好!”真嵐和炎汐同時脫口,看向了葉城東方,“紅衣大炮!”

——外牆顯然已經被轟塌了一角,兵士開始往內城撤退,個個臉上帶着縱橫的血汗,火把的光映照着亂兵的影子,猙獰可怖。然而畢竟講武堂出來的戰士個個都是精英,即便是撤退,這些士兵還不曾亂了章法。

放棄外城後,甕城成了下一個爭奪點。出乎意料的,形式開始逆轉。外線上似有援軍衝殺而來,聲勢迅猛、用兵靈活,圍城的軍隊猝及不妨,後方被撕開一條長長的口子,登時打亂了前衝的節奏,不得不分出兵力來抵擋。

趁着這個機會,退守甕城的軍隊開始反擊。帝都剛經過一輪血洗,徵天軍團裡不少門閥出身的戰士同樣遭到了族滅,鐵城新招募來的戰士尚未經過培訓,整個軍隊的戰鬥力一時無法恢復如初。而飛廉帶領的徵天軍團雖說在數量上明顯少於帝都軍隊,然而戰術的靈活多變,敢打硬仗,配合的嫺熟遠遠勝過前來圍攻的帝國軍隊。

一時間,新一輪血戰重新開始。

“這樣下去,只怕葉城也撐不長久啊,”真嵐喃喃,手指輕輕叩着地面,“何況現在雲煥根本尚未出動——他到底在等什麼?”

“破軍殺人,似乎喜歡‘慢’一些。”炎汐沉默,半晌緩緩道,“聽說昔年得罪過他的那些門閥,還一直在辛錐手裡活着——他對葉城也是如此吧。”

“……”說起帝都那人的暴虐殘殺,真嵐也是沉默。實在是可怕……這樣的魔頭出世,不僅對滄流帝國是個噩耗,對於整個雲荒同樣也必將是一個極大的災難!

“你們幹嗎替別人操心?”那笙卻有些不以爲然:“讓冰族他們內鬥就是了!狗咬狗一嘴毛,等他們打完了我們再去收拾他!”

真嵐苦笑搖頭:“只怕等打完了,我們也收拾不了他了。”

“怎麼會?”那笙驚呼,“我們這邊有你和太子妃姐姐,還有龍神,怎麼會打不過?”

“破軍已非昔年之雲煥。”真嵐的手敲着地面,顯然無色城裡那顆頭顱也在沉吟:“兼劍聖技藝、護之血統於一身,又繼承了魔之左手和迦樓羅的力量,絕情絕義,再無牽掛——如今的雲荒,已經無人是他敵手……如果空桑海國聯手,如今看起來的確是尚有勝算——只是……”

“只是什麼?”那笙急不可待。

“只是,魔之左手可以從死亡裡獲得力量,”真嵐眼神漸漸嚴肅,看着外面被戰火映紅的夜——漆黑的天幕下浮動着無數淡淡的紅色絲線,無數魂魄正在被無形的力量抽離出死亡的軀體,吸入迦樓羅的底艙。他的聲音低沉如預言:“戰火越蔓延,魔的力量就越大……如果不能及早消滅它,破軍就再也無法遏制!”

炎汐霍然站了起來:“那麼,我們儘早動手罷!”

“不行不行,”真嵐連連擺手,“現在不是時候……先設法離開葉城再說。”

“也是。”那笙想起目下處境,沮喪地喃喃,“怎麼出去還不知道呢。”

地窖裡的諸人再度沉默下去,不知不覺外面的天又已經黑了,炎汐安頓好了那笙,起身在地窖裡翻找食物——楊公泉夫婦爲了避難,準備得倒也詳盡,地窖裡飲食被褥一應俱全。

當夜無話。第二日一早,那笙睜開眼,卻看到真嵐的斷臂在地上迅速爬行,畫了一個大大的符咒,將兩人圍在了中間。看到她醒來,真嵐擡起手打了個招呼““你們先在地窖裡好好養神,別走出這個圈,這樣外來的東西就不能傷害你們——”

“喂喂,你幹什麼?”那笙失驚,“你難道要自己跑掉?”

“丫頭,你是不是把湘和葉賽爾他們忘記到腦後了?人家爲了讓我們順利離開,故意把追兵引開了,我們不能就這樣把她扔在這裡不管。”真嵐停住了手,指着復國軍戰士,“炎汐,你看好這個丫頭。”

“喂!”那笙看到那隻手朝着地窖門外爬去,忍不住大聲,“你還沒恢復!怎麼可以亂爬?至少讓得讓我跟着才安全啊!”

“有你跟着,我大概只會死得更快些。”

斷臂做出一個無可奈何的姿式,在那笙的怒罵裡迅速爬入了夜色。

“白瓔,我要出去找一個人,你在入夜儘快帶人馬來葉城接應。”

無色城裡的頭顱在那一瞬短暫的睜開了眼睛,對着身邊的太子妃吩咐了一句。然後不等對方表示反對,魂魄和靈力便再一次轉移到了葉城的斷臂上,旋即閉上了眼睛。

“不,真嵐你不能出去……”白衣的太子妃微微變了臉色——六合封印尚未完全解開,只有一臂殘留地上的空桑皇太子依然是脆弱的。葉城戰火連天,危機四伏,這樣貿貿然出去肯定是極其危險的。真嵐外表雖看似隨便,但做事一向縝密。究竟是爲了什麼,卻要這樣焦急地冒險出去找人呢?

——是因爲那個葉賽爾……那個他經常開了水鏡凝視的紅衣女子麼?

白瓔心懷複雜地回過頭,看着一邊坐在光之塔下的空桑皇太子。然而真嵐的魂魄已經不在殼中,眼睛闔起,剛縫好的身體鬆軟地堆在一疊,宛如沒有生氣的傀儡。她想起這段時間來,很多時候都會看到真嵐獨自開了水鏡,默默的凝視或者和鏡中彼端的人對話——有時候,對方是作爲智囊軍師的慕容修,而更多的時候,卻是那個紅衣的葉賽爾。

那個百年來他一直默默凝望的西荒女子,到底在他的心裡是什麼樣的存在?

真嵐……百年的掙扎之後,我們終究選擇了相守。但,我們真的瞭解彼此麼?

Chapter 07 盜墓Chapter 13 冰封金座Chapter 06 秘密Chapter 04 羣雄Chapter 09 誅魔Chapter 09 誅魔Chapter 09 誅魔Chapter 14 光輝歲月Chapter 08 孤旅Chapter 09 誅魔Chapter 11 諸神黃昏Chapter 05 暗涌Chapter 08 孤旅Chapter 10 返魂Chapter 05 暗涌Chapter 13 冰封金座Chapter 09 誅魔Chapter 04 羣雄Chapter 04 羣雄Chapter 14 光輝歲月Chapter 06 秘密Chapter 11 諸神黃昏Chapter 07 盜墓Chapter 03 訣別Chapter 05 暗涌Chapter 13 冰封金座Chapter 06 秘密Chapter 13 冰封金座Chapter 06 秘密Chapter 11 諸神黃昏Chapter 03 訣別Chapter 02 重逢Chapter 07 盜墓Chapter 06 秘密Chapter 03 訣別Chapter 14 光輝歲月Chapter 06 秘密Chapter 07 盜墓Chapter 07 盜墓Chapter 12 歸來Chapter 11 諸神黃昏Chapter 01 鏖戰Chapter 13 冰封金座Chapter 12 歸來Chapter 02 重逢Chapter 03 訣別Chapter 13 冰封金座Chapter 10 返魂Chapter 12 歸來Chapter 07 盜墓Chapter 02 重逢Chapter 12 歸來Chapter 09 誅魔Chapter 14 光輝歲月Chapter 11 諸神黃昏Chapter 12 歸來Chapter 01 鏖戰Chapter 07 盜墓Chapter 14 光輝歲月Chapter 12 歸來Chapter 02 重逢Chapter 06 秘密Chapter 12 歸來Chapter 03 訣別Chapter 03 訣別Chapter 02 重逢Chapter 06 秘密Chapter 01 鏖戰Chapter 06 秘密Chapter 02 重逢Chapter 08 孤旅Chapter 03 訣別Chapter 14 光輝歲月Chapter 14 光輝歲月Chapter 06 秘密Chapter 14 光輝歲月Chapter 12 歸來Chapter 08 孤旅Chapter 08 孤旅Chapter 14 光輝歲月Chapter 06 秘密Chapter 12 歸來Chapter 10 返魂Chapter 01 鏖戰Chapter 01 鏖戰Chapter 12 歸來Chapter 01 鏖戰Chapter 03 訣別Chapter 08 孤旅Chapter 10 返魂Chapter 13 冰封金座Chapter 13 冰封金座Chapter 10 返魂Chapter 01 鏖戰Chapter 14 光輝歲月
Chapter 07 盜墓Chapter 13 冰封金座Chapter 06 秘密Chapter 04 羣雄Chapter 09 誅魔Chapter 09 誅魔Chapter 09 誅魔Chapter 14 光輝歲月Chapter 08 孤旅Chapter 09 誅魔Chapter 11 諸神黃昏Chapter 05 暗涌Chapter 08 孤旅Chapter 10 返魂Chapter 05 暗涌Chapter 13 冰封金座Chapter 09 誅魔Chapter 04 羣雄Chapter 04 羣雄Chapter 14 光輝歲月Chapter 06 秘密Chapter 11 諸神黃昏Chapter 07 盜墓Chapter 03 訣別Chapter 05 暗涌Chapter 13 冰封金座Chapter 06 秘密Chapter 13 冰封金座Chapter 06 秘密Chapter 11 諸神黃昏Chapter 03 訣別Chapter 02 重逢Chapter 07 盜墓Chapter 06 秘密Chapter 03 訣別Chapter 14 光輝歲月Chapter 06 秘密Chapter 07 盜墓Chapter 07 盜墓Chapter 12 歸來Chapter 11 諸神黃昏Chapter 01 鏖戰Chapter 13 冰封金座Chapter 12 歸來Chapter 02 重逢Chapter 03 訣別Chapter 13 冰封金座Chapter 10 返魂Chapter 12 歸來Chapter 07 盜墓Chapter 02 重逢Chapter 12 歸來Chapter 09 誅魔Chapter 14 光輝歲月Chapter 11 諸神黃昏Chapter 12 歸來Chapter 01 鏖戰Chapter 07 盜墓Chapter 14 光輝歲月Chapter 12 歸來Chapter 02 重逢Chapter 06 秘密Chapter 12 歸來Chapter 03 訣別Chapter 03 訣別Chapter 02 重逢Chapter 06 秘密Chapter 01 鏖戰Chapter 06 秘密Chapter 02 重逢Chapter 08 孤旅Chapter 03 訣別Chapter 14 光輝歲月Chapter 14 光輝歲月Chapter 06 秘密Chapter 14 光輝歲月Chapter 12 歸來Chapter 08 孤旅Chapter 08 孤旅Chapter 14 光輝歲月Chapter 06 秘密Chapter 12 歸來Chapter 10 返魂Chapter 01 鏖戰Chapter 01 鏖戰Chapter 12 歸來Chapter 01 鏖戰Chapter 03 訣別Chapter 08 孤旅Chapter 10 返魂Chapter 13 冰封金座Chapter 13 冰封金座Chapter 10 返魂Chapter 01 鏖戰Chapter 14 光輝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