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以後,八哥總是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韓逸之的話,索性說自己要回青池庵,就回了妖界,臨走前只寥寥留下幾個字,對於離開的原因和回來的時間隻字未提。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一開始的平靜,或者說是更平靜了。
原來八哥有青蛙和蛤蟆聚在一起聊八卦,都會覺得在妖界的日子太枯燥,所以沒事才往人間跑,可如今在人間過久了再回妖界,突然覺得這裡比原來更加無聊了。
聽着青蛙在那裡叨嘮周圍鄰居的那點破事,她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蛤蟆道,“你去一趟人間花了這麼多道行,我看你還是趕緊修煉,早日升仙吧。”
八哥應了一聲,心中覺得空蕩蕩的,怎麼也靜不下心來,她修煉了近五個月,道行卻只補回去了一年,相比她原來的修爲,這樣的速度確實慢了些。
八哥不知道自己在亂些什麼,也許是買了太多東西,如今堆在她的山洞裡無處安放,又或許是胭脂買了太多,卻不知道用哪一種,也可能是她那柄隨身帶了多年的匕首不見了,讓她悵然若失。
直到有一日,蛤蟆來告訴她,她們晚上要去無月山喝鮎魚和黃鱔的喜酒,八哥纔開始在那堆很久未打理的衣服裡翻來翻去,給自己找出一件水藍色的裙子,又給自己梳了個別致的髮髻,然後細細的開始畫眉抹粉,一番打扮以後,她對着鏡子滿意地一笑,然後像是下意識的行爲一樣,扭過頭,脫口而出,“韓逸之,我這樣好看麼?”
話說完,她就愣住了,身後只是她的山洞,哪裡有人呢?
一瞬間,那個略帶着歡喜的詢問就在空氣中凝固了,永遠沒有回答。
她尷尬地扯了一下嘴角,扭回頭,對着鏡子,鏡子裡的女子盛顏仙姿,微施粉澤,傅粉施朱,點額壽陽,面如冠玉,粉白黛綠。
可是神色卻有點恍惚,整個人雖然貌若天仙,卻失了那份靈動之氣。
青蛙和蛤蟆把她拉走時也沒回過神來,只是木訥地跟着她們到了無月山,在宴席上吃了什麼菜,喝了什麼酒,說了什麼話,似乎都經過頭腦一樣。依稀記得好些妖向她敬酒,祝賀她快要修行圓滿,直接昇仙了,至於自己是怎麼回答的,卻忘記了。
酒過三巡,新郎鮎魚似乎很高興,得意地說,“小弟最近得了一件寶貝,說是仙界之物,可觀人間之事……
原來就鬨鬧的酒席一下子就更嘈雜了,紛紛詢問是什麼寶貝。
鮎魚道,“那是個水晶球,原本是上清靈寶天尊之物!”
他這話一說,席間的妖怪們無一不咂舌驚歎,大多是羨慕鮎魚得了這麼個寶貝,還有的在好奇他是如何得來的。
鮎魚倒也大方,說是要把水晶球拿來讓大家見識見識,說罷一揮手,黃鱔新娘就託着一個木盒扭着小纖腰走了過來,把盒子放在中央的一張桌子上,衆妖立刻就圍了過去,八哥本就聽得含糊不清,對這些也沒什麼興趣,並未去趕這個熱鬧,可是青蛙和蛤蟆卻硬是把她拖了過去。
鮎魚道,“在這裡,你可以看見你心中所想的人間之事。”
他話音才落,那些妖怪可就開始議論紛紛了,“我看見那萬福樓的糕點了!”“我看見上次百花樓裡那個姑娘了!”
八哥的目光從水晶球上掃了一眼,就溜向了別處,突然腦子裡把眼神瞬間閃過的景象又重複了一遍,她猛地一驚,立刻撥開身邊的妖怪,擠了進去,對着水晶球定睛一看,就見一個容貌佼好的女妖在與個男子打鬥,看樣子那女妖一直在手下留情,並未使出殺傷力過強的法術,那男子勉強與她能打個平手,但是幾番下來依舊很吃力,他趁着那女妖避讓的空擋伸手抹了一下額角的汗珠,正是韓逸之與那個叫宛儀的女妖。
八哥記得那太子說過,關於宛儀的事不讓韓逸之插手,可是爲何會與這女妖大大出手呢?八哥正疑惑之時,就見韓逸之接連幾招,招招都是殺招,那女妖迫於防衛,一時未能控制力量,一掌就猛地擊了出去,正中他的左胸,只見韓逸之整個身子輕盈了飛了起來,摔出幾丈開外,偏巧撞在一塊假山石上,口中噴出一口血……
八哥看到這裡,毫不猶豫地就罵了一聲,“傻瓜!”然後掉頭就向外衝,青蛙和蛤蟆不明其中的緣故,拉着她問,“你要幹什麼?”
“我要去人間!”她話未說完,整個人就消失不見了。好在賓客和主人都在研究那水晶球,也未在意八哥的不辭而別。
青蛙和蛤蟆一聽她是要去人間,立刻面面相覷,青蛙輕笑了一聲,“哈,她不會是真的傻了吧……”
蛤蟆微搖了一下頭,“誰知道她在想什麼,劫數,一切都是劫數……”
八哥尋到韓逸之時,他已經回了自己住的別院,進了房間門,卻倒在門口的地上,沒人發現。看樣子他受傷以後,那女妖並未趕盡殺絕,而他硬是咬着牙走回了自己住的地方,可是到了房間就再也支撐不住而倒下了。
八哥一探他的鼻息,甚是微弱,知道他雖然武功不差,但終究是凡人,怎能敵過那千年女妖的掌力,她雖未發全力,卻足以能要了他的小命,在這樣的時刻,八哥也不顧以前那些事了,似乎從看見他受傷到追來人間,這兩者之間非常合理。
韓逸之此時心脈俱傷,意識早就模糊了,八哥將他扶着勉強坐起,突然他身子向前一傾,懷中掉落出一個東西,發出落地的響聲,八哥探頭一看,正是自己的那把匕首,如今過了半年之久,他依舊將匕首隨身帶着?、
她愣了好一會,回過神來,坐在他身手,一掌擊在脊椎正中,口中念念道,一股真氣便自她的手掌緩緩傳入他的身體中。
韓逸之原本早就模糊的意識漸漸清晰了起來,隱約間覺得有一股力量緩緩流進自己的身體,整個身體輕飄飄的,加上之前的疲憊,他竟有了幾分睏意,意識又慢慢模糊了起來。
等他醒來,就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牀上,屋外的陽光照射進來,有幾分扎眼,他忍不住伸手擋在額前,就看見屋內一個翩躚的身影走了過去,關上窗戶,然後悠悠地轉過身來,逆着光,韓逸之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聽見她熟悉的聲音,“你這傻瓜真是傻的可以了!”
“聞歌?”他有點不敢相信地說,八哥走近,容貌漸漸清晰了起來,正是她。
“嘖嘖……”八哥咂舌,“我才離開你就成了這模樣……你家太子不是不讓你插手的麼?”
韓逸之雖然被聞歌突然回來的巨大喜悅所淹沒,但頭腦還是清醒的,他說,“那女妖……竟然懷了主公的孩子!”
“什麼?”這麼一說連八哥也吃了一驚,不過她吃驚的卻是,“那個姐妹這麼厲害,竟然自貶身價和人搞出孩子了?!”
她話音才落,韓逸之立刻就奇怪地看着她,八哥立刻改口道,“不,不過她既然懷了孩子,你爲何還要與她動手呢?”
“人與妖……豈能有孽種?!”韓逸之堅定地說,雖然八哥輸了些真氣給他保住了性命,可畢竟還是元氣大傷,說話也很費力。
八哥撇嘴,“就算是孽種那也是人家的事……”
“不是的!”韓逸之回道,“可是這個女人今日竟然來殺主公了,我才和她動手的,要知道,主公叫我莫要插手時我什麼也沒做……”
“她去殺太子?”八哥雙眼一瞪,“怎麼可能呢?”自己明明見他們倆感情好得都要比翼雙飛了,而且那男子也不因爲她是妖而離開,更何況她現在有了孩子,又怎麼會做這些事呢?況且她既然要殺太子,又爲何會對韓逸之手下留情?
問題太多,此時根本無法去探究其中的原由,而且也沒有辦法去探究,索性不去管了,“你好點沒?”
韓逸之這才問出了一直想問的話,“你怎麼回來了?”
“我有說不回來麼?”八哥反問道,她總是有理的。
韓逸之雖然接不上話,卻依舊歡喜,笑了起來,“沒……”
八哥見他都已經如此還能笑得出來,便也無奈了,伸手摸出那把匕首道,“喏,剛纔從你身上掉出來的。”她說着把匕首放在他牀頭,韓逸之側臉看去,臉上的笑意又多了幾分。
“你還要走麼?”他試探地問了一句。
八哥拉過一張凳子就坐了下來,大咧咧地說,“看我心情吧,要是哪天你這個傻瓜讓我不高興了我就立刻走人!”
她這話說完,韓逸之臉上的笑就收了起來,小聲道,“可是那日我的話太唐突了,所以你才走的……”
八哥一愣,其實至今她不明白自己當初爲何要走,如今爲何又要回來,她是一個隨性的人,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完全不會去考究原因,如今韓逸之這麼問,她倒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自己當時只是老想着他的話,而且時不時出現在自己腦海裡,這樣的狀態讓她覺得很煩,於是就跑走了,如今回來也是腦子一熱,似乎沒什麼理由。
“你想多了……”她回道,“你還沒那麼大的殺傷力……”
見她這麼說,韓逸之淺笑了起來,他一笑,八哥突然心中一動,嚥了下口水,喉嚨一動,臉竟然有點發燙,這個傻瓜,人都半死不活了還笑成這樣?他當他自己是朵花啊!她心中啐到,站起來向外走。
“你去哪裡?”韓逸之喚了一聲,似乎是心有餘悸,連着兩次,她都是不告而別,消失很久才突然出現。
“我去茅房!”八哥扭頭沒好氣的回道,其實她是想去打點水洗下臉讓自己清醒幾分,牀上的韓逸之聽她這麼回答,先是一愣,爾後傻笑了起來。
她回來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