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青池嶺。
“鴨子……鴨子……”八哥從山洞裡扭着腰走出來,朝着洞口周圍的草叢裡喊着,依舊沒有迴應,她翹着蘭花指把手中的絲帕抖了一下,撇嘴道,“跑得這麼快?我剛來說那千年的白蛇是和人成親懷了文曲星轉世又在佛塔了關了十八年才昇仙的,這樣的巧合小雞哪能遇得上啊。”就算周圍沒有一個人,八哥還是喜歡自顧地說話,她正要沿着山路下山回去,正好撞見了迎面走來的鴨子。
“鴨子!”她大叫一聲,一路低頭走着思索着什麼的鴨子被她嚇得踉蹌了一步,石階也踩空了一腳,“什……什麼?”
“吖?”八哥看他只有一個人,有點吃驚,“怎麼,你沒把小雞帶回來?”
鴨子站穩了腳,纔回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她決定了的事便絕對不會回頭,而且若是不順利,她就越要做。”
“那昇仙的事呢?”八哥知道小雞她娘被抓走以後,她便對昇仙有了非一般的執念,若是聽了那白蛇的消息豈能不動心?
鴨子搖搖頭,“她說昇仙的事還是老老實實修行的好,況且……”
“況且什麼?”八哥湊過來追問,鴨子卻沒有立刻回話而是隔了一會纔開口,“她說,要等我一起……”說着低頭疾步走回了山洞裡,留下八哥獨自站在小路上,嘴裡喃喃地說,“其實小雞……還是蠻聰明的,誰會知道連牽牛花的消息光是新卻不全面呢……”
“這就是你說的正大光明?”紀曉曉扯着身上的粗布衣服,她在妖界的時候也沒穿過這樣粗糙的衣料,身邊的黑鵝乜了她一眼,讓她閉嘴。
朱牆黃瓦的宮牆透着嚴肅,她擡頭望望,撇撇嘴對黑鵝說,“我怎麼覺得這宮裡有股子妖氣呢?”
黑鵝思忖了一下,“也許吧……”然後立刻轉變了話題,“正好最近宮中招收女工,你這樣進去纔是正大光明啊!而且你不就是找人報恩嗎?人是最好打發的了,比如給點銀子,幫忙找個佳偶什麼的。”
紀曉曉點點頭,想起那李月白,不知道他這樣的人,是要銀子還是要女人呢?她四下看看,周圍也有幾個穿的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女孩都站在門口,都是來徵召女工的。
正想着外宮的偏門開了一半,一個有點上年紀的太監走了過來,那太監似乎很急,“都是徵召女工的嗎?都隨我來。”
其他人立刻都跟着那太監往裡走,黑鵝推了曉曉一下,她纔跟上腳步往裡走,那太監還在嘟囔,“都跟我來,待上幾年,就能出來了,那可就不一樣了……”
他們說着漸行漸遠,黑鵝嘆了聲氣,口裡默唸,小雞啊,答應我的事,你可一定要做啊……
那太監一路上交代這宮裡的規矩,那幾個與曉曉一起來的女孩有的去了淨衣所這些地方,曉曉主動請求,“我要去御膳房!”
那太監斜了她一眼,“你要去就能去麼?”
曉曉嘆息,黑鵝說的果然不假,她伸手把一小錠銀子塞進那公公手裡,他立刻揚嘴一笑,“行,就讓你去御膳房。”
不管如何曉曉總算是能進那御膳房做女工了,女工和宮女聽上去只是換了個順序,可是身份地位可差別大了,女工不可在宮內隨意總動,只能在廚房裡打打下手,說白了就是女雜役。
沿着宮內長長的走道一直走,七拐八轉的,曉曉快要暈了頭,就一個皇帝就要住這麼大的地方,倒不如妖怪了,一個小山洞裡就能窩着一羣小妖。走到廚房的後門,那太監把她丟給一個有點年紀的高廚子,此人膀大腰圓,標準的廚子身材,倒是那身高體瘦的李月白,倒像是個書生了。
領着她進了廚房,這高廚子就開始給她安排活計,“本來你新來,應該熟悉一下環境,可是今天蓉妃與皇上去西郊打獵,蓉妃娘娘把好幾個御廚帶着隨行,說是在西郊營地就要烤新鮮的野味吃,這御廚和幫手們一去,這皇宮裡的其他娘娘和皇子公主們可是要用膳的啊,這不……忙死我們了。”
曉曉四下看看,熱氣騰騰的廚房裡一排排的鍋竈和案板前全是忙碌的人,一邊的牆角也都是穿着深色宮衣的女工正蹲坐着擇菜。
“李御廚呢?”她對於其他的事沒什麼興趣,只關心這個。
那高廚子斜了她一眼,“你這個小女工,你管李御廚做什麼?”他的口氣十分鄙夷,曉曉怒了,才攥緊了拳頭,突然想起黑鵝的話,“你要是被趕了出去,我可再沒本事把你弄進來了。”她忍住了拳頭,可是卻忍不住嘴,嘴脣輕動了幾下,那高廚子突然覺得小腹一陣絞痛,“哎……”伸手捂着肚子,把曉曉往一個女宮那裡一推,對着那女工道,“你告訴她要做什麼……”說完立刻飛快地衝出廚房,直奔茅房。
曉曉眼珠一轉,偷偷地奸笑了一下,才扭頭問那女工,“讓我做什麼?”
那女工喚做雲梅,在御膳房裡有好些年了,算是年紀大的女工了,她相貌平平,但是整人看上去很和氣,剛纔聽見了曉曉問高廚子的話,便笑着對她說,“李御廚可是蓉妃娘娘專職的廚子,娘娘去狩獵,他豈能不去呢?”
曉曉從那日遇上黑鵝到找機會讓她進宮竟然就花了三日的工夫,進來了還遇不到那李月白,究竟她要爲報一個恩浪費多少時間啊!
雲梅把她帶到牆角,指着角落木盆裡一堆白色的小山,對紀嘵曉道,“那些都是剛宰殺的雞的爪子,太子殿下喜歡吃雞掌中那一小團軟骨,喚做掌中寶,東宮特意傳了話,晚膳太子宴請皇子公主,專門點了這道菜。”
紀曉曉定睛一看,一隻只乳白的雞爪堆在盆裡,胃裡一陣翻騰,一個熱流就涌上咽喉,她捂着嘴,狂奔出屋子,跑到後院倒水的小渠邊就嘔吐了起來……
如今是嘉元十二年,永定王朝已經在這片土地上建朝數百餘年,國泰民安,無外憂內患,到了這一朝,更是一片盛世景象,似乎真的要印證這個名字,永定,永定,永世安定。
太子商棋乃前皇后親出,據稱當年太子出生,紫氣東來,天有吉相。皇后生完太子便過世,皇上不忘其賢良淑德,縱然寵幸其他妃嬪,也始終沒有再立皇后,而太子更是一出生就被立爲儲君,這儲君之位一坐便是二十載。
黑鵝入宮前對她說,太子宅心仁厚,在趙大人的事上極力勸阻皇上,雖然無法力挽狂瀾,但終究還是盡了力。
原本紀曉曉對這樣與自己關係不太大的人並不關心,也只是聽着瞭解一下,可是如今看着那滿盆的雞爪,她一下子就怒了!
殺雞之仇,不共戴天!
此仇不報,枉爲雞妖!
她吐完了一抹嘴,舀了池邊桶裡的水洗了下臉,稍稍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走回廚房,雲梅正一臉驚訝地看着她走回來,“怎麼?你還怕這個?”
要是依着她的性子,定是一腳要把那木盆子踢出十來丈,然後把那吃雞爪的太子打到看全身除了爪子都殘廢!可是現在她卻不能,曉曉在心裡暗自下決心,等恩報完了,臨走前一定要做的事,就是打殘太子!
此時她只能深吸一口氣,用餘光瞥一眼那個盆,心中安慰自己,逝者安息,生者奮發,嚥了咽口水剋制住噁心問,“這麼多雞爪,那得殺多少隻雞啊?吃到什麼時候啊。”她剛纔粗看了一下,那雞爪不下二百隻,殺一百多隻雞,這皇宮裡吃得完麼?
“吃?”雲梅似乎對她的話很吃驚,“要是細算的話,一天下來這皇宮裡最多吃十來只,而這些雞隻要爪子,是隻剁了爪子便不要了,前些日子才入秋了,可是這熱氣還未散盡,冰室裡也沒地方放啊。”她覺得曉曉可能是怕弄這些,也不說什麼,只是招來另一個年紀與曉曉人身相仿的女工,“你去弄雞爪。”然後對曉曉說,“你去擇菜好了。”
“不。”紀曉曉卻突然說,“既然是安排給我,那自然該是我做。”她雖然嘴上說得輕鬆,可嘴裡的一嘴牙卻是咬得死緊,似乎能把這木盆啃出一個洞來。對於同胞那殘缺的身體,曉曉決定要由她的經手,這纔是對死去的它們最大尊重。
她坐在盆後,伸出右手拿起盆邊一把兩寸長的小彎刀,左手從盆裡拿出一隻雞爪,冰涼的溼感立刻從指尖傳來,她咬咬牙,緊緊地拿着雞爪,用刀把掌心那一團脆生的軟骨連帶着皮和筋一併剜下,放在一邊的一隻白色青花的瓷鉢裡,她動作很快,一團團軟骨一個接一個落入鉢中,很快就蓋住了鉢底。
從茅房跑回來的高廚子見曉曉動作很是麻利,側頭與身邊一個幫廚耳語,“這新招來的女工手腳倒挺利索的。”
女工們忙完了準備的活便一邊等廚子們做菜一邊準備裝盤。一直忙碌到這宮裡要吃飯的,能吃飯的,給吃飯的人都吃上嘴,御膳房的人才開始端起飯碗。
紀曉曉一眼掃過那滿桌的菜餚,皇宮裡果然不同尋常,即使是廚子和女工的飯菜也很豐盛,她雖然沒在人間大魚大肉的吃過,可是每次在酒樓裡吃白飯時也能瞧見其他客人吃的是什麼。雖然佳餚在前,所有人都在享受這忙碌後的美食,她卻不能……或者說是不想。
一隻雞,一隻蘆花雞,即便是一隻修煉了五百年的蘆花雞,她的主食依舊不會改變,從位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一邊的竈臺前,掀開木鍋蓋,給自己盛了一海碗的白米飯,迎着衆人的驚詫的目光坐回位子上,她剛纔遠遠地嗅了一下,爲了讓蔬菜美味,這桌上僅有的一碟素菜——香菇小青菜,高廚子還是用熬好的豬油炒的。
她無視其他人往嘴裡扒白飯,高廚子又是一側頭與旁邊的人耳語,“聽說這丫頭是家裡鬧饑荒纔來京城的,果真這樣啊,餓得就想吃白飯了……真是可憐啊……”
待她吃到第二碗的時候,突然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跑了進來,連門檻也沒看,踉蹌了好幾步,衝了到這羣人面前,“不好了,出事了……”
“什麼事?”其他御廚都出了宮去,這宮裡就算高廚子年紀最大,他擱下碗筷就問那太監。
“太子今日設宴,吃了翡翠掌中寶,硌到牙了,御醫正在看呢。”那小太監喘着氣說,“三皇子發了火,要拿御膳房做這道菜的廚子問罪!”
“這菜……是我做的啊。”高廚子很吃驚,“太子又不是第一次吃這道菜,怎麼會被硌了牙呢?”
那小太監臉漲得通紅,“我哪裡知道?只知道太子被硌了牙就急忙來告訴你了,趕緊同我走一趟吧。”
高廚子臉色大變,吃飯硌到牙看上去是小事,可是在皇宮裡,事大事小不是就事論事的,而是看是誰的事。如今可是當朝太子被硌了牙啊!自己這下可謂是凶多吉少,正慌張之時,突然目光瞥見埋頭吃飯的紀曉曉,大叫起來,“今天那軟骨是你剜的吧,你也得去!”
紀曉曉心裡知道此事自己跑不了,又或許說本來就是她乾的,所謂一妖做事一妖當,她做的事又豈是這樣一個凡人能擔當的?於是她不慌不亂地起身,嘴角藏着笑,把筷子放好,大步跟着高廚子和那個小太監就出了御膳房,好象是被邀請去參觀東宮一樣。其他人不明白其中的原委,一是替高廚子擔心,二是被曉曉的鎮定給震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