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姐兒來得很快。
她已經換過一身衣裙和頭上的首飾,不同於剛纔在萱草堂時的雅緻素淨,看上去清麗秀美,嬌柔多姿,卻又並不張揚。她來王府沒多長時間,但是學得很快,在這方面已經很能把握分寸了。
她款款走進房間,看到齊世傑也在,不由得微感詫異。齊世傑是外臣,王爺不在,他與王妃同處一室,並未以屏風或簾子相隔,這在大燕的禮法中是不妥當的。她臉上笑容不變,心中暗自盤算,等王爺回來,這種事也是要告知的,免得王爺失了臉面。
無雙看着她上前行禮,然後笑着說:“坐吧。今兒請來你,乃是有件好事。”
清姐兒坐到一旁,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無雙,強忍心裡的喜悅,羞怯地道:“王妃說是好事,那定是好的。”
無雙看了齊世傑一眼,聲音裡滿是喜悅,“母妃一直惦記着你的親事,這些日子提過好幾回。前兒嶽將軍有意替他的嫡出二公子求這門親,特意去託齊大人出面保媒,這事我跟母妃商量過,感覺挺不錯的。嶽二公子今年十六歲,卻不像嶽將軍和嶽大公子那般好武,而是喜文,現在已有秀才功名,可謂少年才俊。相貌生得也好,不似嶽將軍,卻和嶽夫人比較像,清秀俊雅,風度翩翩。我是沒見過人,可母妃以前見過,一提就知道,連聲稱讚那是個好孩子,對這門親事很滿意。本來,兒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過,你母親已經過世,父親又遠在南方,這親事由母妃替你作主,那是再好不過。齊大人已經看了黃曆,仔細測算過,明年九月初三是個好日子,婚期就定在那一天。咱們三書六禮都要按規矩走,一定讓你風風光光地進岳家的門。你身邊也沒個好一點的媽媽侍候着,回頭我就挑兩個老成的媽媽去你那兒,一是把一些女孩兒家該懂的規矩給你講一講,二是幫着你把要繡的嫁妝都理一理。雖說還有一年時間,可是一天一天的也快得很,咱們寧願現在忙一些,也別事到臨頭了再來着急,你說是不是?”
清姐兒嬌美的臉上本來紅暈滿頰,此刻卻越來越白,身子也微微顫抖,到後來竟是搖搖欲墜。
趙媽媽趕緊捧上一盞熱茶,關切地道:“表小姐是否有些不適?今兒天氣轉涼,表小姐可能冒了風,先喝口茶吧。”
無雙笑盈盈地點了點頭,“嗯,是啊,喝點熱茶暖一暖。”
清姐兒啞着嗓子說了聲“多謝王妃”,然後抖着手接過茶碗,勉強喝了一口。她剛纔還以爲王妃是找她來說同意納她爲王爺側妃,卻沒想到晴天一聲霹靂,竟是將她嫁給王府中一個什麼武將的兒子。
大燕重文輕武,讀書人家都在心裡瞧不起行武出身的人,便是因戰功而封公封侯,也仍然比不上連爵位都沒有的清貴世家。清姐兒心裡眼裡只有皇甫瀟,哪兒看得上皇甫瀟的下屬?而且還是個舞刀弄槍的武夫,即便他的兒子是讀書人,考中了秀才,可離親王的地位也有十萬八千里,她怎麼可能甘心?
其實,從家世來說,清姐兒是高攀了。嶽堅是正二品高官,因他對皇甫瀟忠心耿耿,所以家中叔叔伯伯兄弟子侄皆在各地爲官,品級都不低,文官武職皆有,說起來也是比較顯赫的家族。清姐兒除了是老王妃的親戚外,家世是根本提不起來的,若不是嶽堅的二兒子進府給王爺請安時遠遠見過清姐兒一面,就此茶飯不思,不能自拔,嶽堅是根本不願意娶這麼一個家世不顯、母喪父卑之女進門當兒媳的。
她捧着茶碗,雙手止不住地發顫,一時心亂如麻,面如死灰,不知該如何是好。在絕對的威權面前,她的那些思量、算計都是那麼可笑,不堪一擊。可是,要讓她就這麼嫁給一個從未見過聽過的武將之子爲妻,她實在心有不甘。
無雙彈了一下指甲,閒閒地道:“我也知道,你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出身書香門第,家教甚嚴,對自己的婚事自然不應當有什麼想法,所以我這也是給你道個喜,你心裡有數就行。至於三書六禮怎麼走,自會有雙方的媒人來做。齊大人是男方的大媒,我還會請個體面的媒人來與齊大人商議婚事的一應事務,定會辦得妥妥當當。”
“是啊,這不單是表小姐的喜事,也是我們王府的喜事。”齊世傑的臉上滿是歡欣鼓舞,在一旁笑道,“請表小姐放心,老夫一定把此事辦妥帖。至於嫁妝那方面,徐大人他們會把令堂的嫁妝帶回來,王府這邊再添些妝,定會風風光光的,決不會失禮。”
他們兩人一唱一和,清姐兒更是臉色煞白,淚如雨下。
趙媽媽連忙遞上絲帕,笑眯眯地說:“王妃一片苦心爲表小姐謀劃,表小姐感動成這般,便是奴婢看了,也覺得王妃寬仁,實是讓人不由自主地感激涕零。”
無雙眉開眼笑,“王爺早就叮囑過,表姑娘和表小姐過去吃了不少苦,既來了咱們王府,務必要善待,定要讓你們覺得這裡就像自己家一樣。母妃也多次提過,要我把你們的親事放在心上。如今能給表小姐尋到這麼一門美滿姻緣,我也覺得高興,對得起王爺的囑託。”
清姐兒眼見着這事就要板上釘釘,也顧不上楚楚可憐地哭,趕緊放下茶碗,跪在地上,“王妃,小女蒙王爺、王妃垂憐,老王妃更是對小女恩重如山,小女早就下定決心,要侍奉老王妃、王妃和王爺一輩子,還請王妃憐小女一片誠心,賜予小女這個機會。”
無雙見她竟然不顧一切地把心中那不可告人的念想挑明瞭,臉上的笑容頓時收斂,目光變得冰冷。她伸手端過茶盞,慢慢地呷了一口,再合上茶蓋,放回桌上,這才淡淡地道:“表小姐這是說的什麼話?你是我和王爺的外甥女,王爺是你的舅舅,我是你的舅母,咱們本是親人,哪裡能留你一輩子不嫁人?這不是讓人戳脊梁骨嗎?你出嫁以後,王府就是你的孃家,可以常常回來看看,那時候,就不是表小姐,而是咱們王府的姑奶奶了。”
“是啊,這可是大好事。”趙媽媽在一旁滿面笑容地幫腔,“奴婢也見過嶽二公子,那真是一表人材,生得好,學問好,爲人又謙和,可是打着燈籠也難找的好夫婿。”
清姐兒哀哀哭泣,“王妃,小女心裡再放不下別人,求王妃垂憐……如今王妃身懷六甲,不便侍候王爺,小女與王妃最親近,定不會爭寵,只願隨在王爺身邊端茶倒水磨墨添香,與願已足。”
她到底年輕識淺,一番話說得語無倫次,卻把所有心思都顯露出來。無雙和齊世傑面無表情,看不出心裡的想法,在旁邊侍候的幾個大丫鬟卻都暗地裡撇了撇嘴,對這位表小姐十分不屑。不過是前來投靠的親戚,外甥女居然想爬舅舅的牀,實在不堪至極,就想一想都覺得齷齪,她竟然還敢說出來。
無雙見她不肯抓住這最後的機會,終於不再忍耐,冷冷地哼一聲,“你暗害母妃,就是對王爺的一片誠心?母妃對你恩重如山,將你搭救出水火,待你如親孫女一般,噓寒問暖,衣食住行關懷備至,可你卻喪心病狂,竟然在母妃的飲食裡放相剋之物,讓母妃腹瀉不止,病倒在牀,大傷元氣。像你這種心毒手狠的人,誰敢讓你在身邊侍奉?只怕一轉眼就送了命!”
這些話如重錘敲擊,狠狠地砸在清姐兒的心上,她只覺眼前發黑,胸口窒悶,一時吸不進氣,軟軟地倒在地上,暈厥過去。