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本要急忙來擋,卻沒料到是這樣的情況,扭頭去看韓逸之,紫微星君卻絲毫未停手,又直攻八哥的下盤,不過八哥雖然目光轉向一邊,不過嘴上卻未放鬆,口中念一句,揮手一指,一道藍光自指尖射出,直衝紫微星君的面門,他側身避讓,但還是未能倖免,手臂被劃出一道口子。
他本要再出招,卻見八哥已經撲到了摔倒在地的韓逸之身邊,韓逸之原本就慘白的面孔現在徹底沒了血色,簡直就像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他愣了一下,雖然說鬼本身力量就微弱,但是自己帶他出冥界之時賜給了他額外的力量,自己那一掌,他絕對是承受得了的,斷然不會像現在這樣,好像就要煙消雲散了……
他正欲上前,突然身後的商棋輕哼了一聲,他轉頭一看,商棋是凡人,受了那些傷又一直在這裡躺着,一定是承受不住了,看情況,那兩隻妖怪也不會有精力再和自己打了,他一個轉身,化做一道金光回到了商棋體內,站起身子就向外走。
八哥一見立刻就要去追,可是身邊的韓逸之卻一把拉住她的手,他的手冰涼的沒有一絲溫度,八哥一驚,本來韓逸之替她擋那一擊,她正準備罵他多管閒事的,卻不想他竟然傷到如此,“你怎麼會傷得這麼重?”
曉曉雖然受了傷,但是並非不能動彈,慢慢挪到了韓逸之身邊,“他怎麼樣了?”
八哥細細探了一下他的氣息,眉頭一皺,似乎有點不敢相信地說,“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在他身上沒有一絲的生氣,完全就是油盡燈枯的表現。
韓逸之卻一臉的釋然,似乎對此早就明瞭了,八哥看着他這副明白的樣子,反倒是迷糊了,“你究竟是怎麼了?”難道紫微星君下手會這麼重麼?
韓逸之搖搖頭,開了口,“最後一次,不聽主人的話,還是忠犬麼?”
他這話一說,八哥猛然一怔,鼻子一酸,“你說這些做什麼?”
“只……想問問,我還算是忠犬麼?”他似乎想自嘲地笑一下,但是嘴角動了動,卻也始終也沒笑出來。
“你一輩子都是忠犬!”八哥的雙手有點輕顫,因爲她知道,韓逸之現在的狀態,熬不過一炷香,不,可能連半炷也沒有。
曉曉不明白他們的對話,也不知道爲何要說這些,只有八哥和韓逸之相互明白這其中的狀況,不過誰也沒有開口明說。
“曉曉,這裡過一會就會有人發現了,結界也保持不了多久,你先把小舒帶走吧。”八哥開了口,曉曉應了一聲,扶着牆起身離開。
韓逸之咳了幾聲,整個身子全部在劇烈的顫抖,八哥回道,“她已經走了,你可以告訴我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了吧。”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問。
韓逸之嘆道,“你真是和以前一樣,什麼事也瞞不過你……”
“你覺得,你還有這個時間,和我在這裡扯閒話麼?”她堅決地說,其實眼珠一直在打轉,不想讓眼淚流下來,她就是這樣的性格,什麼事都得給她一個理由。
韓逸之對此很瞭解,他輕笑了一下,“既然都沒時間了……我們就扯一下閒話吧……”
“韓逸之!”她大聲喝道,“你是不是就是一定要和我扯不清,你就滿足了!你要害我到幾時?!”
韓逸之自己也開始覺得身子輕飄飄的了,“你救過我,現在我還了你……我們不就……不相欠了麼?”
八哥本還想繼續強忍下去,卻終究因爲這句話一下子涌出了眼淚,不過她倔強的一抹淚,“你欠我的了多了!你想一死了之?做夢!”她雖然知道他將死,淚水忍不住要流,但是心中卻未傷痛到極點,她是妖,有的是時間,他是鬼,死了還可以輪迴。
“是麼……”韓逸之道,“只怕還不了了……”
“你想跑不成?”八哥哼道,“等你轉世了,我抓也要把你抓回我的妖洞裡。”
韓逸之雙眼突然睜大了幾分,“聞歌,難道你還……”
“還你個頭!”八哥罵道,“你別以爲我還喜歡你,我這是要去討債,討債你懂不懂?!”
“可是……”韓逸之突然開口,“我沒有轉世了……”
八哥身子一僵,似乎不敢相信地說,“你、你……說什麼?”
韓逸之似乎氣息越發微弱了,說話也很吃力,“爲了救曉曉,幫他偷到李月白的道行……我請了鬼歃……”
他這話一說,八哥立刻明瞭了,只是難以相信地問,“你……你拿了你的轉世,去換鬼歃?”
韓逸之不知是無力說話,還是不想回答,只是輕點了下頭,閉上了眼睛,爾後睜開。
“你……”八哥努力睜大眼睛,可是眼淚還是滾落了下來,沿下臉頰滴落,“你就這麼不想見我?”
韓逸之的聲音也有幾分哽咽,“不,是你說,永遠也不想見我了……”
八哥這纔想起自己那天的話,以及他當時的輕喃的那一聲,“你、你……”她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韓逸之突然伸手,想要觸碰她的臉,但是卻停在空中,說,“最後一次,讓我看看你吧。”
“讓……讓你看個鬼!”八哥啐道,但是轉瞬間就變做了個神采飛揚的少女,韓逸之輕觸了一下,終於笑了出來,努力擡起手,在懷裡摸着些什麼,卻無力拿起,只能使勁的撥弄着,直到一柄匕首掉落在地上,他說,“這匕首你還記得嗎?”
八哥聲音嗚咽,只是點點頭,韓逸之以指尖輕掃一下匕首柄上雕刻的花紋,“刀很久沒用了,已經鈍了,我應該磨鋒利了,再還給你……這樣就和以前一樣了……”
八哥啐道,“老孃我丟出去的垃圾,絕對不會拿回來的!”
明明她的話很兇,可是韓逸之聽來卻是一種甜蜜,他動了動嘴角,似乎想笑,又似乎是想些什麼,可是胸口一陣劇烈的疼痛,似乎要將他生生撕裂,他猛烈地抽動了一下,吸了口才用一種沙啞的聲音問道,“你恨我嗎?”
“我恨你!我恨你恨到骨子裡!一輩子!永遠都恨你!”八哥的聲音尖銳中帶着嘶啞透着絕望,“恨死你了!”
可是韓逸之的回答就一如他的一貫風格,簡單,明瞭,“可是,我愛你。”
“我恨你——!!”八哥向懷中的人拼盡全力的喊道,只是那人已經閉上眼睛,周身模糊了起來,最後化作一道青煙散去,八哥拼力去抓,卻始終撲空,最後無力地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曉曉本應將小舒帶回妖界,但是她卻偏偏修了人身,再也回不得妖界了,曉曉無奈,念及她至死也不忘護着商棋,便將她埋在了東宮的後花園內,這裡可能是她記憶裡最好美好的地方,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還能爲她做些什麼了。
臨走時,東宮門前的老松樹依舊在風中沙沙響,在此時停來格外的淒涼,曉曉走上前,摩挲着樹幹,一下就蹲在樹下哭了起來,恍惚間一切就還像是一場夢,夢裡八哥叫她快點去報恩,鴨子讓她早些回來,李月白讓她給自己去找個狐狸精,小舒捂着臉說着她的太子哥哥,韓逸之纏着她問這問那,而如今,唯一不變的只有這棵老松樹,無悲無喜,無慾無求,只是立在這裡,迎風作響……
她正要轉身離開,突然天上降下一片金光,無比熟悉的感覺,金光之中正是白衣翩翩的冰凌,曉曉一怔,莫不是上仙知道了李月白的事,或是因爲她未殺了商棋而來向自己問罪?曉曉咬了下嘴脣,打定了主意,這事她是無論如何也做不下去了。
“姨娘,你怎麼來了?”
冰凌看上去並不向原來那樣神態平和,雖然現在也未有什麼明顯的神情,但是整個人看上去卻有一種莫名的悲哀。她動了動嘴脣,似乎想說什麼,但是沒說出口,而是伸手從懷一掏,將一塊玉牌拿了出來,玉牌本是玉壁的一半,正面刻着“世”,反面是個“淵”字,曉曉不由自主地伸手握向自己腰間的玉牌,她記得,玉牌是她和她娘一人一半,誰也不會輕易的丟棄。
看到這玉牌出現在冰凌手裡,曉曉不禁腦子一嗡,立刻想起之前韓逸之的話,她試探地問了一句,“我娘怎麼了?”
冰凌見她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已經知道了些什麼,她也不再隱瞞,其實這話她早就想說了,之前她有所顧忌,那日遇上朝音以後,恍然間似乎什麼也不在乎了,因爲那些追逐了許久的,到最後終究成了一場空。
她把玉牌遞到曉曉手上,“你娘……在你見過她以後,就解脫了……”
曉曉木訥地說,“解脫……什麼叫解脫?”
冰凌長嘆一聲,“她一生爲了昇仙苦苦修煉,終於得償所願卻又被剔仙骨,下凡偶遇一凡人,只願與他天長地久,卻陰陽相隔,產下一女,只求平淡生活,護她長大,卻無奈生離不得見,而她卻又要在鸞音閣裡,生不能,死不得,如今她已不求成仙,不求相守,又見你已長大,便將道行給了你,自求解脫……”
曉曉只想着拿了她孃的道行她就可以快一點完成與上仙的交易,救出她娘,卻怎樣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她做了這麼多,只是爲了救出她娘,可現在來告訴她,那些她所不原因卻還是做了的事,卻是白忙一場,她所想要的沒有實現,她所不想失去的,卻已經無法挽回。“不……這不可能!姨娘,你在說笑對吧?我娘她還活着,四百年了,她一直沒有消息,可是她沒有死,她還活着,等我去救她!對不對!她那天還和我說話的!”
面對她的聲聲反駁,冰凌一句話也說不上來,也許這事早就應該告訴她,拖到如今,想讓她接受,真的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姨娘,你說話啊!”見她不答話,曉曉就更急了,心中也越發不安,“你說啊,我娘她還活着對不對?!你告訴她,我……”曉曉很想喊說,我馬上就去救她,可是話到嘴邊卻開不了口,突然就覺得兩腿一軟,差點站不住腳,如果她娘還活着,她能救出她娘麼?無法去殺商棋,無法在繼續看見那些身邊的人一一離去,她拿什麼去救她娘?
冰凌終於還是開了口,“曉曉,你娘她真的已經……離開了,我早就想告訴你,卻……”她嘆息了一聲,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的告訴曉曉,她原本還是一臉的驚詫,漸漸成了憤怒,最後化爲了悲傷,只是在那裡喃喃道,“我娘……真的……真的……”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只能在喉嚨裡嗚咽,如果是這樣的結果,倒不如讓她就不要在隔了四百年以後知道她娘還活着,讓她帶着念想,帶着希望,到最後卻要一一破滅。
冰凌理解曉曉的傷痛,只是看慣了這一些,看破了這一切,她反倒平靜了,卻不知該如何去安慰她。
曉曉這一天遇上了太多的事,一時間覺得頭腦一陣發脹,似乎有點暈眩,想起她娘,想起小舒,想起李月白……她猛然一驚,一把拉住冰凌的衣袖,“姨娘,你、你知道李月白的事麼?我爹,我娘是他害的嗎?”
冰凌一愣,反問道,“你做了什麼?”
曉曉見她這麼說,心裡一揪,“我……可能殺了他。”她不知該如何說,只是將腰間的一串乾坤鈴舉了起來,冰凌一看,立刻明白了,她突然想起了自己那日與朝音的話。
“只有月白看透一切,所以他總是能淡然面對一切……”
“只怕他越是看得清楚,就是越是痛苦……倒不如迷糊地做一個仙,起碼覺得自己能入仙界,脫離六道輪迴。看透了,反倒覺得一切皆是無奈,不得不爲……”
“你認識朝音麼?”冰凌突然說。曉曉一愣,“鳳仙朝音?”她又一次聽見了這個名字,她已經知道自己的事是他唆使了小舒,但卻不知難道自己爹孃的事也與他有關?
冰凌似乎覺得這裡不是一個適合說話的地方,她一把拉過曉曉,一躍到了東宮房頂之上,俯視着這一片紅牆黃瓦,“事情得從我先你娘一步,修煉成了下仙說起,那時我入了仙界,因爲性格孤僻,並不善於與人交流,所以上仙讓我去看守鸞音閣。你也知道那裡是關押犯了錯的仙的地方,鸞,長生之鳥也,以鳥啄其皮肉卻不允其死,謂之長生也。音,絲竹之聲也,削其皮肉以骨奏樂……”
她又一次重複了這句話,讓曉曉心驚肉跳,她的心狠狠地揪在一起,似乎連呼吸也變得困難了。她娘,她娘就是這樣的死的麼?因爲沒有了道行,那傷痕累累的身體怎麼可能撐得住,直到最後自己對她說“那娘你要堅持着,我一定會回來救你的。”她依舊笑着送別了她,她就那樣靜靜地坐在那天煙霧繚繞的仙境裡,一身潔白的綢緞,她淺淺地笑着,看着自己離開,一直笑着……
她總是說,曉曉,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曉曉記得她的話,一直努力的活着,可是讓她一定要活着的娘,卻先一步離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